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斷情

2012年的新年除了越來越無趣的春晚,和氣氛愈加冷清的團年飯,并沒有比往年變化什麽。

到了除夕那一天,陸爾然才從進口樹苗的南方山區回來,不過他心情不大好。原本聽了他認的義兄弟的建議,以為江城這兩年搞綠色城市建設,需要的綠化樹木量會很大,他存了心思打點關系,想借機分一杯羹,沒想到這一任江城領導中意的卻是銀杏而不是南方普遍種植的小葉榕。

害得他白跑一趟,得罪了不少人。

因此陸家人聚到一起的時候少不了又批評了他一番。

陸家老爺子自從老伴兒去世後,記性就漸漸的不好了,郁紅梅私底下告訴陸宇寧,說她懷疑公公陸鼎言得了阿茲海默綜合征,偏偏老爺子犟得很,就是不肯承認自己開始糊塗了,每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沒了老一輩人的管教,陸爾然壓根不願聽他大哥大姐的勸,只覺得自己是時運不濟,才倒了這一次黴,想着開了年再找找關系,總要發一筆財。

往常最會帶熱氣氛的大姐姐馮随心帶着女兒回了丈夫家過年,二姐姐陸從心因為去年相親的事和大伯搞僵了,今年索性也不回家了,留在上海加班工作。

一家人除了陸宇寧,竟然只剩些老弱病殘,沒了孩子的吵鬧,大人們早早散了會,春晚看了一半,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初一這一天,陸宇寧陪着陸老爺子去給祖墳掃了墓,下午也不忘去給外婆和舅舅拜年,并趁機單獨和舅舅說了自己的想法。

程才一直不太放心外甥跟他那個不可靠的爹一起過日子,雖然覺得陸宇寧的計劃有些莽撞,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陸宇寧安心地走親戚走到了初四,立馬又投入到去溫家快餐店打工的事業。

也許是溫爸爸看他這麽懂事努力也想叫女兒學學,也許是本來就閑得有些無聊沒事做,陸宇寧炸豬排的時候,溫煦也換了圍腰制服,跟着在一邊幫忙刷醬料。

兩個孩子工作之餘還不忘互相監督背背古文和單詞,這學習态度簡直快要讓望女成鳳的溫爸爸流出淚來。

好在過年快餐店客人雖然多,但是活并不算辛苦,十幾天的寒假下來,結算給陸宇寧也有一千五的工資,再加上溫爸爸特地包了個過年的大紅包,陸宇寧數起毛爺爺來臉上難得笑容燦爛。

正月還沒結束,江城中學又開始緊張的備考戰鬥了。

一開學老師們就讓學生回家通知家長開家長會,班主任和年級主任要就高三考生的營養補充、心理調整、學習态度進行一次深入的交流。

陸宇寧眼看着陸爾然因為樹苗的事弄得焦頭爛額,自己也得逃離這個半夜還麻将聲震天響的賭窩,專心去備戰高考了,索性趁着他爸第二天去外地的間隙準備攤牌。

因為有了陸宇寧的幫忙收拾,陸家這套茶館二樓的二居室收拾得幹淨了許多,起碼外賣盒子都被清理到了垃圾桶裏。

坐在沙發上抱着肉嘟嘟的小嬰兒哄着,陸宇寧心情有點複雜。

倒不是他舍不得這個才一歲多的弟弟,只是陸葭他媽顯然不是一個多麽稱職的母親,打起牌來經常忘記孩子該喝奶換尿布了,若是兒子一哭,就把他扔到一邊,任由小奶娃哭得嗓音嘶啞,她年紀不大,又是第一次生養,帶孩子的經驗簡直連陸宇寧都趕不上。

好在陸葭還算個乖巧懂事的嬰兒,平時憨憨地睡覺,哭了及時給他喂奶瓶、換尿布,自己也就安安靜靜地在嬰兒車裏吃手指。

要不是看不下去章玉蓮的粗手粗腳,陸宇寧也不會有空就抱着這個弟弟當奶媽了。到底相處久了,就容易産生感情,陸葭柔軟的胎毛從粉兔子樣式的小帽子裏鑽出來,大眼睛直愣愣盯着陸宇寧,忽而又莫名其妙地笑起來,陸宇寧覺得自己的心都軟了。

“東西都給我放行李箱了嗎,記得再抽兩千塊錢放我貼身的那件鴨絨背心暗袋裏,我有用。”

陸爾然喝完手裏的啤酒,扯了只烤鴨腿啃起來,一邊吩咐章玉蓮給他收拾行李。

坐在一邊拿化妝鏡補着口紅的章玉蓮聽了就不樂意了,嗔怪道:

“家裏哪來的兩千塊錢啊,你不是帶着存折去的嗎,要用自己去取,我還指望着你給我多留點現金呢。”

“砰!”

