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晚上好。”謝安嶼應了一聲,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餘風的手上。

餘風的手被黑色領帶襯得更白了,手指也很修長。

“一會兒要去上臺領獎了吧。”周祎問道。

餘風嗯了聲, 看了眼鏡頭:“你怎麽跟他在一起?”

“我還在你家呢。”周祎說。

“給我打視頻電話幹什麽?”

“給你直播一下我們今天的大餐。”周祎拿着手機站起來, 把鏡頭拉遠對着桌上的雪蟹料理,“怎麽樣,酸不酸。”

餘風打領帶的間隙審視了一眼那一桌子菜:“你留我家蹭飯了?”

“怎麽了, 我給你跑腿留下來蹭個飯也不過分吧。”周祎把手機怼到餐桌上方,鏡頭掃過每一道菜, 給了個全方位的特寫,“這些都是小謝做的,是不是挺牛的?”

餘風有點意外:“我不是讓你找個廚師嗎, 你留下來蹭飯還剝削人家免費勞動力?”

“架不住小謝盛情邀請。”周祎把鏡頭切換到前置,“人家小謝可比你懂事多了,知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哪兒像你啊, 你就是個敗家玩意兒。”

“走的時候把餐費結一下。”

“我結了人家小謝也得肯收啊。”周祎說着看向謝安嶼,“是吧小謝?”

謝安嶼在走神,愣了兩秒才點了下頭,周祎懷疑他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謝安嶼是有點心不在焉,他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腦子裏還在回放餘風剛才打領帶的樣子, 可能是第一次見到西裝革履的餘風,視覺沖擊感稍微有點強烈。

“什麽時候回來啊?”周祎問餘風。

“明天。”餘風拿着手機走出衛生間,“慢慢享受你的大餐吧, 我要出門了。”

“要去受難了啊?”周祎笑着說,“行了, 不耽誤你了, 提前跟餘老師道聲恭喜。”

周祎把電話挂了, 謝安嶼問他:“受難……是什麽意思?餘哥他幹什麽去了?”

“他拿了個攝影比賽的獎,去海州領獎的。你餘哥是i人,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上臺領獎對他來說可不就是受難麽。”

“i人?”

周祎笑了聲,才反應過來謝安嶼不一定懂這個詞,解釋道:“就是性格比較內向的人。”

“是嗎……我感覺他還挺外向的。”

周祎笑了笑:“看來他在你面前還挺解放自我的。”

謝安嶼嗯了聲:“有時候說話挺貧的。”

主要是餘風不管說什麽做什麽,永遠帶着一種從容不迫的淡然。

“別給他迷惑了,成年人都擅長僞裝。”周祎拎起一只蟹腿,看了眼謝安嶼,“他啊,悶騷。”

全蟹宴吃到一半,周祎忽然拿出手機搜了一下餘風獲獎的那個攝影大賽。

“原來有直播啊?這家夥也不告訴我。”周祎看着手機說。

直播已經開始半小時了,餘風拿的是金獎,最後一個領獎,眼下還沒輪到他上臺。

手機屏幕小看着不得勁,周祎去客廳翻了一圈,在茶幾底下翻到了餘風的iPad。

“要不要過來一起看?”周祎坐在沙發上問謝安嶼,“看你餘哥上臺領獎。”

謝安嶼立馬走了過去。

周祎把平板架在茶幾上,直播的網絡多少都有點差,主持人說話一頓一頓的,連臺下觀衆的掌聲都是斷斷續續的。畫面卡在觀衆席足足五秒,切換到下個畫面的時候餘風已經走上臺了。

餘風平常穿的衣服都不顯身材,這會兒修身西褲一穿,兩條大長腿一覽無餘。

“你別說,小西裝一穿,還挺韓國歐巴的。”周祎笑了笑說。

謝安嶼一聲不吭地盯着iPad屏幕。

主持人公布獲獎人員姓名的同時,大屏幕上跳出了獲獎作品。餘風平時是給模特明星拍照的,用專業點的詞來說,他接觸的領域應該是時尚攝影,大屏幕上展出的圖更像是紀實攝影,富有濃烈的生活氣息,不太像是餘風拍出來的照片。

“他應該很多年沒有因為這樣的照片獲獎了吧。”周祎看着屏幕裏的餘風說。

謝安嶼轉頭看了他一眼。

頒獎流程很快,主持人公布完獲獎人員,餘風拿着獎杯跟贊助商和受邀嘉賓合了影就下臺了,連獲獎感言都沒發表。

之後主持人又念了幾段稿,總結了一下自此慈善攝影大賽舉辦的初衷和意義。大賽設立了多個獎項,獲獎作品之後會通過義賣将所得全部收入捐贈給聽障兒童基金會。

“他是不是更喜歡拍這種照片?”謝安嶼忽然問周祎。

他記得餘風之前說過,他上大學那會兒不喜歡人像攝影,應該就是指不太喜歡拍擺拍的照片。

“以前是。”周祎頓了頓,“現在麽,他應該無所謂喜不喜歡了。”

