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雖說小孩子生病乃是常事, 胤禛這一病也不算嚴重,卻還是将德嫔吓得夠嗆,想着先前後宮中不知道多少次好端端的孩子就是這麽一病就沒了, 一張小臉吓得慘白慘白, 最後更是要掉下眼淚來。
胤禛這下就給吓壞了,連說自己沒事。
可是他這啞着嗓子故作堅強的樣子更惹得德嫔擔心。
好在沒多久周院正就匆匆過來, 診脈之後道:“……還請德嫔娘娘放心,四阿哥這是染上風寒,好在四阿哥身子向來康健, 不甚嚴重,吃個十來日的藥就能痊愈。”
德嫔卻不太放心:“這話可是當真?”
可憐巴巴周院正:???
他的醫術若在太醫院自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他都沒好意思說, 他這還是穩着說的, 若是不出意外, 四阿哥這病五六日就能好。
如今周院正一聽見“永和宮”這幾個字就吓得夠嗆, 但面上卻是半點分毫都不敢露出來:“還請德嫔娘娘放心, 如今雖已至夏日,但天氣時冷時熱, 幼兒染上風寒也是常事, 還請德嫔娘娘不必擔心。”
說着,他更是看了眼憂心忡忡的德嫔,又添了一句道:“況且幼兒偶爾生病也是好事,就如同養在暖房裏的花兒挪到外頭會生病是一樣的道理, 生病後痊愈, 方能愈發康健。”
德嫔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連忙道:“如此便是要麻煩您多費心了。”
說着, 她更是一疊聲吩咐紅玉拿了賞錢出來。
胤禛雖病着,可一眼就瞧着紅玉拿出來的封紅是厚厚一疊,若是不出意外,少說也得一百兩銀票子。
這些日子德嫔雖手頭寬裕了許多,但比起宜嫔等人來,差的卻不是一星半點。
況且平日裏自己用用,打賞下人……這日子日裏打賞下人,日子過得也是捉襟見肘,沒想到今日這一出手卻是如此大方。
胤禛心裏微動。
這可是一百兩銀子啊,尋常百姓家一年吃穿用度這些音質也是夠了的。
周院正可是在後宮中摸爬滾打的老人了,封紅一捏,就知道裏頭大概有多少錢,連忙推辭起來。
德嫔卻道:“院正可是将本宮當成了外人?不過是一些茶水錢罷了,您若是不收本宮,這心裏實在不踏實!”
周院正聽完這話只好收下。
拿人手軟,收了銀子的周院正态度是愈發好了,甚至與德嫔說起閑話來:“……德嫔娘娘莫要擔心,幼兒吹了冷風喝幾副藥就好了,就像太子,前兩日也是病了一場,好在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
太子有病乃是國之大事,是不能随意談論的。
就這一番話,胤禛對周院正的印象就不是太好,不過……他沒想到太子也病了?
周院正又細細碎碎交代了許多,比如說小孩子體弱,如今胤禛正病着,不好要別的孩子靠近胤禛身邊,否則就很容易将病氣就過了過去。
又比如這些日子胤禛最好卧床養病,最好等着病好之後再出去玩,否則這病情會越拖越嚴重。
這就是德嫔使銀子出去的意義。
她只覺得心裏踏實不少,更是連連點頭稱是。
等着最後送走了周院正,胤禛瞧屋子裏空蕩蕩的,這麽好的天,他卻要卧床養病,一張小臉要多不高興就多不高興。
德嫔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似的,點着他的額頭道:“你啊,平素就像小潑猴似的,今日開始就好好歇着吧!想吃什麽想喝什麽,只管告訴額娘,額娘幫你去準備。”
話畢,她更是接過聶嬷嬷遞上來的白瓷碗,要親手喂胤禛喝藥。
胤禛吓的直皺眉,若他沒有猜錯,自己不過是染上風寒,加上扁桃體有些發炎而已,從前他也不是沒有這樣病過,等兩日就好。
可周院正開的藥……他還沒喝了,聞着就覺得苦,忙道:“額娘,這藥太燙了,先涼一涼。”
“你那點小心思,當本宮不知道?”德嫔可不吃他那一套,舀了一調羹湯藥湊到他嘴邊去:“胤禛乖,來,乖乖喝藥,這藥喝了就能好了,來,本宮幫你吹吹,吹一吹就不燙了。”
胤禛苦着臉,知道這件事躲不過去,只能就着德嫔的手一口一口将藥喝了下去。
最後剩下半碗藥時,胤禛實在受不住,畢竟這一口一口喝藥就宛如鈍刀子割肉似的,實在難受。
他索性端着剩下半碗要咕嚕咕嚕全灌了進去,等着他将碗放下時,瞧見身邊德嫔等人的臉色又驚又喜。
哦,他這才想起來。
他只是個不到三歲的小孩子,方才表現的是不是太乖了點?他可是聽說三阿哥都這麽大了,每次喝藥都還要人又哄又騙了!