陸爾然把啤酒玻璃杯往桌案上一砸,有些惱怒地斥責道:

“上個月我不是給了你五千嗎,你花哪裏去了?”

他分家以後就把大哥和陸宇寧奶奶給他開的那家五金小店鋪轉讓出去了,換了一筆資金,揮霍了一陣,可是坐吃山空總有盡頭,他才急着要找生財之路。

只是夫妻倆花錢大手大腳慣了,銀行卡上的數字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就變少了,陸爾然才打了程靜留下的那套房子的主意,不情不願地接了兒子過來一起生活,指望着培養培養感情,哄他把桃李園的房産過戶到自己名下。

被陸爾然這麽一吓,章玉蓮也不高興了,手裏的口紅一扭,支着下巴斜視着半醉的中年男人。

“你這麽兇幹嘛,五千塊又不是五十萬,家裏吃穿用度不花錢啊?房租水電不要錢啊?我做幾次spa不要錢?一起打牌的姐妹們都說我穿的衣服都是去年過季的了,我還沒找你要錢買新的皮草大衣呢,你還怪起我花錢了,都說女怕嫁錯郎,我看當初就是我瞎了眼了,嫁了你這個老婆都養不起的二婚漢。”

說完章玉蓮就拿着袖子假裝擦淚,她吃準了陸爾然愛面子,不會拿財務上的事追究她,嘤嘤哭泣了兩聲,看老公憋着氣在一邊喝悶酒,又放低聲調,好生安慰了幾句。

陸宇寧冷眼看着,覺得時機到了,便突然開口打斷了兩個人的溫存。

“學校周三下午讓開家長會,你們誰能去啊?還有學費還拖着,今年的學雜費加在一起兩千四,我答應了班主任明天帶去的。”

其實他自己已經拿了寒假打工的錢墊了學費,這麽故意挑着陸爾然缺錢的時候問,就是想要激一激他,好實現自己的目的。

陸爾然正氣不順呢,這個掃把星生的讨債鬼又來要錢,尚算端正的五官都扭曲得猙獰了,把手裏的筷子一扔,痛罵道:

“錢錢錢!就知道要錢,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嗎,開他媽的家長會,老子能幫你去高考啊?不去。告訴你們班主任,考不考的上大學都是命定的,我們家長幫不上忙,讓他少來煩我,隔幾天就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他還想當感動中國十大人物啊。”

陸宇寧也不計較他污言穢語的,仍舊問道:

“那學費到底給不給啊?”

這下子把陸爾然臉都氣青了,站起身一腳踢開陸葭的玩具車,拿着手指着陸宇寧的鼻子吼道:

“老子一天到晚在外面掙錢,供你吃供你喝的,你花起來倒不心疼,我看你也別讀書了,現在大學生都不值錢了,畢業也找不到工作,還不如賣了你媽留給你的那套房子,跟着我一起去做生意,早點工作早點養家,省得你不曉得賺錢的辛苦。”

這正是陸宇寧想要陸爾然拿出來的态度,與其兩個人成天勾心鬥角地圍着房子歸屬打啞謎,還不如早點撇清關系,他不稀罕陸爾然不懷好心的照顧。

“那可就不太行了,我已經把房子過戶給舅舅了,恐怕您還得自己掏腰包,給我點啓動資金去做生意,我看也不用多少,十萬八萬應該就夠了。”

輕輕把弟弟陸葭放回嬰兒車,他忍着陸爾然罵罵咧咧地,口水亂噴,也不怕把自己兒子脆弱的肌膚感染了。

一聽陸宇寧輕飄飄的一句話,陸爾然頓時雙眼圓睜,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抖了半天,愣是沒想到說什麽話。

反而章玉蓮捂着嘴角震驚了一下,立馬問道:

“你把你媽的房子給你舅舅了,你是不是傻啊,你舅舅親還是你爸親?十幾萬的房子就這樣白給了?”

