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月溪睡了一覺醒來時, 外間不僅沒有安靜下去,反而更加熱鬧了起來,一群人在争辯着。

有人道:“張叢行已經馬上要占領京都了, 他必然會率先稱帝, 我們不如與宇文渡合作,一同讨伐張叢行。”

又有人道:“宇文渡雖年紀不大, 卻是比陸霄還要難對付些,何況他占着揚州富庶之地,自成一國, 未必真心同我們合作。”

再有人道:“我以為将軍府設在汾東并不妥當,将将軍府遷至洛陽更有益于發展長遠之計。”

“不管是張叢行,還是陸霄,亦或是宇文渡, 皆非良善, 無論與誰合作,都是與虎謀皮。”這個聲音沈月溪認的, 是左無問的。

左無問接着道:“左某亦以為将将軍府設在洛陽更适宜。”他看向比宇文渡還年輕的主公。

年輕的男子看不出喜怒地掃了衆人一眼,前一刻還在各抒己見的衆人瞬間安靜, 躬下身去。

裴衍洲慢悠悠地說道:“汾東貫通南北, 水路發達, 留在此處進可攻退可守。”他并不打算将将軍府遷到洛陽。

沈月溪從只字片語之中聽出,大齊是要亡了,她有些許愣怔, 為何這一世大齊這麽早就亡了,且不是亡在裴衍洲的手中——

是不是因為這一世裴衍洲被她留在了汾東, 才導致了所有的事情都大不同了, 可差之毫厘謬之千裏, 她的命運截然不同之後,與前世走了不同道路的裴衍洲會不會也因為她而命運截然不同?

不知為何,沈月溪的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大對勁。

等到萬籁俱寂,人群散去,裴衍洲到內間來看沈月溪的時候,她依舊愣愣地坐在那裏。

“阿月睡醒了?”

沈月溪回神望向裴衍洲,英挺的男子站在昏暗的光暈裏,被夜色包裹,神色不明,她忽地便想起了前世被他帶到宮殿後的那些夜晚,男子亦是這般模樣。

她試探着喊道:“越王?陛下?”她有些懷疑眼前的男子是不是同她一般,有前世的記憶。

裴衍洲隐在暗處,盯着她眼底的揣測,片刻之後才走到了沈月溪的面前,所有的暗色都被他藏起來,他似是不懂她在試探什麽,疑惑地問道:“阿月在喊什麽?阿月可是方才聽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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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溪多看了幾眼神情平淡一如尋常的男子,裴衍洲從面上到眼底都沒有一絲波瀾,或許是她想多了——也是,若是裴衍洲亦是重生,必然會對大齊滅在他人手上感到驚奇。

她站起身來,眼中的憂愁卻是更甚,“我方才聽到……大齊要被滅了?”

“嗯,阿月不必擔憂,大齊滅了與我們并無壞處。”裴衍洲不鹹不淡地應着,他的大掌輕輕撫在她的青絲之上,“以前……那個興國寺的江湖騙子是說你二十歲之前不能離開汾東?”

“你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來了?”沈月溪心不在焉地問道,她如今并無心思去回想這件事。

裴衍洲将她拐入懷中,沒叫她看到他眼中閃過的光,“随便問問。”

沈月溪輕點着頭,滿腦子皆是是前世今生的不同之處,她雙手緊緊攥住他的前襟,忐忑地問道:“若是……我當初沒有将你帶回沈家,郎君原本是打算去哪裏的?”

她前世早早嫁到京城,對天下的形勢一無所知,這會兒只恨自己當初太過閉塞,全然幫不上裴衍洲。

“我本就在汾東,阿月何來此問?”裴衍洲感受到了沈月溪的不安,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額,“放心,萬事有我。”

他的唇自她的額順着精致的鼻梁而下,落在她的唇上,細細研磨,如同墨磨過硯,粘稠濃郁,難舍難分,彼此鼻息交錯,如同水乳交融。

“郎君……”沈月溪眼眸裏起了水霧,看着眼前的男子亦有了幾分不真切,方才磨過的墨全然入了他的眼,看着她的眼神如春日的猛獸一般。

“喚我名字。”裴衍洲舐過她纖細脆弱的脖頸,面無表情的郎君身上的熱氣卻與這夏夜渾然一體,引得沈月溪也跟着灼熱起來。

她想去撼動壓下來的男子,而高長的男子卻是不動如山,濃烈的氣息包裹着她整個人,沈月溪只能示弱地呼道:“衍洲,我們回房吧。”

裴衍洲暗啞着聲音,應了一聲“好”,便将她抱了起來。

沈月溪的手臂自然環在他的脖子上,夏日輕薄的衣袖落到大臂處,小臂裏側細滑的肌膚直接貼着男子滾燙的皮膚上。

裴衍洲低頭看她的眼眸愈發暗沉,從書房到寝房是以疾奔的速度,。

新月彎彎,床榻邊的紅燭被風吹得搖曳難定,火光忽明忽暗,婆娑夜影下是交頸鴛鴦的流連忘返。

雨汗滴落,沈月溪霧氣蒙蒙,便連呼出的氣亦是水露化霧,一雙玉臂無處安放,只能往上勾住汗淋淋的男子。恍惚之間,才發現裴衍洲如冰的眉眼早已化開,情若洪水将她整個人淹沒,她被他全然圍住,似此生都難以逃出他為她縛的籠……

京都被圍的消息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便是在長河上的林季白兩兄弟也得知了消息。姚伯蒼在心底暗暗慶幸,還好當初沒去投靠齊帝,然而他又覺得茫然,在他看來大齊才是正統,沒了大齊,他們又該何去何從,真要跟着裴衍洲這叫花子不成?

