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表哥
“哎,在家!”廚房裏的窦家富響亮地應了一聲,随即快步迎了出去,“是大壯哥啊,有什麽事麽?”
張大壯道:“我娘中午說想吃豆腐,你家現在還有賣剩的沒有?”
窦家富連連點頭,“有有有,大壯哥稍等一下。”說罷回身進了廚房,片刻後用一只大碗盛着兩塊豆腐出來端給張大壯。
“是不是兩文錢?”張大壯接了碗,另一只手往口袋裏掏。
窦家富趕緊擺手,“不用不用,都是賣剩下的,吃不完也浪費了,大壯哥別客氣。”
張大壯掏了兩文錢出來執意要塞進他手裏,粗聲粗氣道:“你做這小本買賣也不容易,哪能白吃你的。”
窦家富硬是不肯接,有些腼腆而又認真道:“大壯哥,當初還是多虧你的指點,我才在這村裏找到屋子落了腳,後來一直都沒有機會感謝你,心裏挺過意不去的。這不過是兩塊豆腐,我都拿不出手,哪裏還能收你的錢呢。”
聽他如此說,張大壯也不再堅持,咧着一張大嘴笑呵呵道:“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你這屋子當初破破爛爛的沒人要,你能收拾着住下來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也就說了一句話,沒啥好謝的,你只管安生住在這裏。”
窦家富也笑得眉眼彎彎,“恩。以後大壯哥和家裏人想吃豆腐或者豆花什麽的只管說一聲,我給你們送新鮮的過去。”
張大壯爽快地應道:“行,這碗我先拿回去,明天給你送回來。”說罷興沖沖地走了。
窦家富回廚房繼續做飯。
“小豆腐。”
窦家富正往竈裏添柴,聽到這聲喚就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一回頭,卻見甄之恭懶洋洋地斜靠在廚房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張大壯叫他小豆腐他不覺得有什麽,但從這家夥的嘴裏出來怎麽聽怎麽有點別扭的味道,陰陽怪氣的,好像叫豆腐東施一樣不中聽,窦家富遂不理他,手上繼續忙活。
遭到冷落,甄之恭心裏怪不是滋味的,說出話來也有些酸溜溜,“你一天本來就掙不了幾個錢,要都像那黑大個這樣白吃白拿,我看你改喝西北風算了。”
窦家富擡頭瞪他一眼,“大壯哥幫我過,我送他兩塊豆腐算什麽。如果我喝西北風,那你呢,東北風?”
Advertisement
甄之恭噎了一下,悻悻道:“本大少是教你,生意不是這麽做的,別不識好歹。”
窦家富挑眉,“哦?不這麽做要怎麽做?”
甄之恭抱着胳膊氣定神閑道:“買賣是買賣,人情是人情,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你也不能老做濫好人。當初那黑大個對你不過只有片語之勞,你有心的話哪天他有什麽事你也幫一把就是了,或者以後哪天發了財再關照他一下——不過我看這輩子你都沒這個機會。今天你只是白送兩塊豆腐,哪天黑大個要起了貪念,要你把這兩間屋也送給他,到時候你怎麽辦?”
窦家富不以為然地撇嘴,“嘁,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貪得無厭?大壯哥人好得很,才不會這樣。”
再說了,當初要不是他做濫好人,這位大少爺還有命在嗎?真是的,淨會說別人,都不反省一下自己。
甄之恭鼻子都氣歪了,“你說我貪得無厭?”
窦家富自覺話說得有點重了,但又對甄之恭诋毀張大壯的說法實在不能茍同,便含糊其辭道:“沒有,我随便打個比方罷了。哎,你幫我把碗筷拿到屋裏去吧,飯馬上就做好了。”
甄之恭接了碗筷,氣咻咻地進了屋。
……
“小豆腐,我渴了,給我倒杯水來。”
當甄之恭第七次拖長尾音惡心巴拉地叫“小豆腐”時,窦家富終于忍不住抗議了,“不許叫我小豆腐!還有,要喝水自己倒去,又不是沒長手腳!”
甄之恭聞言不快,“那黑大個都能叫,憑什麽本大少不能?本大少身體有恙,自己倒水不方便,你不能虐待病人。”
窦家富被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片刻後突然眯眼笑道:“行,大塊頭,你等着。”說罷去桌邊倒水。
大塊頭……
甄之恭磨牙,這小王八蛋太可恨了,他好想……使勁揉,用力搓,把他弄成一盤豆腐渣!
