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绮念

窦家富覺得有些癢,心裏又暖暖的,自打将此人救回來,一個多月了,兩人還是頭一回如此溫情脈脈地相處,這種感覺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好象兩個人本來就該如此親密。

他不由自主在甄之恭胳膊上蹭了蹭,身後的懷抱很暖和,他舒服地嘆了口氣,接着自嘲道:“我是不是挺沒用的,年紀不小了,累死累活還什麽都沒掙到。”

“怎麽會,能夠自食其力已經不簡單了。你爹娘在天有靈看到你這麽能幹,也會覺得很欣慰的。”何況現在還多養了一個人……甄之恭的聲音出奇的溫和,甚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一絲溫柔,“而且你做飯的手藝也不錯,即便不賣豆腐,我看到酒館飯莊裏當廚子也是可以的。”

這種話往日他是絕對不會對窦家富說的,兩人不吵架對罵就算不錯了,此時此刻說起來卻十分自然,沒有半點勉強猶豫。

“真的?”窦家富猛地回過頭來,睜大眼睛看着甄之恭。

窦家富臉上還腫着,模樣有些可笑,像只烏塗塗醜兮兮的小狗,但那雙眼睛卻瞪得溜圓,比平時更要明亮,還帶着一層水潤的波光,仿佛月光下兩泓清亮亮的泉水。

甄之恭忍不住伸手在那雙眼睛上輕輕一撫,順口笑道:“當然是真,本大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

窦家富的睫毛不算很長,但很濃密,像兩把小刷子,觸在甄之恭手掌中癢癢的。

“嘻嘻,好癢。”窦家富笑着側過頭,扭動了兩下後再次避開了甄之恭的手。

甄之恭覺得此刻不止是手掌癢,連心裏都一起發起癢來,有一種再摸摸那雙眼睛的欲望。不過他緊接着就發現這種想法有些無聊和怪異,于是忍住了沒動手。

他先前說得大言不慚,其實自己也知道不盡不實。

他怎麽沒說過假話,原來在寧城時和人談生意做買賣,假話套話和鬼話不假思索張口就來,和講真話一樣利索。現在來了張家村和窦家富一起生活,連名字都用的是假的,真實身份也一直藏着掖着,若有一天被窦家富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只怕會氣得暴跳如雷吧?

甄之恭以前對外人的态度從不放在心上,此時卻突然很不希望看到窦家富指着自己鼻子大罵的場面。

窦家富可不知道旁邊的男人在想些什麽,只是因為得到他的肯定答複而由衷高興,剛剛還睜得圓溜溜的眼睛又眯成一條縫,咧着嘴傻裏傻氣地笑着。

甄之恭霎時有種奇怪的沖動,想要親一親那雙笑得彎彎的月牙眼。心念一起,頭便低下來向窦家富靠過去。

眼睜睜看着那張俊臉在自己眼前漸漸放大,深遂的眸子裏幽光閃爍,感受到對方灼熱的呼吸噴灑到自己臉上,窦家富很是困惑,“你湊這麽近幹什麽?”

Advertisement

一語驚醒夢中人,在自己鼻尖距離窦家富的只有一寸距離時,甄之恭生生頓住,接着猛然後撤。

他幾乎懊惱得要撞牆,今晚真是邪門了,居然如此失态。他有那麽饑渴麽,對着窦家富也能發情?他甄大少的英名可不能在這個破敗的小山村裏毀于一旦。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甄之恭穩了穩呼吸,用盡量自然的聲音答道:“不幹什麽。挺晚的了,你明天是不是還要進城?那早些睡吧。”

窦家富乖乖應了,側轉身子在他懷裏調整成舒服的姿勢,略為不自在地小聲道:“賈銘,謝謝你。”

甄之恭聽了一怔,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片刻後苦笑:“不客氣。”