端着櫻桃煎進來的章佳常在更是忍不住替胤禛鼓掌起來:“咱們胤禛可真厲害,真是天底下最乖覺的孩子了。”
說着,她更是笑吟吟道:“來,胤禛,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麽!”
櫻桃煎說白了就是糖漬櫻桃,算不得什麽好東西,但她做出來的櫻桃煎味道極好,酸酸甜甜,并且吃起來一點都不膩人。
胤禛從前就很喜歡吃,只是這時節,櫻桃已經過了季,很是難得。
胤禛一聽這話就來了勁兒,連聲道謝,他雖沒有胃口,可還是将一碗櫻桃煎吃的幹幹淨淨。
章佳常在瞧着他,眼神裏也都是心疼:“……這孩子平素活蹦亂跳的,這病起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我瞧着都心疼,若是這時候沒生病,該是在院子裏蕩秋千吧!”
胤禛喝了藥,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德嫔心疼他,便是他半睡半醒時也不舍得走開,只坐在不遠處的炕上壓低聲音與章佳常在說話。
胤禛只聽到章佳常在的聲音傳了過來:“……今早上嫔妾聽見有人說咱們永和宮不幹淨,說先前衛常在鬧出那樣的事兒,不是永和宮不幹淨是什麽?說來說去惠嫔娘娘也沒哪裏不好,就性子莽撞了些,衛常在這是為什麽?”
“今兒一早,胤禛又病了一行,所以大家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了。”
說着,她的聲音更是低了些:“今天早上娘娘您沒有去承乾宮請安,嫔妾聽見安嫔娘娘說咱們永和宮不幹淨,說最好請人做一場法事,好在當時貴妃娘娘出言訓斥了她幾句……”
德嫔一聽這話是臉色沉沉,從前不是沒有風言風語說她的胤禛不幹淨,只是涉及到幌子,這話并不敢傳得太過:“這個安嫔到底是什麽意思?本宮到底哪裏得罪了她?不過是小孩子生病罷了,怎麽就不幹淨了?”
章佳常在連忙勸她不要生氣,兩人又嘀嘀咕咕說了幾句……
半夢半醒之間的胤禛對這位安嫔是有幾分印象的。
說實話,若惠嫔是蠢,那安嫔就是壞。
可偏偏安嫔家世極好,如今更是嫔位之首,又與佟貴妃關系好,從前就時常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不順眼。
他還記得那時候七阿哥尚養在慈寧宮,安嫔當衆竟說七阿哥鐵定活不長,這孩子晦氣之類的話。
當時他與純禧公主臉色都不好看。
等着太皇太後出來後,安嫔卻是只字不提,直誇太皇太後疼惜七阿哥……
胤禛不懂,一個人對小孩子都有這般大的惡意,這心地又能好到哪裏去?
這般想着,他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興許是吃了藥的緣故,到了傍晚時,胤禛只覺得精神好多了,勉強用了些清粥小菜。
他剛興致勃勃說要與聶嬷嬷下五子棋時,卻聽說純禧公主來了,只擺手道:“別讓純禧姐姐進來,純禧姐姐身子不大好,萬一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德嫔方才也是這般與純禧公主說過,可純禧公主說什麽都要進來。
德嫔沒法子,只道:“……那就叫她在炕上坐着吧,本宮将窗戶打開些,你們姐弟倆好好說說話,也免得她擔心你。”
連她都瞧得出來,純禧公主雖是他的堂姐,可兩人朝夕相處的,這兩個孩子就像親姐弟似的。
胤禛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
純禧公主走進來時,一張小臉上滿是憂愁,原想要靠近些的,卻被聶嬷嬷攔了下來。
純禧公主沒法子,只能坐在炕上看着胤禛:“你好些了嗎?今一日我都在擔心你了,不光是我,連曾祖母和蘇麻喇嬷都在擔心你。”
胤禛聲音雖還有些沙啞,可相較于上午,卻已經好多了:“純禧姐姐,我沒事兒,你不要擔心我,等着過幾日我就能去慈寧宮找你玩了!”