陸宇寧鎮定地站起身,俯視着已經低了他半頭的父親,輕蔑地一笑:

“誰比較親我心裏自然有數,當初我媽住院,是舅舅掏錢給她治病的,賬單我也看了,少不了也是萬數的錢,我媽雖然說房子留給了我,但總歸一家人明算賬,不能叫我舅白吃虧,這房子給他,也算是抵債了。”

他也不算編謊話哄陸爾然,程靜住院的時候,的确是舅舅程才在填補醫藥費的窟窿,雖然後來母親拿了給他讀大學準備的學費出來補貼,也不過是減少了程才的一點負擔。

被這信息震得頭腦發暈的陸爾然總算緩過神來,揪着陸宇寧的胳膊就吼了起來:

“敗家子,狗東西,誰讓你随便把房子給他的,這都是老子的東西,怎麽能白白給程家那個勞改犯,走,跟我去程家,我還不信了,你一個小孩子被哄着做的主意,打官司我還要不回來,這次我不僅要房子,我還要告他詐騙,讓他再坐十幾年的牢。”

他把陸宇寧拘在身邊看管着,就是想防止兒子被前妻娘家把耳根子吹軟了,反正是自己的親兒子,年紀還小,離了自己沒人能養他,最後還不是任他拿捏。

沒想到這個不孝子居然自己就把肥肉送到程才嘴裏去了,煮熟的鴨子飛了,怎能叫他不氣。

陸宇寧掙開他爸的手,冷哼了一聲,沉聲道:

“要回來?恐怕不行,我已經滿了十八了,已經能承擔自己做出決定的法律責任了,就是你要去告舅舅,我也不會幫你作證,所以,你最好先死了這條心吧。”

自己隐忍了數月,就是等着這個計劃能夠完滿的實施,徹底擺脫陸爾然的控制,怎麽會容忍他再去外婆家胡鬧。

這下子徹底惹惱了陸爾然,他聽了陸宇寧的威脅,也明白了木已成舟,自己恐怕真的要不回那套房子了,心裏立馬就涼了半截,看着眼前芝蘭玉樹的兒子,竟生出十分的厭惡,做出這樣違逆家長的事,竟然還敢在他面前嘚瑟。

陸爾然擡腿就是一腳,也不管輕重,狠狠踹到陸宇寧肚子上。

恍惚間,陸宇寧像是回到了初中父母離婚前的那場鬧劇,爸爸也是這樣狠狠地踢到自己身上的。

扶着被撞歪的木沙發,陸宇寧咬着嘴唇站了起來,從前他能依靠着母親和舅舅擺脫陸爾然的毒打,如今,他只能靠自己了。

陸爾然一腳踢完還不解氣,又伸手扇向兒子的臉頰,只是這次沒有如他所願,聲色犬馬的生活讓這個中年男人的力量完全落在了下風,陸宇寧輕易就扯住了他的手腕,一把把他推回章玉蓮的懷裏。

“你個混賬東西!”

他震驚地被老婆扶起身,不敢相信地看着以前怎麽打罵都不敢還手的兒子,第一次産生了恐懼的情緒。

“爸,我長大了,你沒法再傷害我了。”

陸宇寧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中年發福肌肉顫抖的老男人,對父親最後的感情也蕩然無存了。

“給我滾,老子沒有你這個不孝子,滾!不準在我家裏住,滾!以後你也別想老子再給你一分錢的夥食費和學費,你不是胳膊肘外拐要去舔你舅舅的腚嗎,那你滾去找他啊,以後咱們恩斷義絕,我只當你這個兒子死了,只當沒生過你這個現世報!”

陸爾然狀若瘋癫地揮舞着拳頭,咆哮着驅逐自己的大兒子,而嬰兒車裏的小陸葭被吼聲吓到,哇哇地大哭起來。

整個客廳亂成一片,哭聲喊聲鬧得陸宇寧心頭煩躁,章玉蓮像是被吓到了一樣,只瑟縮在角落裏不敢出聲。

陸宇寧徑直走過瘋魔的父親身邊,頭也不回的打開了防盜門,奔入了茫茫無際的夜色中。

還好,書包提前放回了桃李園,明天還能繼續上學。

夜風刺骨地刮過他的額頭,他并沒有因為親爹的絕情而傷悲,反倒覺得內心的濁氣和壓抑終于釋放,從此以後,他能毫無負累地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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