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晨霭還未散盡,號角聲漸行漸遠,奔馳而出的兒郎們為了追逐獵物皆使出看家本領。

裴衍洲的馬在騎出去以後便與其他人背道而馳,朝着沒有人煙的孤徑而去。

只帶了兩個侍衛、混在隊伍裏的朱烙一直注視着他,見他另辟蹊徑,細眼裏滿是探究,調轉了馬頭,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後面。

裴衍洲卻是朝着深山老林深處而去,身形隐隐約約在繁茂的枝葉之中,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卻不知道是馬蹄踩到了根枝,還是山風落在枯藤老樹上。朱烙皺了皺眉頭,總覺得裴衍洲有些古怪,不死心地繼續跟着,然而不過是推開一根擋路樹枝的功夫,裴衍洲已經連人帶馬不見了蹤跡。

“你們說這沈南沖的義子到底要幹什麽?”朱烙勒住了馬,眯起眼睛問向身後侍衛。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回複,他才驚地回頭,那兩個一直跟着自己的侍衛竟是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警戒地朝着四周環視,唯有密林遮日,斑斑點點的光自葉縫裏漏出,明暗昏昧,看不清前路,辨不明來途,山間的風自背後而來,吹得他背脊發涼。

朱烙暗罵自己離了京都便麻痹大意了,他一扯馬缰便往回走,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的路更加錯雜,各種細枝末節阻擾着他的前行,不識途的馬匹絆了好幾次,連人帶馬摔在地上。他只能無奈地從馬上下來,牽着馬小心試探地朝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走了許久,似乎還是在原地打轉,忽地從樹叢中傳出稀稀落落的聲音,他忙拔出腰間的長劍,只是他的劍沒有那物快——

黑色的山猴一閃而過,抓傷了他的手臂,他的手一松,那山猴跳到了馬背上,竟驅着馬匹便跑遠了。緊接着,身後又傳來“沙沙”聲,朱烙驚地舉起劍來,卻見到陸珠騎在馬背上朝他走來。

“四皇子!我總算找到您了!”陸珠十分驚喜,她是跟在朱烙後面而來的,只是中間跟丢了,這會兒皇天不負有心人,又叫她給找到了。

“您怎往這山裏來,聽聞這邊山中有大蟲出沒,一人進山十分危險……您的那兩位侍衛呢?”陸珠小心翼翼地問道,朱烙的那兩個侍衛是從宮裏帶出來的,武藝了得,與他形影不離。

“我與他們走丢了……我的馬亦丢了,陸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讓我與你共乘一騎,只要能将我帶離這裏,當真是感激不盡。”朱烙對陸珠極其溫柔地說道。

他在宮裏本是無人在意的皇子,皇後有嫡子,皇帝亦不在乎多一個兒子還是少一個兒子,他素來能屈能伸,只要能往上爬,便是恩師也能出賣,何況只是向一個女子示好?

果然陸珠欣喜應下,将他拉上了自己的馬,已到婚嫁年紀的娘子嬌羞地說道:“四皇子莫擔心,跟着我便是。”

不過朱烙不知道的是,陸珠心中亦在盤算,這個自京都來的皇子明顯對沈家更感興趣,她要如何才能叫他為陸家所用?陸珠想起,出門前她的阿耶衛國公給了她一包藥粉,吩咐她這藥粉無色無味,只要揚在空中即可叫人意亂情迷,是青樓中的助興之藥,必要時她亦可與四皇子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四皇子也只能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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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個難得的好機會,朱烙的侍衛皆不在,荒郊野嶺,多的是奇花異草,等到水到渠成,朱烙也不知道是自己下的藥……

陸珠坐在前方,不着痕跡地拿出放在袖口的藥粉,慢慢灑出來,揚在半空中……

只一會兒,朱烙面色潮紅,難耐的燥熱不斷地自底下湧上來,他并非不通人事的純情郎君,再低頭看向同樣面色潮紅的陸珠,他在心底嗤笑,衛國公府果然是破落戶,這樣下三濫的招數都用的出來,他朱烙是那種強要了人家女兒身便負責的正人君子嗎?

不過送上門來的肥肉,吃了便吃了。

朱烙瞧了瞧四周,這會兒已經到了溪邊,比前頭光明了不少,鳥鳴溪水潺,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他索性佯裝失了理智,拉着陸珠便從馬上滾下來,毫不遮掩地壓在她的身上,撕扯着她的衣物,“珠娘,我好難受……”

“四、四皇子……你快放開我……”陸珠幹嚎了幾聲,半推半就着,手上并未用勁,由着男子胡作非為,只是男子的手還未往下探,她忽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旖旎都落入了前方的溪水裏,真正的驚懼自她的眼中迸出,猛地推開了朱烙。

朱烙猝不及防地往後一仰,後腦勺硬是在地上磕出了血來,他怒地從地上坐了起來,吼道:“你這女人!是不想活了嗎?!”

