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家父子一走,沈月溪只覺得前世所有的厄運也一并被帶走,汾東的天都要比前幾日明亮些,心情大好,午膳時特意多加了一道糖蟹。

沈月溪前世愛吃螃蟹,只是蟹肉偏寒,她自重生回來這些日子,都不曾吃過,今日心情好,她便吩咐廚房多放了幾個糖蟹。

然而沈南沖不愛吃蟹,辛辛苦苦半日掏出來的蟹肉還不夠他塞牙縫的,他寧可再多盤羊肉。

裴衍洲則是仔細盯着沈月溪看,他光知道她喜好杏肉脯,并不知道她還愛吃蟹。

小娘子的纖纖玉手執着小金錘,将螃蟹敲開,又拿着長勺将蟹肉剔出,腌漬過的紅糖汁水順着蟹殼染在蔥白的指尖,如同半白半紅的三月海棠,清麗中帶了三分豔色——他明知自己該收回眼神了,卻還是将她剝蟹殼的動作一一記在心上。

沈月溪索性将所有的蟹肉都剔出來,裝在小盞裏分給沈南沖和裴衍洲,泰山崩于前都不眨眼的少年盯着那一盞蟹肉,竟是受寵若驚地,忍不住問道:“是給我的嗎?”

沈月溪正用濕巾擦拭掉手上的糖汁,笑道:“阿兄且嘗嘗。”

“吃吧,阿月就好這口,也不知她的樂趣在食還是在剝。”沈南沖打趣着,嘴上嫌棄着蟹肉沒滋味,卻是一眨眼便将碗中蟹肉吃了個一幹二淨。

裴衍洲就着蟹肉慢慢吃湯餅,卻是比往常吃得都要慢一些,一盞蟹肉被他吃得幹幹淨淨,連着那一點湯汁都叫湯餅吸了幹淨進了他的肚子。

午膳後,沈月溪小息了半個時辰,便要帶着喜枝出門,她卻未叫周伯備車,而是自己喚了馬夫從後門上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方踏上馬車,餘光便瞧到了裴衍洲,欣長的少年便站在那裏靜靜地瞧着她,沈月溪不得不從馬車上折回,站到了他的面前。

比三月春光更明媚些的少女朝着裴衍洲燦爛一笑,“阿兄,我就是去西市的蜜餞鋪子買點蜜餞,還有林五娘與我一道,你莫要讓阿耶與周伯知曉。”

裴衍洲亦忍不住恍了神,待他再回神時,少女已經上了馬車絕塵而去。

“阿月又沒帶侍衛出門了?”沈南沖從裴衍洲的身後冒出,也是早已看到沈月溪從後門溜走——整個沈府,大約也就沈月溪自以為無人知曉她這些遮遮掩掩的動作了。

“嗯。”裴衍洲輕輕應了一聲。

“衍洲,”沈南沖想了想,還是對裴衍洲吩咐道,“這一次,一道去城外狩獵的皆是汾東城內的年輕郎君,你是個沉穩的,且幫着我相看哪家兒郎性子溫和,好說話,能文能武,知識淵博……也不要太有主見,要是個在家能聽妻子話的,還得不沾花惹草、安分守己,哦……最重要是要長得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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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洲眸色微暗,面上神情未變,道:“可有名單?我對汾東的世家不甚了解,若是有名單也好一一比對。”

沈南沖滿意地點點頭,自家女兒的眼光不錯,裴衍洲确實性子沉穩,天資聰慧,這一次由他陪着沈月溪去春搜,沈南沖安心了不少,眼見着沈月溪便要及笄了,她不願意離開汾東,那便也只能在汾東的世家子弟裏找了。

只是他不知道,夜深人靜時,裴衍洲對着他給的那一份世家子弟名單,眼眸如夜色一般深沉。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三月十六,今年的春搜之事是由林惠蘭的父親林主簿主持的,一共三日,住的是沈家在城外的別院。往年沈南沖也會去,只是今年事多,他便去不了了。

這一日,沈月溪起了個大早,換了一身月牙色的翻領胡服,頭發如男子一般,用頭巾包裹,黑色的寬革帶勒着她的細腰——

這般偏男子的裝扮在嬌小娘子的身上并不突兀,反而更顯她俏皮可愛,玲珑嬌小。裴衍洲遠遠便見到一身輕裝的小娘子心情愉悅地朝他走來。

今日,裴衍洲穿的是天青色胡服,頭發亦被頭巾包起,光潔的高額被露出來,劍眉星目更攝人心。

沈月溪見到胡服少年如懸崖上的松柏傲然挺立,冷冽孤傲之氣,是飛揚的柳條枝也不能柔化的硬朗。

她與他隔着數丈,遙相對望。

沈月溪有了一瞬的發愣,才覺得晨光刺眼,伸手去遮擋,裴衍洲闊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在了她的左邊,才見小娘子放下那如柳條一般的細手臂。

