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兇手是你

朝慕雲一句話, 讓房間陷入安靜。

金子之前埋藏之處找到了?大理寺少卿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唯有厚九泓驕傲的挺起胸膛:“沒錯,是爺幫忙找到的!”

藏金子這種事,誰還能比他更擅長!

有史以來第一次, 在官府大堂,黑風寨二當家腰板挺的筆直, 擲地有聲, 簡直感覺自己要生榮死哀了,誰家道上混的能有這排面!

因樊正達站在最側,也是他睥睨視線最後的落點,定住的那一刻, 怎麽都有點兇。

“看,看我做什麽?”樊正達縮了縮, “這事可跟我沒關系!”

朝慕雲看他:“你應該不知道誰是殺人兇手, 否則至少會幫其掩蓋, 而非只顧為自己脫身, 連‘榴娘娘’都招了。”

“你這話什……什麽意思?”

樊正達突然後背發涼, 感覺自己仿佛做錯了什麽事。

朝慕雲:“你只是來寺相看,對中間牽線搭橋者,允了好處,對黃氏母女, 以你自己理念, 也算付出了心力, 可薛談只是陪你的‘友人’,你為何對他百般讨好?”

樊正達漲紅了臉:“你……你胡說!我哪裏有!”

朝慕雲:“哦?是麽?”

“不是吧,不是吧, 不會有人以為自己最會演戲, 別人都瞧不出來吧?”厚九泓突然覺得上堂感覺不錯, 可以理直氣壯壓人,“就你那處處以薛談馬首是瞻的樣子,明明不滿意他輕視于你,又一個屁都不敢放,別人要酒你應,別人要欺負你受,刺客來了,你還拿刀護着他,這姓薛的要是個女人,我都以為你瞧上他了!”

“我……”

說到這裏,站在最邊上,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小姑娘拾芽芽,弱弱舉起手:“我也瞧見了,這位樊施主把肉,分給了薛施主吃……”

厚九泓撫掌:“瞧瞧瞧瞧,這裏是什麽地方,是個專門吃齋飯的和尚廟啊!搞一點肉腥多不容易,窮怕了,平日一口肉尚要饞很久的人,還要分給人平時不差肉的人,樊正達,你還敢說你不舔?”

“你——”

樊正達氣的臉紅跺腳,又反駁不出來什麽,最後就狠狠的瞪向拾芽芽。

拾芽芽身子一縮,臉都白了。

厚九泓側過一步,把她身影擋住:“有事沖我來,吓唬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樊正達漲紅着臉:“便是如此又如何!我就不能珍惜身邊朋友麽!”

“你想珍惜的恐怕不是朋友,是朋友身上附加的機會吧。”

朝慕雲慢條斯理:“榴娘娘可是個不錯的飯碗,粗俗野蠻的人都能進,靠着大樹吃飽飯,绫羅綢緞加身,憑什麽你不可以?你還讀書認字,比這粗俗野蠻的人強多了,你合該大展宏圖,未來無限光明,是也不是?”

樊正達偷眼看了下薛談,反駁回去:“你少胡說八道!”

根本不用分析,朝慕雲就知道對方在撒謊:“但這個機會,需得別人引見,薛談,就是榴娘娘的人,對麽?”

薛談自是不認:“什麽劉娘娘李娘娘,我不知道,公堂之上,你莫要信口雌黃!”

“就——”

樊正達剛要幫腔,突然想起朝慕雲方才的話,那一通分析,陡然住了嘴,看向薛談的目光充滿震驚,難道他真的是殺人……

朝慕雲看着薛談,目光銳利:“黃氏母女,奇永年之死,都是你做的吧。”

薛談眯眼:“官府判案尚要講究證據,你是哪根蔥,憑什麽在此問挾于我!”

事情到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厚九泓差點笑出聲,兇手就是這小子!都被逮住小辮子了,還敢在這裏狡辯,怕是不知道病秧子本事,病秧子快,收拾他!幹他!

朝慕雲看向嘉善:“醜時末,寅時初,招提寺值守武僧換班,持續過程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三人為證,能為對方提供不在場證明。”

“不錯,”嘉善雙手合十,“當晚有一個師弟肚子不舒服,換崗時間稍稍比平時長一些,但寺中并未有異動,我等才并未着急。”

朝慕雲:“怎樣聲響,才為異動?”

