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豆腐
他揚起拳頭想要吓唬一下窦家富,轉頭一看,那小子竟已經閉着眼睛蜷着身子睡着了,睫毛一顫一顫,嘴巴微微張開,還輕輕打着小呼嚕,像只貓一樣。
甄之恭的拳頭在空中舉了半天,終究還是放了下來。算了,欺負一個野小子也沒意思,有損他大少爺的身份。
沒法洗澡,只能用濕布巾勉強擦了頭臉手腳,甄之恭重新躺下來。
前兩晚他傷重昏睡沒感覺,今晚才體會到現實的殘酷。這張床實在太小,他一個人睡都嫌窄,何況現在又多了一個人,真是怎麽躺怎麽別扭。偏偏窦家富睡覺既不老實又睡得很死,時不時翻個身踢下被子,甄之恭稍不注意,不是被打一巴掌就是被踹一腳,而他卻沒力氣把人給丢下床去,搞得苦不堪言。
這一晚甄之恭睡得極不舒坦,幾乎徹夜難眠。而就在他實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剛要睡着之際,身旁突然一動,窦家富掀開被子一個打挺蹦了起來,差點一腳踢到他臉上去。
甄之恭腦門青筋直跳,看看窗外一片漆黑,當下幾乎要抓狂,捶着床板吼道:“三更半夜的炸屍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誰說現在是三更半夜,明明已經五更了。”窦家富一點也不含糊,異常敏捷地跳到地上,手腳麻利地從櫃子裏拿出衣服往身上穿。
三更五更有很大區別麽?!甄之恭咬牙切齒道:“好吧,就算是五更,那麽你五更起來幹什麽,做賊嗎?”
窦家富啐了一口,“呸!你才做賊,你全家都做賊!小爺有大事要做,你懂什麽,沒事接着睡你的大頭覺好了。”接着一陣風似地奔了出去。
甄之恭無語凝噎。過了半晌直挺挺地倒了下來,接着睡他的大頭覺!
然而,事情還不算完。
也不知窦家富在院子裏鼓搗什麽,動靜大得幾乎要翻天,噼裏啪啦,丁丁當當,吱吱嘎嘎一通亂響。
甄之恭頭痛欲裂,煩躁欲狂,最後卻只能拉起沉甸甸的被子往頭上一蒙,再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方才少受了些魔音穿腦的荼毒。
……
醒來時天色大亮,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還是餓的。
先前讓他幾乎腦袋都要炸開的噪聲已經偃旗息鼓,小王八蛋又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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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靜下來,腦子裏就清醒了。甄之恭有些擔憂,那小子雖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來歷,但若是出去瞎嚷嚷,說不定會把賊人引來。他先前清醒的時候都被那小子氣糊塗了,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等人回來得拿話堵住他的嘴才行。
心裏盤算的時候,眼角餘光瞄到床邊擺着屋裏唯一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擱着一只盛了水的木盆,盆裏放着兩只倒扣在一起的碗。
甄之恭饒有興致地拿開上面扣着的碗,發現下面是一碗豆花,端起來入手微溫。他忍不住唇角微翹,那小子嘴巴雖然毒,心腸倒還有那麽一點點。
就着盆裏的溫水洗漱了一下後,甄之恭開始“享用”他唯一的早餐。
這碗豆花與昨天那碗不同,是加了料的,白嫩的豆花上灑着幾顆鹽豆和一些黑乎乎的鹹菜碎末。甄之恭抽着鼻子嗅了嗅,這東西吃了不會死人吧?然而,眼下的境況他也別無選擇,就算是毒藥也得先填了肚子再說,于是慷慨赴義般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慢慢咀嚼了幾下後,甄之恭精神不由一振,開始大口吃将起來。與前兩回一樣,這碗豆花看着不咋的,吃起來軟中有硬,鮮鹹爽口,別有一翻滋味。