周祎轉過來看着謝安嶼:“要看看餘風大學獲過大獎的照片嗎?那個獎可比今天這個含金量高多了。”

謝安嶼點了點頭。

周祎退出直播,用搜索軟件搜了一下餘風的名字加關鍵字,餘風當時獲的那個獎是上了新聞的,彈出來的第一個詞條就是那則新聞。

新聞的配圖就是餘風獲獎的那張攝影照片,周祎劃拉了一下屏幕,謝安嶼目光瞬間凝聚,怔愣地盯着頁面上的照片。

照片裏,一個女人靠坐在草垛上在給嬰兒哺乳,準确來說,那應該是一個老得連汝房都已經幹癟了的婦人。婦人皮膚黝黑,面目滄桑,頭上包着灰蒙蒙的頭巾,懷裏抱着嬰兒,身後是金黃的麥田。

在她身後不遠處站着一頭瘦骨嶙峋的母牛,母牛身下有一頭小牛,正仰着頭在吸母牛的乃。

照片拍得挺露骨的,鏡頭沒有刻意避開女性象征性的部位。

謝安嶼往下掃了一眼,照片右下角标着作品名和作者名。

這幅作品的名字是《續》,作者是餘風。

周祎看着照片說:“我現在再看這張照片還是覺得挺震撼的,這是他二十歲的時候拍的……竟然已經快十年了。”

謝安嶼默不作聲地看着照片。

“他以前就愛拍這些,這種紀實向的片子,特別愛拍,這是他在甘肅拍的,那個時候要是程晟沒生病,估計全國各地都得給他跑個遍。”

“他弟弟,是生病去世的?”

周祎沉默幾秒,沉聲道:“跳海。”

謝安嶼猛地轉過頭,驚愕地瞪着周祎。

“遺體都沒找到。”周祎又說。

“都是可憐人,他是,餘風也是。老天爺有時候确實是挺能惡心人的。”

謝安嶼覺得嗓子有些幹澀:“……他為什麽會自殺?”

周祎看向謝安嶼,平靜地說:“如果我說是因為餘風,你信嗎?”

謝安嶼難以置信地看着周祎。

“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他,連他自己也這麽覺得。”周祎冷笑了一聲,“他就是個傻逼,不這麽傻逼何至于活得這麽累。”

周祎打開茶幾抽屜,熟練地從裏面翻出了餘風的煙,找到打火機點上煙,狠狠吸了一口。

“他弟跟他沒有血緣關系這你知道的,”周祎抽着煙說,“餘風他爸很早就生病去世了,後來他媽又找了個新老公,就是程晟的親爸。”

“餘風他媽是高中老師,那個男的是後來轉到他媽學校任職的,長得帥,又年輕,比他媽小了好幾歲,後來倆人就好上了,結了婚。那個男的帶着程晟跟餘風他媽結婚的時候,程晟才一丁點大,幼兒園都還沒上。”

周祎跟餘風是發小,他以前跟餘風是住一個小區的,高中畢業才搬走,倆人從小玩到大,他對餘風家的事還是挺清楚的。餘風比程晟大了八歲,他媽再婚的時候,他剛上初中。

“那個男的除了長得好看點兒,嘴巴甜點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他跟餘風他媽結婚沒幾年就出軌了,還是跟自己的學生出的軌。”周祎往煙缸裏撣了撣煙灰,“他跟餘風他媽是一個學校的,你應該能想象餘風他媽當時得有多崩潰。”

謝安嶼皺着眉問:“之後呢?”

“之後那男的就被學校解聘了,沒過幾天就人間蒸發了。”周祎說,“一個人走的,他連程晟都沒帶走。”

“你想餘風他媽對那男的得有多恨,學校的風言風語全讓她一個人抗了。”

那件事對王敏英的影響真的太大了,那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還染上酗酒的毛病,喝多了就罵人打人。

周祎吸了口煙,繼續說:“程晟他爸走了以後,她基本就沒再管過程晟了,爹都那樣了,對兒子能待見麽。她不管,餘風能放着不管麽,你別看他現在挺有錢的,上學的時候窮鬼一個,不僅要養活自己,還得照顧他弟。而且因為程晟,餘風他媽都跟他鬧翻了,兩個人關系一直很僵……”

謝安嶼微微皺眉:“她就這麽不管餘哥了嗎?”

