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長,杜無幾乎可以數清它上面的每一截指骨。這不是手。杜無想:不過若幹根骨頭加上一層皮而已。
她隐約覺得那只手的模樣眼熟,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裏見過,只能任由它提着,将自己拽出了黑暗的世界……
***
杜無一個激靈,人已從夢中醒來。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自己的手,結果發現握住自己的不是別人——竟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救了她自己?
她正猶疑,身旁一陣門聲響動,卻是有人推門而入。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不在那座雪山中,身上顯然被換上了幹淨的衣物,就連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已經被包紮妥當。
她穿着的是白衣,如雪潔淨的顏色。
就和當年的父親一樣。
進門的是個捧着藥壺的青衣小童,他見女劍客醒轉,忙笑着道:“你醒啦?稍等一下,我先通知老谷主去!”
“且慢!”杜無想撐起身子,卻因扯到了肋下傷口不由罷休。她複又躺下,問:“我這是在哪兒?老谷主……那是誰?”
小童笑道:“女俠不必驚慌,你現在在明日谷,老谷主便是湛老先生。”
“明日谷……湛先生……”
杜無細細在腦中搜索一番,卻依然想不起與這兩個有關的事情,想再追問,那小童卻放下藥壺出了門。
杜無無處可去,只能又在榻上躺了一會兒。大戰過後的她實在太累,意識只清醒了一陣子,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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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的時候,床邊坐了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杜無想了片刻,猜測他定是那位小童口中的“湛老先生”了。
老人為她切脈,而後捋着胡須道:“你全身毒素都已被逼出,斷了的肋骨也已重新接上,剩下的就是些皮外傷——你乃練武之人,好好靜養便可痊愈。”
杜無點了點頭:“多謝,只是不知您……”
老人一笑:“哦,瞧我,人一老,記性就不好了。”他孩子似的騷了騷頭發,道:“老夫姓湛,名未明,是這明日谷的谷主。”
“湛未明……”杜無想了片刻,還是想不起這個名字。
湛未明卻爽朗笑道:“老夫隐居雪州山野多年,小輩們記不起這個名字也是情理之中。何況行醫之人本就要求心性淡泊,名與利皆是身外之物,不要也罷。”
他挽袖遞給杜無一碗藥湯,看着她飲下,又道:“你已昏睡三日,與你同來的那位劍客傷得不如你重,此刻已無大礙。我見他在谷中無事,便打發他到後山幫我采藥去了,你晚些便能見到他。”
“那另外一個呢?”杜無忽道,“那個少年,他、他看不見的……”
“他……”湛未明道,“他也沒事。只是他擔心你,這幾天日夜守在你榻邊,今早我見他實在熬不住,就讓小童喂了他一些安神藥,此刻應該在房裏睡去了。”
杜無松了口氣,又想起眼前的這位是神醫,不由道:“老先生可看過他的病症?他生來眼盲,而且感覺不到冷熱和疼痛,不知有沒有方法醫治他?”
湛未明捋了捋胡須:“他的眼疾倒是不難醫治,只是這無感之症——卻是我聞所未聞,能否治愈,還是未知。”
“那麽,杜無拜請湛老先生盡力而為!”杜無忽然抱拳行禮,“他還只是個孩子……”
湛未明忙止住她:“我等行醫救人,為的可不就是幫助他人?莫說他是個孩童,便是個尋死之人,我明日谷也會出手相救的。”
杜無點頭,連連道謝。
湛未明走後,杜無又歇息了一陣,覺得自己能夠下床活動了,就披上外衣偷偷走出了房間。她計劃着要去探望明光,卻不知他的房間是在何處,正苦惱着,右手邊便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你攔我幹什麽?我要去見杜女俠!”
杜無笑了一聲,循聲走去,果然見得明光一身單衣,拼命地要推開攔他的小童走出房門。她喚了他一聲“明光”,少年立刻便不鬧了,又驚又喜道:“杜女俠!你醒了?”