嘉善道:“山高寺空,夜間突然的喧嘩,突兀的尖叫,都是,我寺在各客院都設有鈴铛,此鈴質地特殊,風拂人為響聲皆有不同,凡在寺中生活久了,都能聽出區別,當夜,未有任何異動。”

“檀息香,是貴寺獨有吧?”

“是。”

“它燃燒有何特點?”

“因摻有少量金線與蘭花中萃取的花油,它在初始燃起時,會有明顯的蘭香,清雅幽淡,令人心靜神安,保持大約半炷香的時間,之後漸漸消失。”嘉善道,“此香制法特殊,唯老主持及弟子會做,藝不外洩,又因其料貴價高,普通香客少有購買,用者大多是富貴人家,記錄名冊皆可追蹤。”

“死者黃氏,購有此香。”

“是,案發之後,大理寺就調用了記錄名冊,黃氏購有一盒,共十二支。”

朝慕雲颌首:“武僧換崗結束,新換上的人進行第一次夜巡之時,曾經過黃氏院子門口,言道聞到了極淡的蘭花香,正是檀息香的味道。”

“你說他說了就——”

薛談的話還沒說完,堂前正坐的夜無垢招手叫來皂吏,展示對寺中僧人的取證:“檀息香味道,寺中老僧不會聞錯,提供口供者可以用自身性命擔保,這幾乎就是檀息香燃近一半的味道。”

皂吏展示僧人簽押手印,清晰無比,薛談只能退回去,再無話言。

朝慕雲又道:“黃氏房間裏的檀息香,未至一半,就已熄滅,味道殘留,随風而散,值夜武僧能聞到,說明這個時間并不久,遂兇手對黃氏下手的時間,大約就是醜寅交接之際。”

因香是燃了一半,突然熄掉的,作案時間便只有這個階段,早了,房間內檀息香還未點燃,晚了,殘留的香氣已淡散,路過門口的武僧不可能聞的到。

“正好這個時間,風雨突至。兇手赴約,可以提前很久去,想辦法繞開守衛,避開武僧夜巡的時間點,黃氏也留了門,但要悄無聲息離開,并不方便,外面武僧開始巡夜,雨大濕地,怎麽走似乎都會留下腳印——”

“我知你在懷疑我,”薛談眸底微寒,“但你也說了,這個時間離開不太方便,我住的院子距離很遠,我縱使過得去,也回不來,且當時我正在夜起,踢到了恭桶,樊正達能為我作證。”

樊正達也有點懵:“對啊……薛兄當時就在房間裏,根本沒時間在外頭作案啊,離得那麽遠,一來一回一炷香的時間哪裏夠,何況還要殺兩個人?”

“你前往黃氏院子時,還未下雨,地面幹燥,不會留下腳印,但當夜天氣陰雲密布,風雨欲來,是個人都會有所猜測,遂你為你的離開,攜帶了工具,是也不是?”

朝慕雲看着薛談,分析對方此刻的微表情。

眼睛睜大,是為了看得更清楚,得到更多視覺信息,嘴巴微張,是想要吸入更多空氣,為逃跑和戰鬥儲存能量,身體其他部位靜止,這是一個非常标準的震驚,之後很快,眉頭向中間聚攏,上揚……這不是憤怒,這是恐懼。

那接下來的舔唇動作就更容易解讀了,這是一個安撫反應,對方在告訴自己不要害怕,沒事,在控制範圍內。

“是紙鳶,對麽?”朝慕雲給予最後一擊。

薛談瞳孔驟縮。

“這應該是一個很大的紙鳶。你的身手,大理寺官差很容易試出來,不具備輕功逃竄的能力,你暫住院落走正路,的确離黃氏的院子很遠,但若是從高至低,垂直往下飛呢?你只要有過練習,擅于使用,借大紙鳶之力行一小段,并不是什麽大問題,紙鳶用後可随便棄于依雲峰崖外,山風就能吹的它散落不見,你對此很有信心,認為誰都發現不了,是也不是?”

朝慕雲看着他:“為什麽會想到用紙鳶,是你自己的習慣,還是樊正達的提醒?他給冷姑娘買風筝這件事,給了你靈感,提醒了你?”

薛談沒說話,先看了眼旁邊站着的皂吏。

果然下一刻,皂吏在大理寺少卿的指揮下,拿出了證物——一個支離破碎,幾乎不成形,上有暗色血跡的燕形大紙鳶。

就算在險峻山崖之側,官差們還是找到了!

