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在時,你離遠些

大殿安靜無聲,佛像拈手垂目,慈肅悲憫,不管外界如何風雨侵蝕,白雲蒼狗,他們始終在這裏,看塵世蒼生,見人間百态。

摘下面巾的大理寺少卿連喝了兩盞茶,方才停下——

“剛剛怎麽回事?”

殿內暗影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悄無聲息,清瘦挺拔,面無表情,正是沐十。

“回幫主,只是風來,屋檐下銅鈴作響。”

夜無垢修長指尖拎着茶盞,微晃的動作有些輕佻:“下次朝慕雲在時,你離遠些。”

還是高堂正坐,還是大理寺少卿鞏直的那張臉,呈現出的氣質卻全然不同,與之前判若兩人。

沐十沉默,不知是聽到了默認,還是在無聲抗議。

夜無垢提點:“會露餡。”

沐十:……

你也怕暴露?這些年,你這種事幹的可不只一件兩件,每次都沒掉鏈子,出現意外也能妥善處理,都成了你日日吹噓自得的獨門絕技了,還說他們這些底下人可以随便造,都能完美控場,現在竟然怕了?

夜無垢茶盞沾到唇邊,笑的意味深長:“咱們這位病秧子,可不是一般人。”

所以……擔心被看穿,你才戴了面巾?

沐十有點受不了自家幫主用大理寺少卿這張臉,人家正經理案官員,自來板正嚴肅,怎會笑得這般邪性暧昧?

他微微垂了眸:“之後,總還要見面。”

幫主既然替了大理寺少卿辦案,就會繼續跟嫌疑人接觸,已經放出風聲說病愈,總不能回回都戴着面紗?

夜無垢相當淡定:“此後斷案接觸,不再是二人獨處,他需要留意的人很多,未必顧得上我。”

“黃氏之事……”

“不是卡進了死胡同?”夜無垢翹起腳,雙腿交疊,眸底閃出興味暗芒,“将消息整理整理,透到咱們這個病秧子那裏。”

沐十看向自家幫主。

夜無垢不知從哪裏摸出了玉骨扇,展手一搖,便是風流倜傥,慵懶散漫的佳公子:“有個現成的人才,不用白不用嘛。”

……

朝慕雲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靜。

他眉目低垂,始終看着腳下的路,目光看起來專注極了,可偶爾在眸底翻湧的墨色,證明他心緒并不像表面這麽安靜,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走進院子,有聲音嘈雜,略耳熟,像誰在吵架。

朝慕雲駐足一聽就明白了,厚九泓已然找到機會,正在挑釁搞事。

“……喲,我說薛談你可真有意思,就你長着嘴會說,一天到晚叭叭叭叭,活兒整的天花亂墜,你有本事喊一聲,看誰應你一聲?”

面對厚九泓抱着胳膊的挑釁,薛談眉頭皺的死緊:“你到底想幹什麽!這是什麽地方,死了人,大理寺正在辦案,不可喧嘩!”

厚九泓才不理會他,右手小手指挖了下耳朵,吹了吹,嚣張極了:“你懷疑我,叫着喊着搜我屋子的時候,也沒要低調啊,怎麽,現在怕了?幹了虧心事,怕被上官查?啧你跑什麽——”

這是奇永年院門口,朝慕雲看的清清楚楚,厚九泓不但堵着薛談的路,還在人強行越過時,伸腳絆了一下。

薛談未察覺對面竟然這麽狗,腳底一滑,身子趔趄倒向一邊,還好奇永年站的不遠,扶了他一下。

不過也只服了那一下,奇永年很快收回手,皺眉看了看袖邊,将手負到身後。

厚九泓抱着胳膊,陰陽怪氣:“二位瞧着關系挺好啊,扶的這麽順手,怎麽,你知道他睡覺愛放屁,他知道你吃飯吧唧嘴,平時穿一條褲子的?”

薛談被惹毛了,也不再壓着聲音:“你才睡覺愛放屁!奇兄為人君子,穿衣只擇素色,茶只飲明前清茗,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毛病!”

奇永年似有些無奈,嘆了口氣,看向厚九泓:“命案在詢期間,還請閣下不要胡亂傳謠。”

厚九泓看着他:“你還真穿衣只擇素,飲茶只要明前清茗,喜歡淡口?”

奇永年眼神微頓,淡淡颌首:“不錯。”

“啧,”厚九泓又看薛談,“那你摔也摔得注意點,人家手還傷着呢,真是一點都不憐惜人。”

奇永年負在身後的手沒動:“無礙。”

現場陷入安靜,似乎鬧不下去了。

但厚九泓任務還沒完成,怎麽可能退,他視線又放到一邊的樊正達身上,用眼角看人,頗有些陰詭:“那你不太行啊,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後,人薛談兄前兩日還忙前忙後,陪着你相看姑娘呢,你還說什麽父母雙亡,無有父母族人幫襯,只能勞累友人,一副離不了的樣子,今兒個你這友人要摔跤,你怎的扶都不扶一把?怎麽,怕薛談砸出個大坑來,連累你摔倒啊?”

“你說什麽呢!”樊正達頓時生氣,“這般瞎胡鬧,到處欺負人,不怕大理寺的人押你入牢啊!”

