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可太髒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铮”的一聲,銅錢彈躍至空中,以速度不快,但極穩極均勻的頻率翻滾,在人們還沒有反過來的時候,已經往下,靜靜落在朝慕雲瘦白掌心。

剛剛……發生了什麽?

大家有些怔忡,薛談更是閉上眼睛,用力晃了下頭,怎麽回事,他怎麽突然就停住了?拳頭為什麽收回來了,不是想打人麽?憑什麽要放過這個病秧子?莫不成……是什麽魇術妖法!

他瞪向朝慕雲的眼神更為兇狠。

朝慕雲垂眸:“天陰路暗,閣下還是多注意腳下的好。”

衆人視線跟着下移,才發現薛談站的地方有點問題,剛好是兩塊青石板的縫隙,再一想,他剛剛往前沖時,腳下似有踉跄?那踩到這種地方,站不住了,當然要先穩住自己,不然摔了怎麽辦?沖動打人的動作,自然得收一收。

大家恍然大悟,消去了剛才一瞬間的怔忡不确定感,這就是普通的很正常的踩空停頓嘛。

連薛談自己都愣了愣,方才的瞬間戰栗,背後寒毛豎起似乎都是錯覺,是他多想了,看向朝慕雲的眼神多了惱羞成怒的難堪。

朝慕雲淡淡拂袖,并不介意。

瞬間的淺層催眠,讓對方違反自己潛意識行為,并不容易,因對方的不信任,會很快清醒,且更加提防,然他此舉,只是性命危機時用來自保的手段,對方信不信任,以後如何相處,都無關緊要,他想做的事,總會用別的方式達成。

就是這身體……

胸口銳痛,眼前一黑,喉頭一陣腥甜,他竭力控制自己,別當場吐血。

這一幕似乎就這樣淡淡的過去了,無人懷疑,遠處的夜無垢卻扇子遮了唇角,眸底一片暗芒:“有趣。”

他看得很清楚,薛談的确身體踉跄了一下,但這個踉跄,并不是因為路滑,踩到石板縫沒站穩,而是因為需要猛的停下來,身體前趨沖勁控制不住。

這個看起來蒼白荏弱,連唇色都淺淡如櫻的病秧子,有點東西。

旁邊沐十也看到了:“幫主,這是什麽功法?”

夜無垢轉了下扇子:“誰知道呢,江湖上不曾聽聞。”

沐十頓了下:“連幫主都未聽聞……”

夜無垢唇角綻出桃花,聲音散漫:“對啊,江湖上我不知道的事,可是有限的很。”

盡管朝慕雲忍得很辛苦,唇角仍然溢出一抹血絲,看起來病歪歪,更好欺負了。

厚九泓啧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兒順了方素帕,扔給他,一臉嫌麻煩的樣子:“你這破破爛爛的身子怎麽回事?被家裏看不順眼的人給收拾了?”

他一個庶子,看他不順眼的能人誰,嫡系呗。

他本是随便嘲諷一句,笑話正在眼前,誰能憋得住不是?不想病秧子直接承認了。

“是啊,人心多奸,總有人沒事就想欺辱他人,”朝慕雲滿面坦蕩,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神不說可憐,至少招人同情,“于我而言,少惹麻煩,好好活着才是正經,兇殺劫財,我為什麽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能給我帶來多少收益,很劃算麽?”

衆人一怔。

是啊,不管飲醉還是殺人,都不像一個束縛在後宅的庶子做的事,聰明的,不會這麽幹,不聰明的,還沒到幹出這種事的年歲,早被拉去填了墳。

朝慕雲眉平目直,話音淡淡:“有些莫名其妙,故做神秘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說這話時并沒有看厚九泓,但指向性如此明顯,誰會想不到?這所有人裏,就他一個藏頭露尾,神神秘秘,至今連身份來歷都未言說過!

薛談立刻有了炮轟方向:“對啊,你這人很奇怪,怎麽哪兒都有你?鞏大人今日風寒在身,剛要問到你就被擡到後頭施針,怎麽這麽巧,我看你才是殺人兇手吧!”

朝慕雲沒說話,只慢悠悠看了眼厚九泓房間的方向。

薛談心眼上來:“這人身上絕對有事!這破天氣,除了黑風寨匪窩賊子加班幹活,沒別人愛來,這人藏頭露尾,就算沒偷我的東西,也一定有線索,搜他!”

厚九泓:……

他當然拔腿就跑,擋着這些人不去他的房間,清不清白是小,面子是大,他怎麽能被人這麽羞辱!

心裏一轉一過,也明白了,這病秧子記仇呢!他不過嘲笑了一句,還是有根據,有鼻子有眼的事實,病秧子就不幹了,當下就以話術為引,要讓他付出代價,引別人攻擊他!

心可太髒了!

朝慕雲懶得參與這起鬧劇,搞清楚是有人在暗裏攪動風雨,連房間會不會被搜都不在意了,反正他也沒什麽東西,愛搜就搜。

見遠處有不少皂吏被哄鬧引過來,他眼睫微垂,腳尖轉向,去了與人群相反的方向。

遠處杏樹上。

“幫主?”

“跟上。”

朝慕雲走到案發現場院門,果然發現守門的皂吏少了。大理寺官員今晨上山,為的是其它公務,帶的人手也不多,眼下別處需要關注,守這裏的不就少了?

先前來時,他就大概看過環境,哪裏人多,哪裏人少,哪裏有樹可以踩踏借力,遇到意外勉強還能爬個牆……

他深呼吸一口,拿了枚石子打到遠處,調開最前方兩個守衛,悄悄溜進了院子。

關好門,四外安靜,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門闩,沒有外力破壞,沒有突兀的磨損痕跡,門闩尾部挂着一個略圓的小銅鈴,現卡在凹陷處,并未使用,一旦有落闩動作,它就會被牽帶出來,懸于門板之上,凡有異動,必生響動。

朝慕雲認真看了一下,這個小銅鈴制作工藝特殊,有種樸拙鈍感,若動作很輕,或有輕風來,它大約不會發出聲音,或聲音略小……

是死者自己開門,讓兇手進來的?