吃完後無事可幹,甄之恭就卧在床上閉目養神,腦子裏繼續思索。
那小氣脾氣死倔又小氣吧拉,看樣子是不會幫他去寧城跑腿送信了。為今之計只有繼續留在這裏養傷,等情況差不多了再謀出路。
這期間說不定甄家會派人找上門來,畢竟他出門前與管家周福生說好要保持聯絡,商定十天通一回信報一次平安。他到永平縣前兩天剛收到周福生差人送來的信,到永平縣後還沒來得及回複,如今又過了好幾天,如果那邊遲遲收不到他的回信,應該會擔心起疑而派人前來尋找他吧。
想到此處,甄之恭心中稍定,開始專心調息。一個時辰後,有些乏了,窦家富沒回來,于是睡大覺。
等到太陽都西斜了,甄之恭怎麽都睡不着了,窦家富還是沒回來,他又急了,沒辦法,餓的。
以他這個年紀,這麽大塊頭——呸,他才不是大塊頭,他是高大威猛——一碗豆花沒一會兒就消化幹淨,何況都過了幾個時辰,大半個白天都過去了,不餓才有鬼。
甄之恭坐在床上望眼欲穿,同時不免胡思亂想,那野小子幹什麽去了,這麽久都沒回來,不會真是嫌他麻煩一走了之,任他在這破屋裏自生自滅吧?太可恨了!想他甄大少英明神武年輕有為,家裏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到頭來竟是被活活餓死的,這讓他情何以堪哪。
早知道那小王八蛋如此歹毒,五更被吵醒的時候就不該放過他,哪怕拼了命把他扣下來,兩人一起死,也好過他一人獨自凄涼上路……
正咬牙切齒間,忽聽外面傳來已經聽熟了的腳步聲和車輪碾過地面的咂砸聲。甄之恭眯起了眼,把拳頭捏得咔咔響,好小子,總算知道回來了!
片刻後,窦家富呼哧呼哧喘着氣走了進來,一邊用手胡亂擦腦門上的汗一邊噼裏啪啦說道:“不好意思,在城裏耽誤了點時間,回來得晚了。你餓了吧?我也快餓死了。我這就去做飯,一會兒就好,你等着!”
不等甄之恭有所反應,窦家富轉身又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甄之恭怔了片刻,旋即放松安逸地躺了下來,算你小子識相。
窦家富的動作果然很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雜耍般端着一個盤子兩個碗回來了。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後,他燙得摸着耳朵直跳腳,像只兔子一般。
甄之恭一瞧,盤子裏堆着四個大饅頭,兩個碗裏盛着菜湯,稀得能照見人影——白菜煮豆腐。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饅頭倒罷了,這麽短的功夫,應該不是窦家富自己做的,而是從外面買回來的。那菜是怎麽回事,一連兩天,不是吃豆花,就是吃豆腐,這小子究竟有多喜歡吃豆制品,怎麽頓頓都離不開它?
窦家富沒注意到甄之恭的表情,一手端起一碗豆腐湯,一手抓起一個饅頭“啊嗚”就是一大口,然後鼓着腮幫子邊嚼邊含含糊糊道:“這魔頭本來羊了,我剛在槽上又樂過,趕請趁樂吃……”
甄之恭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這饅頭本來涼了,我剛在竈上熱過,趕緊趁熱吃”。他嫌惡地向旁邊挪了挪,以免被窦家富嘴裏的饅頭渣子噴一臉。
窦家富又喝了一大口湯,把嘴裏的饅頭咽下去,見甄之恭不動手,又道:“你不餓?切!早知道我就先在城裏吃了再回來了,真是白餓了這麽久。”
他撇着嘴,一臉的後悔不疊。
甄之恭第一反應就是拿話堵回去,想說又不是本大少要你餓肚子的,自己腦子笨缺根筋能怪誰,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他有些意外,難道窦家富趕回來,就是怕他在家裏等太久餓壞了?
他自小被人巴結奉承慣了,別人對他如何讨好都不為過,甄大少享受得心安理得。只是眼下今非昔比,他落魄到這般地步,窦家富還能為他着想,那就有點不一樣了,真有點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
甄之恭不想承認自己心裏有那麽一丁點被觸動了,一言不發地拿起饅頭端起碗開始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