朝慕雲眉目疏淡:“你為何殺害黃氏,她知道了你們組織的秘密?”

薛談沒說話。

但這并不影響朝慕雲發揮:“黃氏為人仔細,經常強迫性回數确定自己的東西,還有極強的上進心和行動力,從她對夫君仕途助益之道就能看出來,她是個有野心的人,若有機會能壯大自己的人脈手腕,她并不會放過。”

“她通過種種細節,猜到了榴娘娘的存在,知道你是他們的人,想要你引薦她加入,若這件事不難辦,你便允了,還能收好處,何樂而不為,偏偏這件事不好辦,榴娘娘選人有标準,黃氏不行,是麽?”

“黃氏是個有心氣的人,怎會簡簡單單善罷甘休,她威脅你若是不肯幫忙,就将這個秘密說出去——她知道的可能不僅僅是榴娘娘的存在,你的身份,還有更深的東西,你不能任她胡來,遂必須得解決掉這個風險。”

朝慕雲看着薛談:“你假裝艱難考慮後,答應了她,但組織規矩多,你需得提前提點,遂她同你約好了時間,去她院中密談,她給你留了門,但她不知道你虛與委蛇,早就訂好了殺人之策,趁她不注意,給她下了毒……”

“呵。”

薛談笑一聲:“我說了,這些都不是我幹的,你非要扣我頭上——”

朝慕雲:“還有金子,你忘了?”

厚九泓:“對啊!金子之前藏在哪裏,爺幫大理寺找到了,你還敢狡辯!”

“接到大理寺提調,上山那日,有一點,此前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除住在寺裏的,所有嫌疑人都急着離開,厚九泓是因為身份,不想跟官府糾纏,奇永年是因為在前夜察覺到了不一般的動靜,不想惹事上身,他是上山後得知黃氏不但身死,還丢了一筆金子,整合自己知道的信息線索,才重新有的勒索主意,樊正達,我猜他應該是可有可無,被你拽下山的,是麽?他在你這裏有所圖,唯你馬首是瞻,自然你說什麽是什麽。”

朝慕雲眉目澄淨,語速微緩,有股特殊的韻律感,只靜靜聽着,就讓人覺得頭腦清明,思路清晰:“但你是兇手,留下殺人現場沒有處理,殺完人不立刻逃走,起大早走,為什麽?你若是不怕人查,自覺天衣無縫,甚至不用起這個大早,外面還下着雨,路難行,你想逃跑,只能是對自己的犯案過程不自信,認為有被抓起來的可能,那為什麽當時不跑,是什麽阻止了你的腳步?”

厚九泓拳砸掌心,懂了:“金子!他要藏金子!”

薛談:“我沒——”

“時至今日,撒謊無用,”朝慕雲眉目平直,“你的藏金之地,大理寺已确認,在後山溪流中,是麽?你的想法不錯,野外空地,誰都可以去,但地方偏僻,樹高草長,平日根本不會有人去,你甚至小心處理了自己的腳印痕跡,認為絕對安全,就算金子上殘留有什麽痕跡,也會被水流沖走,幹幹淨淨,對麽?”

薛談盯着他,沒說話。

朝慕雲:“可你忘了,有些東西,不是那麽輕易被沖走的,比如——黑色的油。”

看着殿中精彩表演的如玉公子,夜無垢非常遺憾自己的玉骨扇不能拿出來搖,只能捏了驚堂木,時不時勾勾手,讓皂吏把找到的證據奉上,比如此刻,皂吏托盤裏,就有那支薛談說很重要,丢了的竹笛。

“這應該是你的東西?”

薛談一看到竹笛,就咬了牙:“你偷了我的笛子!”

官府的事,怎麽能叫偷呢?

夜無垢面色肅正:“本官排查線索,發現了這支竹笛,看來你很認得它。”

皂吏手中托盤高舉,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枚笛子,很深的青色,做工算不上太精致,孔洞嶄新,不太像經常使用的樣子,笛尾倒是有精致雕花,但好像有點……髒。

像是被什麽黑色的油抹蹭,未擦幹淨,要麽是髒手,要麽是特殊顏色的保養油,暗色斑駁,一點都不好看。

不對,等等,病秧子剛剛說了金子上有油……所以就是這個麽!水的确能沖走大多數痕跡,但油很難沖幹淨,需要花更長時間。

薛談咬着牙:“就算是我的笛子又如何,沒準是別人碰過呢!”