“他媽沒多久就從學校辭職了,後來找了個教育機構幫小孩補課,賺的錢一半都拿去喝酒了,能供兄弟倆日常吃穿就不錯了。”

程晟從小到大基本就是餘風一個人帶大的,他跟餘風關系特別好,不過他從小身體就不怎麽好,10歲的時候還患上了後天性的神經性耳聾。

就因為餘風拿程晟當親弟弟一樣照顧着,他媽連帶着他也看不順眼,不管餘風怎樣,對他永遠冷言冷語,母子倆的關系一僵再僵,即使程晟過世了,也沒得到緩和。

周祎哼笑了一聲:“從小就會帶娃了,這哪是哥啊,這是爹。程晟特粘他,沒辦法,除了餘風,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你看到餘風戴的那副眼鏡了麽,那是程晟攢錢買給他的生日禮物,那個時候就流行那種黑框眼鏡,他戴了七八年了,一直沒換過。”周祎看向謝安嶼,“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挺會惡心人的,那孩子都聽不見了,還不讓他安安生生地活着。”

謝安嶼很輕地問了聲:“生病了?”

“嗯,很嚴重的病。”周祎點了下頭,“就在餘風拿到offer的節骨眼上,他有本很喜歡的地理雜志,雜志社總部在國外。後來怎麽樣你應該也能猜到了,他選了更賺錢的工作,留在了國內。不過我想他應該從來就沒打算丢下程晟一個人去國外。”

“就因為這樣……”謝安嶼覺得自己出聲都有些困難,“他弟弟自殺了?”

周祎扯着嘴角笑了笑:“是不是挺魔幻的?”

程晟走的那一年才15歲,餘風剛大學畢業。

其實周祎從來都不覺得程晟是因為餘風為了他放棄理想才崩潰到自殺的,他的世界應該很早就崩塌了,餘風幫他重鑄,他能忍受痛苦,卻見不得餘風勉強自己。

他只是想解脫,更想讓餘風解脫。

可這種方式真的對餘風太殘忍了。

周祎把煙頭摁進了煙缸,嗓音有些沙啞:“真是傻蛋一個,這種方式怎麽能讓你哥解脫呢……”

“這些餘風應該都沒跟你說過吧。”周祎看着謝安嶼,“他要知道我跟你說了,估計得掐死我了。不過我覺得就該讓你知道。”

周祎停頓了一會兒,低聲對謝安嶼說:“他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麽潇灑,他其實受了很嚴重的傷。”

餘風第二天一大早就從海州飛回了北城,他昨天晚上沒怎麽睡好,一到家人都快累癱了,剛進屋直接躺沙發上睡着了。

謝安嶼昨天晚上也沒睡好,周祎跟他說的那些關于餘風的過往一晚上都牽動着他的心。

他夜裏心口堵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餘風到家的時候謝安嶼還在外面晨跑,他天還沒亮就出門跑步了,在外面跑了很久很久,跑到滿頭大汗,衣服全被汗水浸濕。

謝安嶼開門進屋的時候,餘風還在沙發上睡着,他走到客廳才看見沙發上躺着個人,腳步猛地一頓。

餘風早把那身挺括修身的正裝換掉了,他穿着寬松舒适的衛衣,歪着腦袋躺在沙發上,神情很放松。

謝安嶼去卧室拿了條薄被子,回到客廳想幫餘風蓋上。他蓋住餘風的腿,揪着被子邊沿往上拉,拉到餘風胸口的時候,目光在餘風臉上停住了。

餘風的眼鏡被摘掉放在了茶幾上,他的眉眼很清晰地呈現在謝安嶼的視線裏。

餘風的睫毛挺長的,右眼眼尾有一顆很小的痣,不湊到眼前來看幾乎看不到。

他的呼吸很平緩,眉心也是舒展開來的,他應該沒有做夢,至少沒有做不好的夢。

餘風臉上有股香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味道有點好聞,謝安嶼鬼使神差地聳着鼻尖嗅了嗅,臉還靠餘風的臉越來越近。

可能是感覺到了謝安嶼落下來的呼吸,餘風睫毛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謝安嶼瞳孔猛地放大,瞪着餘風生生愣了十幾秒。

餘風眯着眼睛,人還有點迷糊,謝安嶼瞪着他的那十幾秒裏,他的目光一點點聚焦。

“……嗯?”餘風啞着嗓子發出了一點聲音。

謝安嶼大腦一片空白之際忽然抓住被子往上一拽,蓋住了餘風的臉。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和神經仿佛都停止了活動,耳朵也燙得快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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