他卻見到陸珠碩大的眼睛瞪得更大,顫抖地伸出手,指着他的背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朱烙亦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僵在那裏不敢回頭,依舊能聞到背後猛獸張開口的腥臭味,一滴涎水滴落在他的頭頂上,順着他的鼻滴落在衣衫上。

他強忍着恐懼,想要抽出自己的劍,才發現劍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何處,他急中生智,想将陸珠拉過來代自己去死,可是為時晚矣,他尚未沖上前去,背後的大蟲已經是猛撲上來,一口咬斷了他的脖子,鮮血一下子噴濺開來,染紅了陸珠的下裙。

她肝膽欲裂地呆坐在原處,整個身子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般軟綿無力,腦子裏茫茫一片……

大蟲咬着朱烙的屍身晃了晃,發黃的尖牙上粘滿了鮮紅的血,它豎着毛,一雙無情的獸眼盯着陸珠……

“咻——”的一聲,一支羽箭自陸珠的背後直射而出,正中大蟲額前的“王”字上。

大蟲龐大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往前一沖,一個大頭便壓在了陸珠的大腿上。陸珠整個人跟着抖動了一下,一口氣沒緩過來,便暈了過去。

射箭之人隐在暗處,并不急着出來,他淡淡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文質彬彬的教書先生。蓄着長髯的左無問一直溫和地笑着,輕輕拍了拍蹲在他肩膀上的山猴,全然不像剛剛算計了人命之人。

“還請左先生将那兩個侍衛的屍身給處理了。”裴衍洲冷冷地說道。

左無問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多謝郎君相助,郎君又如何知道我與朱烙有仇?”

他昨日接到裴衍洲的報信,匆匆趕來,亦要感謝裴衍洲幫他将朱烙引到此處。

“我只是聽聞魏太師的夫人姓左,魏太師之子名為魏問行,先生姓左,名無問。”裴衍洲并不隐瞞自己已經知曉左無問的真實身份,左無問這人足智多謀,隐瞞了反而引他疑心。

左無問大體有了猜疑,只是聽到從前的名字時亦怔了怔,他的阿耶盼着他每日三省,行君子之道,故起名為魏問行。他阿耶為人正直,身為太師對二皇子與四皇子這兩個學生一視同仁,甚至幾次救朱烙于危難,可惜他阿耶的正直換來的是朱烙為了得帝王重用,污蔑他魏家謀反,致魏家上下百餘人無辜慘死。

如今朱烙已死,他心中依舊空蕩蕩的,名滿天下的魏家已不在,而他亦只能隐姓埋名,不得真面目示人。

果然只是讓朱烙死,太便宜他了!左無問如是想着。

“郎君不打算殺了陸家女嗎?你救了她,陸家不僅不會感激,還會禍水東引。”左無問以事論事地說道。

朱烙死在汾東,總要有個人出來頂罪,陸家定然要反咬一口,将禍水引到沈南沖身上。

裴衍洲沉默着沒有回應,由着左無問将目光投在他身上許久,過了好一會兒,左無問才笑道:“沈太守收了郎君做義子,郎君便是如此報答的?”

“我只是幫忙推一把義父罷了,相信左先生也不會止步于此。”裴衍洲宛若這深沉的山,任憑風起雲湧,巍然不動。

“哦?郎君又如何知道左某的心思?”左無問饒有興致地問道。

“先生當知道我知你心思,亦知道我心思。”裴衍洲從樹叢中走出來,吹了一聲口哨,喚來自己的馬,将朱烙半殘的屍身挂到自己的馬上,又将大蟲拖在後頭。

“是……你救了我?”陸珠悠悠轉醒,便看到裴衍洲修長的背影,少年月牙色的胡服染了血跡,不顯肮髒,反而叫她有一種少女的怦然心動。

清冷的郎君未曾看她一眼,只冷冷地說道:“還請陸娘子整理好衣物,我帶你出山。”

陸珠一想到他可能見到自己與朱烙的那些龌龊,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牙齒咬着下唇,道:“是他突然發了狂,不是我……”

裴衍洲顯然對她的解釋并不感興趣,輕盈地跳上馬背,不等陸珠有所準備,便往前去。陸珠怕他丢下自己一個人在這深山裏,慌忙理了理衣裙,所幸她的馬匹還在,她躍上馬緊跟在後。

時辰尚早,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還沒有回來,別院外的馬場上沒有幾個人,除了一些不愛打獵的小娘子外,當屬那圓臉少年最為顯眼,他一個年輕郎君跟着沈月溪與林惠蘭兩個小娘子旁邊,溜着馬慢慢踱步,不知道說了什麽,兩個小娘子笑出了聲,而他那張臉又漲得通紅,憨憨地伸手撓了撓頭。

裴衍洲遠遠地便看到了這一幕,小娘子在圓臉少年的面前毫無保留地笑開,比這春光還要明媚動人。他眸色微沉,托着大蟲的屍身便沖上前去。

沈月溪聽到馬蹄疾馳,朝他這邊望來,笑着便迎上前,“阿兄,回來……”

她只說到一半,便變了臉色——

被大蟲咬斷脖子的朱烙那一顆腦袋像挂在枝頭的燈籠一樣搖晃得厲害,她怕再往前一步,那腦袋便要像球一樣掉下來,滾到她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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