厚九泓抖着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腰間鎏金镂空九轉香球都被他晃出了聲:“讓他們來啊,你們一個兩個這麽怕鬧出聲響,該不會是自己屁股底下有屎,怕被抓吧!”

樊正達瞪眼:“你少胡說!”

奇永年也繃了臉色:“還請閣下慎言。”

薛談直接冷笑:“前次是我冤枉了你,你屋子裏沒我的東西,但你也不至于這麽記仇吧?誰知道你是不是慣偷,當下便轉移了?我告訴你——我那東西一天沒找到,你就一天有嫌疑,別以為自己藏得幹淨,別人就看不出來了!”

他往前兩步,湊近厚九泓,眉眼陰陰:“正常人的圈子,你不玩,跟個剩一口氣的病秧子混一塊,你是傻子麽?我看你也不缺胳膊不少腿兒,要不要……考慮一下別的可能?”

“老子考你個蛋——”

“九爺。”

厚九泓袖子剛撸起來,就被一道冷冷清清的聲音叫住。

他沒聽錯吧,病秧子管他叫九爺?那為了這一聲,也得給人點面子不是!

厚九泓三分譏笑三分威脅四分漫不經心地斜了眼薛談,揮了揮拳頭:“爺還有事,今天且先放過你,哼!”

轉頭就跟朝慕雲回了院子。

院子很幹淨,或者說,過分幹淨,不僅放在石臺的食盒被收走了,院子都被灑掃了一番,連角落都透着幹淨清爽,比和尚們的活兒可細致多了。

算那個小姑娘懂眼色。

厚九泓推開門,引朝慕雲去坐,更懂眼色的倒上茶,等朝慕雲喝兩口,才問:“怎麽樣?你這趟見官,順不順利?”

朝慕雲簡單複述了一下過程,包括對案件的推演和思考。

厚九泓瞠目結舌:“這……不是,你竟連殺人過程都猜出來了?黃氏先死,兇手乃是赴約而來,伺機下毒,後又等待,拿走了金子,冷春嬌因撞破被滅口?這怎麽可能呢!”

不是案件不可能這麽發生,而是短短時間,病秧子怎麽可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朝慕雲看他一眼,也很疑惑:“這不是很明顯的事?”

厚九泓感覺自己被罵了:“哪裏明顯了!”絕對不是自己太笨,而是有些人太擅此道,“你,你也沒同我說!”

朝慕雲淡淡擡眉:“屍檢格目內容,現場痕跡記錄,黃氏死相,冷春嬌致命傷口角度,不是你親自去看的?”

“那你也沒說……”

“結合前後得到的線索……”朝慕雲突然頓住,看了看厚九泓,忽爾笑了,聲音低下去,似自言自語,“算了,同你計較什麽。”

厚九泓:……

“你這是在罵我麽?”

是在罵他吧,連續好幾句了,他就蠢的這麽無可救藥?

不,老子不信,厚九泓想想自己寨裏的兄弟,都指着他盤活呢,他怎麽可能蠢!

“咳咳……”

朝慕雲視線移開,伸手掩唇。

厚九泓:……

得,還不能刨根問底了,把人逼急了,當場吐口血怎麽辦?人罵了就罵了,你還不能同他算賬!又來這一套,病秧子你要不要臉!

“算了,不同你計較,”厚九泓啧一聲,“總之就是還算順利,對吧?”

朝慕雲點點頭,突然又問:“你之前被提調,鞏大人可戴了面巾?”

“沒啊,戴那玩意兒幹什麽,多憋的慌,”厚九泓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氣幹了,才覺這話有點意思,“你剛才過去,他戴了?”

朝慕雲颌首,眸底暗芒深不可察。

“怕不是風寒才好,擔心反複?”厚九泓想了想,壞笑眯眼,“要不就是你這病秧子名頭太大,人家怕被傳染!”

朝慕雲突然看過來:“他同我說,威壓你吐了實話,你回來卻好像沒同我說實話。”

這淡漠眼神,好像在說——你敢算計我,可知道後果?

厚九泓:……

“他好歹是個朝廷命官,怎麽什麽話都敢往外亂傳……不覺得掉面子麽!”

朝慕雲眼神逐漸危險:“嗯?”

厚九泓摸了摸鼻子,低頭給朝慕雲續茶,小聲說:“你說你這人,怎麽膽子這麽大……是不是又硬脾氣了?衙門高官面前,還敢杠,你就不怕他搞你?人要較真,你就完了!”

“為什麽要怕?”

“萬一……”

朝慕雲眼神篤定:“沒有萬一,凡我想做之事,必能成功。”

杜根定律,自信可以照亮人生,相信自己很優秀,相信自己會進步,勇于複盤,正視缺點并改正,百折不撓——自信并勤于實踐,你永遠可以穩操勝券。

摒棄自卑和自棄,他對自己的路,堅定而不偏航,對自己的理念,堅信而不退縮,對自己的知識,忠誠也随時拓寬,就算未來漫漫,又怎會不贏?

對上這樣明亮到銳利的眼神,厚九泓心虛的別開眼:“那什麽,不說這個了,剛剛我幹的事,你都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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