第88章 朋友們
轉天陸宇寧早早起床準備避開陸爾然一家去上學,結果開了房門就看見章玉蓮披頭散發地坐在木沙發上抱着弟弟陸葭喂奶粉。
兩個人乍一相見,都吓了一跳,章玉蓮習慣了在家懶散的生活了,一時還沒想起家裏住了個大小夥子,連忙把裹在襁褓裏的陸葭放到一邊,用發箍把一頭離子燙的金黃長發束在腦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陸宇寧臉上被衣架打出來的傷痕太吓人,章玉蓮趁着他去廁所洗漱,迅速地煮了兩個雞蛋放到陸宇寧的書包口袋裏,也沒說是讓他吃,還是讓他用來敷臉散淤。
對于這個年輕氣盛的繼子,章玉蓮不知道怎麽有點同情,又有點害怕。
畢竟是自己兒子的親哥哥,又剛剛失去了母親,按道理還得叫自己一聲“媽”,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系,可看他昨天被打得遍體鱗傷,還是忍着不肯低頭,章玉蓮又覺得這個孩子太倔了,不像個小孩兒,将來遲早要和陸爾然鬧一場。
陸宇寧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承了她的情便點頭道了聲謝,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家裏,或許章玉蓮比起他親爹來,還更靠譜一點,只是腦子不裝事,一味地唯陸爾然馬首是瞻。
在破舊居民區的小巷子裏七拐八拐差點迷路,陸宇寧才找到坐車的公交站。路邊攤炸的糍粑、蒸的米糕、烤的紅薯香氣四溢,格外的誘人。
他昨天晚上沒吃飯,肚子裏空空如也,看公交站人擠人的,公車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就回頭掏了兜裏兩塊硬幣,打算買個燒餅吃。
可一聽老板叫價五塊一個熱乎的餅,陸宇寧又退卻了。
不是手裏錢不夠,而是他全部的身家也就夠支撐他生活兩三個月,要是不動程靜留給他的兩萬塊錢,估計想要滿了十八就搬回家,是不太可能的。
他思量着開源節流的辦法,最後只能掏出章玉蓮給他的那兩個雞蛋,勉強吃了兩口。
以前陸宇寧是不會這樣吃幹巴巴的水煮蛋的,奶奶和媽媽都曉得他嘴巴挑,總是用着米花糖蜂蜜泡了糖水雞蛋讓他拌着吃。
沒糖水化開,幹巴巴的蛋黃散成渣,滿口亂鑽,陸宇寧梗着嗓子咳了兩聲,臉都憋紅了。
等公交車進站,鬧哄哄的上班族和學生又你推我搡,陸宇寧被推到車廂後面,幾乎要被滿滿一車人擠得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走一站停一站到了江城中學,陸宇寧摸了摸額頭上大冬天都被擠出來的薄汗嘆了口氣。
以前以為自己已經吃過不少苦,比一般的同學都要能忍耐,可真淪落到吃不飽飯擠不上車的境地,內心每時每刻又是另一種煎熬。
進教室的時候,他把衛衣的兜帽拉了拉,擋住臉頰那兩道猙獰的紅痕,可班上的同學連着半月沒見過他,都拿打探的眼神盯着他,自然也看到了脖子手背和臉上明顯的傷痕。
張寒正搶了前桌孟嘉薇的數學作業打算抄一抄,猛然看到陸宇寧低着頭快步走過身邊,連吵吵嚷嚷的死對頭孟嘉薇也不理了,拿了腳下紙箱裏的一沓教案講義,匆匆跑到教室最後一排角落裏的獨座邊,輕輕放在整潔的課桌上。
“陸宇寧,你家裏的事處理好了嗎?這些都是這兩周老師發的複習資料,我幫你收着,喏,你看看缺沒缺,要是缺了,我幫你問問有沒有多的。”
接過裝訂成冊的教案,陸宇寧随手翻了一翻,發現不僅按時間順序整理好了,連對應的課本原文頁碼都标了出來,印象裏張寒大大咧咧的,不像是會做這麽細心體貼的事。
張寒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摸了摸毛茸茸挺着硬茬的寸頭,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聲。