純禧公主輕聲說好。
她平素是個話多之人,不,應該說是聒噪之人,但今兒卻是出奇的沉默。
就連胤禛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純禧姐姐,你這是怎麽了?”
純禧公主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這下可把胤禛吓壞了,連忙叫聶嬷嬷将屋內的人都帶了下去到了最後,甚至連聶嬷嬷都沒留下。
胤禛正色道:“純禧姐姐,你這是怎麽了?你要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兒就與我說一說,咱們一起想想辦法。”
他這個時候才察覺到不對勁。
純禧公主前來永和宮,太皇太後肯定的知道的,既然如此,為何會答應要她過來?
果不其然,見屋子裏沒了旁人,純禧公主微微嘆了口氣道:“胤禛,我額娘快不行了……”
啊?
當即胤禛臉色就變了,還要再說話,純禧公主卻猜到他會錯意,只道:“不是我生母,是我阿瑪的嫡妻恭親王福晉。”
說着,她又是長長嘆了口氣道:“當初我剛進宮時她身子就不好,方才恭親王府已經差人遞信兒來了慈寧宮,說差不多就是這幾日的事情。”
“我對她印象倒是不深,卻也知道她并不喜歡我,當初我是恭親王府長女,哪怕我只是個女兒,她也不喜歡我和我的娘。”
“後來我進了宮,額娘因為我的關系偶爾能進宮,她便說額娘仗着曾祖母撐腰就作威作福。”
“有些事情,額娘懶得與她計較,也從未在我和曾祖母跟前說她的不是……倒是她,如今身子不好,膝下也有嫡子,便聯合娘家人說等着她故去之後将她的妹妹送進王府當續弦。”
說着,她的眼淚更是簌簌落了下來:“阿瑪不止一次當衆說過不會再娶,就連她也說過,我額娘是個賢良之人,若她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就要阿瑪将我額娘扶正的……如今,那我額娘算什麽?”
“這麽多年,我額娘不争不搶,事事以他們為先,她卻要說話不算話,如此一來,我額娘豈不是成了京中的笑話?連我都知道,很多事情答應了那就要作數的。”
雖說“嫡福晉”與“側福晉”之間就差一個字,但裏頭卻是千差萬別。
人人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架不住恭親王福晉死活不松口,口口聲聲說放心不下恭親王和兒子。
一時間,就連恭親王都左右為難起來。
胤禛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純禧公主起來。
的确是這件事超出他的認知,不過他也聽說過古代嫡妻去世後,将妹妹嫁過來當續弦。
純禧公主越說越氣,最後更是道:“方才曾祖母也偷偷與蘇麻喇嬷說起這件事來,曾祖母說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不對,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她老人家也不好說什麽。”
“我也不想要曾祖母做什麽,免得又有人說我額娘利用我,借着我的勢,我不過是心疼我額娘罷了!”
想起柔弱且堅韌的恭親王側福晉,胤禛對她印象也是不錯的。
思來想去,他只道:“純禧姐姐你別傷心,若是你額娘不知道怎麽辦,肯定會進宮找曾祖母的,如今只是有消息傳來,還沒個定數了。”
“曾祖母不是常說嘛,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而且退一萬步說,這件事還有曾祖母在了。”
恭親王也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孫子,這孫媳婦的人選也是需要她老人家點頭的。
純禧公主其實也并不是想說什麽做什麽,而是心裏苦悶,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不然,太皇太後也不會放她過來了。
純禧公主勸了幾句胤禛注意身體,眼瞅着胤禛苦兮兮喝了藥,這才離開。
只是胤禛沒想到這純禧公主前腳剛走,後腳大阿哥就來了。
胤禛聽聞這話是微微一愣。
若說純禧公主過來并不叫他意外,那大阿哥過來……可就是稀奇事了。
說起來自大阿哥回宮後來過永和宮一趟,就再沒有來過,哪怕兄弟兩人遇上了,也只是不鹹不淡說幾句話而已。
如今大阿哥忙得很,整日忙着念書騎射,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多的,哪裏還會在這個關頭過來?若是過了病氣,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德嫔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勸了大阿哥一通,見無用,索性也要他坐遠些。
好些日子不見,大阿哥長高了不少,面上神色也愈發穩重,一進來便送上了三株百年老參。
出手實在闊綽。
大阿哥面上不顯,只與胤禛說着話,叮囑他注意身子:“……你們都太不小心了,前幾日太子也是這般,不過是回宮的時候吹了冷風,就染上風寒,如今這病還沒好,你年紀小又沒出過痘,身子比太子更弱,自然要愈發注意一些!”