林季白一眼便看穿了兄長的心思,對他說道:“大哥不要有太多的心思,如今你只能是裴将軍的人。”

姚伯蒼顯然不贊同林季白的話,在他看來投靠裴衍洲不過是權宜之計,直到他們的船被姚潛的船圍在了水中央。

做了水匪頭子的姚潛對他們笑道:“大郎、三郎別來無恙?如今你們已經是插翅難飛,不如直接投降于我,我總是不會要你們性命。”

“阿耶!”姚伯蒼又驚又喜,忽又怒沖沖問道:“你是不是匈奴人的奸細!”

姚潛道:“你聽誰胡說的?若非被裴衍洲那厮逼得,你阿耶絕不會落草為寇,你們要還認我為阿耶,便跟着我走。”

“那我二哥呢?他可是你所殺?”林季白冷冷地問道。

姚潛眼神閃爍了一下,卻是假裝震驚地問道:“二郎死了?定是裴衍洲害的,二郎與裴衍洲之妻有私,他要害二郎再自然……”

“你胡說!将軍夫人與我二哥清清白白!”林季白紅着臉吼道。

姚伯蒼卻是覺得姚潛說的有理,連忙命人将船靠上姚潛的船。

“大哥,不可……”林季白無法阻止姚伯蒼,只能跟着他上了姚潛的船。

只等着他們一上船,姚潛就對水匪說道:“船上的人全殺了。”

“阿耶,那是我的兵……”姚伯蒼慌忙解釋,然而身後已有人将刀架在了他與林季白的脖子上。

被刀架住的林季白格外從容,他對姚潛說道,“你不妨回頭看看,誰才是插翅難飛?你同我回汾東,在阿娘的墳前說清楚。”

姚潛猛一回頭,才發現公孫陌的軍船不知從何湧出,反将他的船團團圍住。他陰沉着臉,看向林季白,當初在姚家時,他便覺得三子最叫人頭痛,果然如今擋着他的道的便是林季白。

他看着姚伯蒼與林季白的目光冷了下來,方才的熱情全然轉為無情,對林季白說道:“命他們投降,否則我便殺了你。”

林季白一臉蒼白地扯着嘴角,“我是你的兒子,你拿我去威脅裴衍洲的下屬,不顯得可笑嗎?你也不想想,我一個奸細之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姚潛的臉愈發陰沉,他因領兵之人是姚伯蒼與林季白而大意上當了,不過這些水匪本就是陸霄的人假扮,死在裴衍洲的手裏,能叫裴陸二人之間結下怨恨就足矣了——姚伯蒼是會念父子之情的,活不活無所謂,然而林季白卻不一樣,甚至會反過來算計于他,今日他必須将林季白的命留下。

姚潛抽出佩刀未留半點情分就要殺了林季白,姚伯蒼猛地發力,一腳踹開自己身後的水匪,以背擋住了姚潛砍向林季白的那一刀,手中的刀卻是解決了把刀架在林季白脖子上的水匪。

姚伯蒼高大的身子搖搖欲墜,然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弟就站在他的身後,他忍着痛便轉身對上姚潛,蒼白着臉說道:“我們是你的兒子。”

“那又如何?”姚潛毫不在意,“你們不過是漢女所生的雜種罷了。”

眼見着公孫陌的船已經逼近,再不逃便遲了,姚潛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将刀飛入姚伯蒼的胸膛,棄船跳入長河之中。

那些水匪沒了領頭人,猶如一盤散沙,一片混戰之後便全軍覆沒。

周圍是将士獲勝的喜悅之聲,林季白卻是顫抖着身子,扶住渾身是血的兄長,“大哥,軍醫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然而姚伯蒼的眼前早已是蒼茫茫一片,他感嘆着,自己果然沒有二弟與三弟聰明,還好,林季白沒有事,他伸出手摸了摸林季白的腦袋,只是笑道:“你阿兄我從小不聽阿娘的話,你看就出事了,還好你沒事……”

林季白這一次沒有推開他,然而一直走在林季白前頭的兄長那只手卻是掉落了下去,再不會将他的頭發摸得亂糟糟了……

天下局勢不明,汾東城內的氛圍也跟着緊張了起來,但當長河水匪得以治理的消息傳來時,城內的商賈與百姓依舊歡欣鼓舞。

公孫陌前來将軍府複命的時候,林季白稱病沒有跟過來,與此同時,沈月溪亦收到了林季白想要她前去探望的消息。

對方雖只是束發少年,但她一個已婚婦人單獨去見,似乎并不大适合,沈月溪原是想拒絕的。

只是她聽到姚伯蒼戰死的消息時,又生了猶豫——接二連三失去親人的打擊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實在是過于沉重,她雖不知道林季白為何要見她,可若是能将一個絕望之人拉回來,她便去見一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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