樊正達下意識感覺這就是在往自己身上扣鍋,因為他們倆一直在一起,觸碰對方的東西最為輕易:“我沒碰!我連見都沒見撾,根本不知道有這麽個東西!”

厚九泓看着薛談,嘲諷道:“你不是特別寶貝這個東西?藏的那麽深,生怕人瞧見,會讓人碰?”

“你非要冤枉我,我也沒辦法。”薛談冷哼一聲,總之,就是不認。

朝慕雲:“那我再問你,你可曾去過黃氏院子?”

薛談擲地有聲:“沒有!我只在龜池前見過她們母女,從未去過他們的院子!”

朝慕雲擡眉:“你确定?”

薛談:“我确定!”

朝慕雲唇角微勾:“我們這些人裏,先前口供記錄詳實,承認去過黃氏院子的,有樊正達,他說因吃壞肚子耽擱行程,他曾去問候過;有拾芽芽,她是負責母女三餐茶點的人,不只一次進過屋子;有厚九泓,在約定時間前往解決債務問題,去過房間;甚至有嘉善,因巡邏之事,曾遇到黃氏問詢,停留了片刻。”

連他那那嫡兄朝浩廣,都不否認進過院子。

“獨獨你沒去過。”

薛談瞪眼:“我沒去過,豈非更清白!”

“那你袖側鞋底,為何有檀息香燃燒時才能産生的金粉?”

朝慕雲一句話,把薛談給問懵了。

金粉?

“檀息香制作工藝特殊,燃燒完的香灰裏會有少量金粉,難以察覺,近日招提寺的銷售記錄,僅只黃氏買過,一共十二支,案發後清點數量,尚餘十一,唯一燃過的,就是當時插在香爐,燃了一半便熄的檀息香。”

朝慕雲看着他:“你言未曾去過黃氏房間,為何換在房間裏的衣服上,沾有檀息香燃燒才會産生的金粉香灰?”

“我……”

薛談吞了口口水,他解釋不出來。

朝慕雲又道:“按理,這種香只要點燃,插到香爐中,便不會滅,風來甚至燃的更快,但死者房間卻未燃到一半就熄了,為何?可是你翻箱倒櫃,尋找黃氏藏匿起來的金子時,心中着急,難免動作過大,不小心碰到了這只香,把它壓熄了?”

薛談難掩眼底震驚,為何連這種事,這病秧子都能猜!

朝慕雲:“黃氏人已不在,你連敷衍都不必,自不會替她重新點燃,慶幸的是你只不小心碰熄了香,并沒有把香爐推翻,只将香重新擺正,便又繼續自己的事。”

另外還有,約哈裏窗戶理論——

“聰明人很懂得怎麽發現自己的盲點,尋找信息潛能,這麽快被官府提調,是你不希望發生的事,你想試探周圍,是否有其他嫌疑人,是否有機會推鍋,就得擴大自己的信息面。恰如其分地暴露自己,有時并不是壞事,你可以借用機會,順便了解別人的信息,遂你一直在出頭,一直在說話,一直在引導輿論方向——”

“你認為你在套路別人,其實也方便別人順便了解你,只不過大家的聰明程度不一樣,關鍵程度不一樣,進度就不一樣,你以為別人是你彀中之物,其實你也不過是捕蟬的螳螂,做過的惡事,早已留下痕跡。”

朝慕雲眸底姝靜,似有皎皎月華流淌,光芒不盛,卻能照亮每一個陰暗角落:“你因黃氏威脅,起了殺心,計劃完備,可以提前很久過去,時間充裕,她也會幫你留門,只要樊正達睡了,你随時可以出發。看當時天色陰沉,你認為定會下雨,那離開時如何掩蓋行跡就很重要了,你準備了巨大紙鳶,讓春日山谷的風助你自上而下的一段逃離,你急着回房間吵醒樊正達幫你做不在場證明,以致于路線經過奇永年窗外,聲音略大,被發現了也不知道,回房後故意踢響恭桶,吵醒樊正達,卻注意不要點燈,因你一身濕透,會暴露。你甚至準備了假的滴漏聲,誤導樊正達的時間感知,是也不是?”

“你是榴娘娘的人,你很聰明,大多時間只是在裝傻,一來渾水摸魚,看看案子到底審到哪種地步,二來,殺人逃跑這樣的事,怎會是一個蠢人幹的?薛談——”

“以上種種,我說的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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