胤禛輕聲應是。
在大阿哥跟前,他小心的很,不像在純禧公主跟前想說什麽說什麽。
這些哥哥弟弟,沒一個簡單的。
大阿哥看似與胤禛說話,實則忍不住暗中打量起胤禛來。
從前他并未将這人放在眼裏,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弟弟不過是纨绔子弟罷了,可是昨日的事情,卻讓他忍不住提防起來。
昨日他聽聞惠嫔與衛常在的事情後,也是又急又氣。
自己額娘是什麽性子,他還是知道的,斷然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可他也只能幹着急罷了。
後來惠嫔與他說了胤禛出的主意,當即是微微一愣,只覺得這法子可以試一試……沒想到竟真的用胤禛的法子替惠嫔洗清了冤屈。
很多事情雖小,卻也能看出一個人來。
比如說,胤禛并不如表面所表現的那般天真無害。
比如說,胤禛,心機深沉。
又比如說,胤禛極具洞察力,要不然怎麽會對衛常在了如指掌?知道衛常在會鑽入圈套中?
自己這個四弟弟,不能小觑!
大阿哥已經在心底下了定論。
他是長子,比太子年長,比太子聰慧,卻因避忌太子,小小年紀就被送出宮,他不服!
他時刻謹記“韬光養晦”這幾個字,想着有朝一日從太子手上将皇位奪過來。
可這種事只有他一人斷不能成功的,大阿哥知道自己需要幫手,故而與胤禛說話的語氣是愈發和煦:“……這些日子你沒有再跟着純禧姐姐啓蒙,想必功課也就落了下來,純禧姐姐雖年紀比咱們大些,可到底是姑娘家,平素與咱們學的東西并不一樣。”
“額娘也與我說了,這次她能夠沉冤昭雪,都是你的功勞,我也并非忘恩負義之人,這次你幫了額娘,若是你不嫌棄,不如以後我來教你啓蒙如何?”
胤禛下意識掃了窗外一眼。
這太陽沒有打從西邊出來呀?那……難道是他在做夢?
他吓得連忙擺手,只道:“大哥哥,不必了,你每日功課忙得很!我聽惠娘娘說了,你每日晚上睡很晚,起很早,哪有時間教我啓蒙?”
他可不想與這人扯上什麽關系。
大阿哥面色依舊和煦,甚至面上還帶着幾分笑容來:“不礙事的,不過是再晚睡一些。”
胤禛卻是說什麽都不答應,最後更道:“大哥哥,我不愛念書,你就別逼我了……我每日跟着純禧姐姐都是在偷懶的,曾祖母說了,投桃報李,可你這是恩将仇報。”
大阿哥一聽這話卻是哈哈笑了起來,臉上的笑意很是舒展,過來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倒是有意思。”
說着,他更是道:“不過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但是胤禛,你要記得,在我心裏,你與旁的弟弟是不一樣的。”
說完這話他這才離開。
這可把胤禛吓得一個激靈,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的?他可不想要這等偏愛啊!
只是胤禛萬萬沒想到,到了天擦黑時,皇上又來了。
胤禛:……
怎麽說了,頭疼。
他并不排斥皇上來看他,兒子病了,老子來看兒子不是天經地義?只是這幾日發生了那麽多事情,這皇上心情能好嗎?
他寧願皇上不要來。
皇上大步流星走進來時臉色果然不大好看,就能輕撫着他額頭時,那表情也像批閱奏折一樣嚴肅,最後更道:“……你要好好養病,莫要叫你額娘擔心,朕今日問過周院正了,你這病好好将養幾日就好了。”
說着,皇上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過兩日就是萬壽節了,到時候你肯定還在屋子裏養病的,上次你給太皇太後準備的壽禮,她老人家很喜歡,也不知道你這次給朕準備了什麽禮物?”
胤禛:完了!
他心裏更慌了。
五月初是皇上生辰,是萬壽節,前些日子他不是沒有聽太皇太後與德嫔等人提起過的,只是……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好在他就算是病了,也是反應極快,擠出笑道:“皇阿瑪,這是秘密!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他向來古靈精怪的,皇上倒真沒懷疑,面上露出幾分笑意來:“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說着,他更是摸着胤禛的小腦門道:“到了萬壽節那日,你怕是還在屋子裏養病,不過不要緊,朕到時候要梁九功送些好吃的給你,也給你留些煙火,等着你病好了去放,好不好?”