……
隔日傍晚,窦家富仍舊在廚房做飯,聽到院外傳來一聲粗門大嗓的“小豆腐”,甄之恭先一步拄着木棍從屋裏走了出來,盡量将步子邁得優雅穩當。
為安全起見,他都盡可能不在外人面前露臉,但一來過了這麽久一直太平無事,二來對那傻大粗黑的漢子實在看不過眼,此時見人又來了,便忍不住出面一會,省得那漢子以為窦家沒人,繼續占窦家富的便宜。
——他可不是為那塊呆頭呆腦的小豆腐打抱不平,只是他現如今住在窦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怎麽說也得罩一下這塊地盤。若是窦家富被人欺負了,不是顯得他甄大少無能麽?那是絕對不允許的。
見到甄之恭出來,張大壯頓時一愣,“你是誰?”
窦家富跟着也從廚房出來了,見狀同樣很意外。
不等他開口,甄之恭便搶先答道:“敝人叫賈銘,是小豆腐的遠房表哥,前兩天專程從外地過來看他的。”
一邊說一邊朝窦家富遞了個眼色。
表哥……
窦家富撇了撇嘴,這不可一世的臭屁大少爺不是老挖苦他是沒見過世面淺薄無知的鄉下窮小子麽,現在居然來跟他攀親套近乎,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大塊頭這麽說,肯定是為了掩人耳目,不想對外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看來他猜的不錯,這家夥多半是欠人錢才被打下了懸崖,現在又賴在他家躲債。
真是倒黴,他哪是救了個人這麽簡單,分明是給自己請來了一尊瘟神。
雖然心裏罵着,窦家富嘴上卻沒戳破自家“表哥”,反而附和着朝張大壯點頭,“恩,是啊。”
甄之恭勾唇一笑,長臂一展,将窦家富攬到身前,十分親熱地拍拍他的肩,對他的乖順配合表示嘉許。
窦家富身子僵了一僵,覺得有些別扭,卻也沒有避讓開來。
張大壯感覺面前“兄友弟恭”的和諧畫面有點點詭異,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他暗自将甄之恭上下打量一番,此人穿得很一般,衣服也不大合身(因為甄大少自己破爛染血的衣服早被窦家富刨坑埋了,如今穿的是他爹留下來的舊衣),比他好不到哪裏去,而且走起路來有些颠簸,似乎腿腳有點毛病,但長的卻是高大俊朗儀表堂堂,說出的話文绉绉,往那裏一站,怎麽看怎麽有股子高人一等的傲然氣勢。
張大壯當下不敢小觑,朝甄之恭拱拱手,“原來是賈兄弟,稀客稀客。”
甄之恭不鹹不淡地回應:“好說好說。”
窦家富聽得嘴角抽搐,這家夥真能忽悠人。
張大壯又道:“哎,天快黑了,我得走了,改天有空再聊哈。”說着轉身要走。
甄之恭突然漫不經心地說道:“小豆腐,家裏是不是少了一個碗?我剛才看了下好象數目不對。”
“有麽?”窦家富聽得一愣,這家夥一向只管吃喝,既不做飯也不洗碗,碗多碗少他怎麽知道?
張大壯面上卻有些尴尬,猛地一拍大腿,“看我這破記性!小豆腐,昨天你不是用碗裝了兩塊豆腐給我帶回家了麽,我剛才給忘了,真是對不住。”
原來是這事。窦家富不以為意道:“不妨事,我家也不缺這一個碗……哎喲!”
他正說着,冷不妨後腰被掐了一下,立時又麻又痛,忍不住叫了一聲。
甄之恭似笑非笑地接口道:“雖然是不缺,但那個碗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用習慣了,麻煩大壯兄弟了。”
張大壯粗黑的面皮透出可疑的紅來,讪讪道:“不麻煩,不麻煩,明天我一定拿過來……”說罷匆匆走掉了。
只剩下“表兄弟”二人時,窦家富不滿道:“你剛才怎麽那麽說話,不就是一個碗麽,什麽時候還不都一樣,這下子大壯哥肯定要覺得我小氣了。”
甄之恭曲指在他腦門上一彈,“笨蛋,讓人覺得你小氣,總比覺得你傻頭傻腦好欺負要強。再說了,我說的也是事實,那個碗是你家唯一一個沒有缺口爛邊的碗,我的确用慣了,他不還回來讓表哥我拿什麽吃飯?”
窦家富摸着腦門無語望天,這人真是演戲演上瘾了,明明強辭奪理,卻還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麽無賴的!
缺了口的碗就不能用了?那你幹脆別吃了,餓死最好,省得浪費糧食!
雖然如此,那個碗還是在第二天下午被還了回來,遂了“賈表哥”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