“月娘可要同我一道騎馬?”裴衍洲問道。

“我騎射皆不行。”沈月溪不遮醜地笑道,齊朝女子尚武,貴女皆是自小學騎射,只是沈月溪喜靜不喜動,每一次的狩獵皆被她當做郊游去玩。

她想着裴衍洲也只是學了三個月的騎射而已,便稍稍靠近他一些,悄悄言道:“阿兄亦不必勉強,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去踏青游玩的,騎射也沒幾個強的,再說我們代表的是汾東沈家,沒有哪個混不吝的敢來我們面前尋事。”

裴衍洲只默默點了點頭,并不說話。

從辰時出發,至巳時末方到了別院。

這別院歷來做狩獵時的居所,平日裏皆有人打理,物件一應俱全,世家子弟一年來四回,亦是熟門熟路。

別院管事自然是認得沈家馬車,連忙出來相迎,管事的雖不認識裴衍洲,但見他站在沈月溪身旁,想必關系不淺,對上兩人十分客氣。

“月娘——”林惠蘭跟着她阿耶前一夜便過來了,左盼右盼終于等到沈月溪來了,自是熱情相迎,她親熱地挽着沈月溪,目光卻投在了一旁的裴衍洲身上——眼生的少年郎君容貌精致,是會引得閨中娘子矚目的。

沈月溪介紹道:“這是我的義兄,裴衍洲。”

“你何時有了義兄?”林惠蘭滿是狐疑,前些日子她還與沈月溪一道出游過,卻不曾聽她說起。

沈月溪輕笑道:“我阿兄平日忙于學識,故而我未曾在你們面前提起,今日難得,我帶他一道來踏青。”

“沈娘子說笑了,我們可是來春搜的,雖然汾東不是京城,卻也秉承着‘四時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之訓。”一個尖銳的女音硬是介入沈月溪與林惠蘭之間。

沈月溪擡眼望去,便看到了一個盛氣淩人的女子,那女子與沈月溪稍大一些,身形高挑,細眉小鼻,雖不難看,卻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相與的。女子喚陸珠,正是陸續一母同胞的妹妹。

陸家與沈家同在汾東,卻少有來往,尤其是陸續被沈南沖押入大牢至今未放出來,沈陸二家更是結了仇。不過像這樣正兒八經的春搜,林主簿還是邀了陸家的人來,畢竟衛國公的封號擺在那裏。

沈月溪見到陸珠亦是臉色微沉,一日的好心情都沒了,往昔陸家人雖會受邀卻難得有人來,她沒料到陸珠會來。

“這位想必便是沈太守之女,沈娘子了。”站在陸珠身旁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二十上下的模樣,面相陰柔。

他依着同輩之禮朝沈月溪行了一禮,沈月溪壓着心底詫異,規矩地還了一禮,微微顫抖着聲音問道:“這位郎君面生得很,敢問出自誰家?”

男子瞧着怯生生的美人,有些許詫異,梁世明在聖人面前說的遮遮掩掩,衆人卻能依着他的言語想象出一個飛揚跋扈的沈家,未曾想沈家獨女長得嬌嬌弱弱,說話亦是柔到了極致,與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

“在下姓朱,字梓澍,來自京城。”男子客氣地答道。

在場衆人微驚,“朱”那是國姓,又自京城而來,與當今聖人又是什麽關系?

較之衆人的猜疑,沈月溪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男子乃是如今的皇四子,他在京城時與梁家來往密切,她前世未病時,便時常見到他來尋梁伯彥。至于後來國破城亡,他歸于何處,她便不得而知了。

“表哥……”陸珠喊了一半,在男子涼涼看過來的眼神下乖巧閉了嘴。

皇四子又何時變成陸珠的表哥了?

沈月溪記得皇四子朱烙乃宮女所生,并不得寵,不過齊帝子嗣稀薄,四個皇子裏大皇子與三皇子早早夭折,唯有二皇子與四皇子長大成人,二皇子為皇後所出的嫡子,并不将四皇子放在眼裏。至于這位四皇子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他認了大不了自己幾歲的梁貴妃為母妃,還喊着年紀比自己還小一歲的梁伯彥為舅舅。

“各位郎君、娘子皆舟車勞頓,不若仆先帶你們去休息?”管事的忙笑着出來打圓場。

朱烙也不願來汾東的第一日便與人起沖突,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望向沈月溪,只是那個胡服少年更快地遮擋住了他投過去的視線。他細長的眼眸閃過算計的光芒,唇邊勾起一抹笑。

沈南沖的義子嗎?倒是未曾聽梁世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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