“那些筆記都是武思思、溫煦和孟嘉薇加的,她們怕你跟不上進度,每人負責一天,輪流整理出來的,我……嘿嘿,你也知道的,老是丢三落四,怕給你寫錯了,就只負責保管這些文件。”
一股暖意緩緩在胸口化開,陸宇寧多日不曾舒展的眉頭解開愁緒,真心實意地露出一個微笑,
“謝謝了啊,我請……”
他本想說以後請幾個朋友喝奶茶的,可荷包幹癟,自己的生活都過得朝不保夕,哪來的餘錢花在消遣上,只能暗嘆一聲,改口道:
“人情我記下了,以後需要我幫忙,盡管說。”
張寒倒也不是圖他報恩,只腼腆地安慰道:
“嗨,說這些幹嘛,咱們不是朋友嗎,順手的事兒。”
特意沒去提陸宇寧臉上的傷,男生自然都曉得男子漢的尊嚴的重要性,這個常年籃球鞋運動褲的男孩給陸宇寧講了講班上大概的複習進度,看快早自習了,擔心班長收作業,自己數學習題冊還沒抄完,又火急火燎地跑回去找孟嘉薇了。
掃了一眼黑板旁邊的日期表,離高考也就不到兩百天了,如今已經是十二月底,陸宇寧暗暗警醒自己,要好好追一追進度了。
等快要上課的時候溫煦和武思思才姍姍來遲,她們原本就沒想到陸宇寧會回學校,見着他以後正打算過來聊一聊近況,身後頭禿成地中海的數學老師王樂就拿着三角尺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
兩個女孩只好乖乖坐回自己的座位,不時轉過頭給陸宇寧使眼色。
高三的課排得滿,連原本還能放風的體育課都已經被各科老師商量着瓜分了,王樂争不贏幾個女老師,便搶先占了早自習,像個彌勒佛一樣,笑呵呵地坐在講臺上,讓有問題的學生上去面對面輔導,他就抄了題在黑板上寫運算過程,感興趣的學渣坐在講臺下想看就看,也算是照顧了數學比較弱勢的偏科生。
好不容易熬過了氣氛日漸焦灼的早自習,溫煦和武思思迫不及待地圍到陸宇寧身邊,七嘴八舌地問起他最近怎麽樣。
女孩子比較感性,看到陸宇寧臉上的傷,溫煦眼睛就紅了,哽咽了半天,只想得到自己抽屜裏有兩張小熊維尼花紋的創可貼,讓陸宇寧要不然貼一貼。
反倒是武思思,在田徑隊裏照顧師弟師妹慣了,性子更沉穩些,嚴肅地追問陸宇寧的傷是怎麽弄的。
陸宇寧以前從不和朋友們提自己的家庭狀況,但以後還要和陸爾然同住一段日子,少不了還要起沖突,他不想扭扭捏捏地,反倒讓幾個人擔心,便簡略地說了說自己的境遇。
“小鹿,搬到學校來住吧,男生寝室肯定有多的床位。”
武思思也是住校生,一聽陸宇寧他老爸這麽兇殘,首先考慮的就是讓陸宇寧轉成住校。
陸宇寧苦笑一聲,
“住校每學期要交八百塊呢,更別說還有其他這樣那樣的生活開支。”
他自己以前存了些錢,不是不能住校,但現在就花了,要是考上大學,生活費和學費就要找陸爾然要了,依陸爾然那個鐵公雞一毛不拔的性格,恐怕會更難。
溫煦一聽他是錢上有難處,二話不說就從錢包裏掏出五張紅票子,這是她媽給她的活動經費,因為她愛買些動漫周邊,家底也算殷實,連零花錢都比一般學生多。
“這個月我只有這些了,要是過年我還能再攢些,小鹿你先拿着,不夠咱們再想想辦法,總比住在你爸家裏挨打強。”
她說的真誠,陸宇寧卻有種心酸,自己一個男子漢,如今要靠女同學來救濟,是不是真的很沒用呢。
推開溫煦捏着錢的手,陸宇寧摸了摸臉上還有些刺痛的傷痕,沉靜地說:
“也不是要一直這樣,住在他家不是因為無處可去,我媽家裏空着,想回去随時都能回去,可是我爸那個人我知道,他現在一心想的就是要這套房子,才會主動接了我去同住,我越是明說不給,他越是會用家長的身份來壓我,我如今還算未成年,他還是我的監護人,真講理起來,我不一定保得住媽媽留給我的房産證,現在只能先穩住他,拖到開年我滿了十八歲,法律上站得住腳了,也就不用再看他臉色了。”
像是察覺到溫煦被拒絕的失落,陸宇寧又寬慰道:
“不是我不想接受你的幫助,只是你能幫我一時,總不能一輩子幫着我吧,我終究還是要靠自己過好生活。”
腦子裏轉過之前就想好的解決辦法,陸宇寧幫溫煦扣好錢包的紐扣,溫聲道:
“這錢我不能收,但是我有件事還要求你幫忙。”
溫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連忙問:
“什麽事,我能幫的都盡力去做。”
這段時間她總是想起學校流言瘋傳的時候,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嘴碎的人抹黑陸宇寧,卻什麽都不能做,那種無力感,折磨得她渾身都難受。
她想幫陸宇寧,不管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她希望自己能成為陸宇寧的依靠。
從小到大這些年,她吃穿不愁,家裏人都疼她,人人都說她幸福,可她卻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整日和二次元的小說漫畫打交道,那些真善美的口號,縱然一時能讓她熱血澎湃,可卻難以投射到現實。
直到遇上了陸宇寧,她認認真真交往的第一個朋友,會對她傾訴煩惱,會抱怨長跑太累,但是從不計較自己沉默寡言,孤僻乖戾,他像個大哥哥一樣包容着自己,也像漫畫裏那些純真的角色一樣接納自己,溫煦終于明白自己的理想是什麽了,她也想成為小鹿一樣,溫柔善良的人,也能為朋友們做些什麽,讓他們開心快樂。
她開始明白“給予才是幸福”的含義。
一個人是無法彌補空虛的,蝴蝶因為有了風,才能飛舞在天空,她想做陸宇寧的風,就像他這只蝴蝶會帶給她美麗一樣。
可陸宇寧并不需要她,他需要的是另一個讓他難過的人,是另一只路過水池的蜻蜓。
腦海中萬千念頭轉瞬而過,溫煦激動地握住陸宇寧的手,她想知道自己能為朋友做些什麽。
陸宇寧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兩個人交疊的指頭,可溫煦和武思思卻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從心裏,她們就沒有把陸宇寧當成需要防備的異性。
“上次去你家,我聽你媽媽說,你爸開了幾家快餐店,我想,寒假你們生意會比較忙,是不是需要臨時工幫忙,我可以去洗碗上菜,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做。”
溫煦愣了一愣,她家寒暑假是會請一些暑假工,但都是大學生閑着沒事賺零花錢,陸宇寧一個學業緊張的高中生,年也不過了,去自家店裏打工?
她有些猶豫地說:
“是倒是,但是小鹿,你不是還要上寒假補習班嗎,哪有時間去打工。”
過去兩年他們都報的同一家補習班,現在高三正是強化班招生的時候,聽說還要請省城的名師過來一對一指導,小鹿這麽愛學習,會輕易錯過?
陸宇寧臉色平靜的說:
“不去了,先把自己養活了,我現在沒有能力去考慮補課了,晚上回家多看看書自學就好了。”
溫煦的眼眶又紅了,她最終還是答應,回家去問問爸爸這件事。
“謝謝你,太陽。”
陸宇寧看着眼前按着眼角止淚的女孩,心裏覺得有朋友真好。
武思思看氣氛又苦情起來,連忙打趣道:
“光謝謝溫太陽,不想謝謝你武皇上啊?”
被武思思一攪合,三個人都樂了起來,陸宇寧連忙補充道:
“也謝謝你,武皇萬歲。”
“傻瓜,咱們是朋友嘛!”
武思思倒不是真心要這句謝,連忙不好意思地搓起了臉。
“是啊,咱們是朋友啊。”
“嗯,咱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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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最想寫的是一個人的成長和自我和解,像我以前用來當簽名的一句話“好與壞,都是邂逅的一部分”,因為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小鹿才能長成大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