接下來,是院子裏的痕跡。

雨是從後半夜開始下的,初時略大,之後如煙如霧,招提寺修的講究,主要路徑及院子都鋪了青石,挖了排水溝,不至于有太多積水,但青石和青石之間,是有縫隙的,春日綠草蓬發,遇雨泥土濕潤,但凡有人走過,必有痕跡,大理寺皂吏辦差很有經驗,并沒有破壞或增加痕跡……

按理說,這種環境極易留下腳印,可現場并沒有,唯一一片不屬于死者,被圈起來的略大腳印,也是在進大門沒多遠,靠院子中間的位置,朝慕雲根本不做他想,太明顯,這就是他那嫡兄留下來的。

而在這些腳印前面,就是畫出來的線影,死者冷春嬌的屍體所在位置。

女客院子與別外不同,這裏不僅僅是西面最高,最偏的院子,本身建造面積也很大,有個小天井,還有抄手游廊,廂房數量不算少,眼下一西北一東南,兩個房間開着門,想也知道,該是死者母女住處。

朝慕雲拎起袍角,小心選擇路徑,去了距離最近的,西北角房間。

只一眼,他就有了推測,這應該是母親,黃氏的房間。

房間是寺廟用來招待香客的,平日裏打掃幹淨,除了桌椅圓櫃,無過多擺設,但客人進來,就會帶來自己的個性習慣,比如用來墊桌的布色,茶具的造型釉色,鏡臺邊的首飾款式,以至床榻被子的顏色,都是不怎麽鮮亮,略顯沉穩的顏色,都能讓人感覺出來,這是一個略有年紀,成□□人才會選用的東西,看放置排列的順序,這個婦人可能還很講規矩。

朝慕雲打開衣櫃,更加确定了這個方向,這一定是死者黃氏的房間,身高偏矮,體型偏胖。

所有衣服排列整齊,哪怕是同樣的青色,也由深到淺排好,沖外的角度,衣角的折痕都一樣,黃氏大概有一些強迫症?

再看房間其它位置,三足小幾上有個精致小巧的香爐,裏面的香只燃了一半。

桌上茶水顏色淺淡,像是泡了很多遍,她應該很喜歡這茶?桌上有兩盤點心,一盤只剩淺黃色的渣,不知是什麽,另一盤則是滿滿的六個,圓圓胖胖糯米團子一樣的小點心,散發着清甜味道,哪怕不嘗也能知道,一定又軟又甜,黃氏不喜甜?

鏡臺上只放着一枚長簪,其它首飾都收在妝匣,朝慕雲墊着素帕打開妝匣,東西并不多,大約本人沒打算到寺廟太久,輕裝簡行,可盡管只這些,墊襯絲綢就褶皺多多,有刮擦抽絲,明顯被拿出檢查或擦拭多次,黃氏的強迫症可見一斑。

突然,朝慕雲頓住,他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小物件,與妝匣內飾物風格不同。

是一枚玉扣,青玉潤澤,素雅端方,雕紋難掩朝氣活潑,懸在女子腰間怎麽都顯大,該是男子适用之物,觀其顏色質地,年紀大的人不合适,少年人,十三四歲會更适配。

對比死者年紀……黃氏有個兒子?

玉扣嶄新,連挂着的紅繩都是新編好的,顏色鮮亮,未有半點磨損。只打算出行一兩天,就順便給兒子買了東西,且放在自己的随身物品中,妥善保管,時時拿出來觀看,想着兒子看到有多高興……若是如此,她對這個兒子應該非常疼愛。

妝匣一側,夾有幾張銀票,數量不多,大小額都有。

觀死者衣服首飾,絕對不窮,但也不是個大手大腳花錢的人,就算給兒子帶了東西,錢也足夠,為什麽要額外帶金子?若随身攜帶,她會放在哪裏呢?

“你可真大膽。”

身後突然出現聲音,朝慕雲并不驚訝,淡淡轉頭:“你來了。”

厚九泓應付完薛談等人,發現病秧子不見,心道不好,悄悄溜過來,果然這病秧子膽子夠大:“你竟然敢往這裏——”

朝慕雲:“嗯,出去就靠你了。”

厚九泓:……

一如既往碰瓷!病秧子的套路,他早該知道的!他就不該來!

但是案發現場……他的确有點好奇,病秧子能看出什麽一二三來。

“你在找什麽?”

“金子,”朝慕雲凝眉,“本案中,死者來時攜帶有金,數量好似不小,她會放在哪裏呢?”

厚九泓看了眼房間,指着左邊床角處的櫃子:“如果是我,我會選這裏。”

朝慕雲卻搖了頭:“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厚九泓覺得自己想的很對,“整個房間就這裏還算不起眼,還方便拿!”

朝慕雲視線環視房間:“茶水在右手方位,用完的點心碟在右手側,被子疊好靠右,枕頭也方便右手方便拿的位置——死者慣用右手。”

厚九泓:“慣用哪只手,也不妨礙藏東西啊,用時再拿就是了。”

朝慕雲:“就是‘用時再拿’四個字,對死者來說,不太方便。”

死者有輕微強迫症,衣櫃裏的衣服,妝匣裏的飾物,不管穿不穿用不用,一天都要拿出整理多次,何況金子這麽重要的東西?

她一定控制不住時時檢查,反複确認金子是否安全,放在厚九泓說的位置,有點太麻煩,不符合她的選擇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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