“是,我醒了。”
杜無勸退門口的小童,随明光回到房裏,兩人相對坐下,卻忽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良久,還是杜無先開了口,道:“方才我問過谷主湛老先生了,他說你的眼疾并不難治,只不過你的無感之症,似乎……”
“我不在乎的!”明光忽然道,“真的,能不能看見,能不能體驗冷暖疼痛……這些,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面朝着女劍客的方向,會心一笑:“反正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該習慣的我都已經習慣了。何況這幾天和杜女俠在一起,我覺得這些苦難其實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現在、此刻,是活着的。”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緩緩說:“也許我是生來不幸,看不見,又沒有感覺……但我仍然活着,就比那些未來到世上便夭折的孩子好得多了!活着雖然艱辛,但世間的許多事情——開心的,不開心的——卻是唯有活着才能體驗!杜女俠,我看開了,我不會再尋死了!”
“恩。”
杜無揉了揉少年的頭發,明光忽然捉住她的手,把食指放在她的掌心。
“你要做什麽?”
明光沒有回答,只是一手捧住她的手掌,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裏比劃着。杜無細細看去,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字。
“光?”
她認出那字,不由喃喃。
“是‘光’。”明光笑了,“是我的光,也是杜女俠的。願它,能永遠伴着你。”
杜無心頭一顫,覆上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四只手緊緊相握,掌心契合間是無比的溫暖,足以融化冰雪。
“我決定了,我要留下來。”過了許久,明光說道,“我想跟着湛谷主學醫術,我想救人,我想證明,我不是沒有用的一個人。”
杜無笑了笑:“你怎麽會是沒用的?你已經救了一個人了。”
明光問:“誰?”
杜無看着少年,輕聲道:“我。”
***
杜無在谷裏盤桓了半月,直到身上的皮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心想也是自己差不多該離開的時候了。
積雪還未融盡,但杜無已在房門外的小院裏找到了一朵新開的小花。大概春天也不遠了罷。她暗想,然後露出了笑容。
湛未明開始醫治明光的眼疾,杜無相信再過不久這個少年便會重獲光明——就像他名字中寫的那樣。
倒是伍随歡這幾日忽變得少言起來,白天出去采藥,晚上就在院子裏觀雪飲酒。杜無不與他說話,他也不來搭理,只是自顧自地喝着悶酒。就在湛未明抱怨自己多年的藏酒全被他偷喝了之後,那個男人拍了拍屁股,說也不在這個冷地方呆了,嚷嚷着就要出谷。
其實杜無知道他什麽時候都可以走的,留到現在,只是在等自己。
于是他們一同辭別了明光和湛谷主,離開了明日谷。
兩人在山間走了一陣,杜無忽然停步:“我要去玉京。”
伍随歡沒理她,只管自己向前走着。
杜無卻繼續說道:“暗影會的總舵就在靈州玉京,那書生雖死了,可他們總舵主還在。我要去殺了他們。”
伍随歡腳下一頓,依然不語。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不必幫忙。”杜無走向他,笑道,“伍随歡,我們散夥罷!”
“杜無!”
伍随歡終于開口,回身狠狠盯住這個曾經的搭檔,“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才離開你幾天?三天?那少年……”
“他叫明光。”杜無定定道,“明光。”
伍随歡拿她沒辦法,沉默片刻,又道:“你傷還沒好,別去靈州。”
杜無卻道:“我必須去!暗影會中人以殺人為樂,禍害武林,不除不可!”
“武林?”伍随歡忽笑,“武林早就沒了!十五年前就沒了!杜女俠,你不是英雄,也別想做英雄!”
“為什麽我就不能做?”
杜無認真地看着伍随歡,“我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杜無了。我的名字,叫杜默言!”
伍随歡沒有答話,女劍客挺直脊背,又道:“我是前武林盟主杜缜的女兒!我的父親、母親、哥哥都死在戰場,他們都是大英雄!我為我的父母和兄長自豪!”
一束陽光正打在她的臉龐,映得她的眼睛無比明亮。伍随歡心頭一顫,說道:“你會死。”
“我不懼死。”
伍随歡沉默,因為他想起了劍魔的遺言。
死是解脫?他看着杜無,又覺得不應該是那樣。
她是真的不再害怕死亡了,因為她想做的是英雄,而英雄,向來是不懼死的。
伍随歡找不出什麽理由阻止英雄,他只是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後重複了先前說過的話:“別去。”
話說出口,他知道自己都沒有多少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