窦家富安心地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功夫就睡着了。

聽着窦家富有規律的細小呼嚕聲,甄之恭發現自己沒有半點睡意,難道,他就這樣離開麽?但是,不走又能如何,他總不能在這個偏遠之地呆一輩子……

……

第二天清晨,窦家富照舊在五更時掀被起身,穿衣出門。

過不了片刻,聽得院中“哎喲”一聲低呼,本就已經披衣下床的甄之恭不假思索地沖了出去,就見窦家富站在磨盤旁邊揉着右肩疼得呲牙咧嘴。

甄之恭一看就明白了,窦家富肯定是右肩受了傷,難怪他昨晚要穿着衣服睡覺,躺在床上的時候身體也比往常僵硬,是不想在他面前暴露這一事實吧。這小混蛋,有時候真是倔得讓人惱火。

甄之恭走到窦家富面前,二話不說伸手去解他衣服。

窦家富趕緊捂住領口,“你想做什麽?”

“把衣服脫了我看看。”甄之恭嘴上說着手下不停,把窦家富的手拂開,三兩下便剝掉了他身上穿的一件單褂。

月亮還斜挂在半天上,就着些許月光,甄之恭看到窦家富右肩頭到後背淤青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還破皮滲出了血絲。這小子皮膚白,所以這一片淤傷看起來分外明顯。

甄之恭皺眉,伸指在窦家富背上的紅腫處輕輕點了一下,窦家富立即痛得咝咝吸氣。

甄之恭不快,“怎麽沒上藥?”

窦家富一邊穿衣服一邊簡單答道:“家裏沒了。”

甄之恭語滞,不用說,他家的跌打傷藥全部都被他自己用完了。而以窦家富小氣摳門的性子,肯定是想咬牙挺過去算了,沒準備再花錢買藥給自己治傷。

他躊躇片刻,毅然将頸子裏挂着的物件取下來塞進窦家富手中,不容置疑道:“今天進城了拿去當鋪當掉,再去買些傷藥和補品。”

他全身上下只有這塊玉能換錢了,雖然這塊玉意義不凡,但此時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不是全無心肝之人,也不想欠窦家富太多,白吃白喝白住了人家一個月,即便他臉皮再厚,現在也不能對窦家富的狀況心安理得視若無睹。何況現在把玉拿去當掉只是權宜之計,日後回了甄家再拿錢贖回來就行。

窦家富唬了一跳,這塊玉他最初救下甄之恭幫他擦身上藥的時候見到過,是一塊青翠欲滴的玉佩,正面依稀刻着幾片葉子的圖樣。

他雖然沒什麽見識,也不知道那塊玉價值幾何,但既然被挂在頸中的就應該不是尋常物件,當下就不想要,把玉佩又塞回甄之恭手裏,滿不在乎道:“只是有點擦傷,過兩天就好了,用不着上藥。”

甄之恭直接将玉佩往他頸中一挂,口氣前所未有的強硬:“叫你去當你就去當,啰嗦什麽!”

窦家富也不是婆媽的人,便不再推辭。低頭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翠綠溫潤,上面似乎還帶着甄之恭的體溫,貼在皮膚上很舒服。

他不由得笑起來,揮了揮胳膊又要去推磨,甄之恭實在看不下去,不由分說将他拉到一邊道:“得了,一邊歇着去吧。”說罷卷起袖子,伸手握住磨盤把手。

窦家富錯愕,“你幹什麽?”

“磨豆腐。”甄之恭一臉你明知故問的表情。

窦家富目瞪口呆,他沒聽錯吧?還是說,這位大少爺睡糊塗了?

然而,接下來他便看到甄之恭緊握把手,開始穩穩地推動磨盤,只是右腳尚未痊愈,還有些許颠簸。

哪怕太陽真的打從西邊升起,也不會比眼前的景象更讓窦家富震驚了。

甄之恭心裏也是感慨萬千,活了二十多年,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如瘸子一樣拖着一條腿,一圈一圈推着笨重的石磨磨豆腐,就像一頭驢子般。就算這事傳到寧城去,又有誰會相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