胤禛有點笑不出來了。
太皇太後的壽禮他是見識過的,舉辦的規模不算大,當時太皇太後便說她老人家與皇上生辰挨的近,等到了萬壽節那一日再大辦便是,說是要請雜耍班子進宮的……那,豈不是他瞧不見了?
胤禛只覺得自己這病情來的真不是時候。
皇上瞧他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臉上難得能瞧見幾分笑意:“不打緊的,今年若是事情不多,朕打算前去暢春園住些日子,到時候把你與你額娘一塊帶過去好不好?”
“暢春園大得很,也很好玩,還有一個院子專門養着小動物,有孔雀,有狐貍,還有梅花露……到時候你去瞧見就知道了。”
胤禛眼睛裏這才重新亮堂起來,點頭稱好:“那皇阿瑪不能騙人!”
皇上只道:“朕什麽時候騙過你?”
胤禛這才放心下來。
如今時候不早了,就在衆人都以為皇上會歇下的時候,誰知道皇上卻要起身離開,臨走之前還不忘叮囑德嫔道:“……胤禛病了,朕知道最累的便是你了,你好生歇着,朕改日再來看看你們。”
這下德嫔都有些驚愕。
不過眼瞅着皇上離開之前下意識看了東偏殿的方向,她還有什麽不懂的?
只怕皇上被衛常在傷了心。
若放在從前,德嫔會傷心會難過,可如今……德嫔小小的傷感後很快就與胤禛鬥智鬥勇起來。
原因很簡單,胤禛不願意喝藥,直說自己好了。
德嫔又是哄又是騙的,這才将大半碗藥灌到胤禛肚子裏去了。
如此過了兩日,,便是萬壽節。
一大早德嫔便穿戴一新出門去了。
胤禛覺得自己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可因周院正的小心謹慎,依舊卧床休養。
好在這些日子純禧公主不知道從哪裏給他弄來了些畫冊子,閑來無事他也能打發打發時間,吃吃喝喝一整日,他覺得自己又圓了一圈。
到了天黑時,瞧着禦花園方向煙火在半空升起,然後綻放,讓他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直到這一刻,胤禛仍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有的時候面對着德嫔,他甚至會萌生出一種若自己睡個覺就回去現代,德嫔不知道會多傷心的想法來。
有的時候面對着純禧公主,他會覺得若純禧公主生活在現代,一定會更幸福,更開朗的……
只是,每當他想起這些問題時,多少會有些失落。
一張張笑臉,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真的舍得嗎?
他雖仍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可好像已經開始認命起來。
這些日子,胤禛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很多事情也有了新的認知。
所以當德嫔帶着糕點回來時,胤禛下意識撲在德嫔懷裏,呢喃道:“額娘,您怎麽才回來?”
從前他很少會這般親昵撒嬌的。
德嫔只當他是生病的緣故,笑着拍着他的脊背道:“方才鈕祜祿娘娘等人陪着曾祖母抹了會牌,本宮在一旁看了會兒,想着若是尚未開始就先回來了不免有些掃興。”
說着,她笑着道:“今日在做什麽了?皇上說派人給你送了吃食來了……來,瞧瞧看,這是太皇太後吩咐慈寧宮小廚房給你做的八寶甜酪,說是新請的廚娘做的,她老人家說你一定愛吃,所以專程要本宮帶回來給你嘗嘗。”
哪怕胤禛肚子已吃的圓鼓鼓,可還是強撐着嘗了一塊。
八寶甜酪。
自然是用八種豆米做的,裏頭加了乳酪,不算太甜,卻是粘牙香酥,味道很好。
就在胤禛正準備去吃第二塊時,卻被德嫔攔了下來:“太皇太後還專程吩咐過了,不能多吃的,吃多了當心胃裏難受的。”
“乖,聽話,咱們明日早上再吃好不好?”
胤禛點頭稱是。
這般吃吃喝喝又過了好幾日,等到了第八日,待周院正點頭後,胤禛總算是能夠出門了。
只是臨出門前換上衣裳,胤禛難受的發現——自己好像胖了。
這胖的還不是一星半點。
從前他能吃能睡,但也能跑能跳,這幾日光吃吃喝喝不運動的,小肚子已經凸了起來,生病之前穿的極合身的衣裳,如今竟連扣子都扣不上了。
對着銅鏡裏的自己再仔細一看,胤禛發現這臉好像胖了一圈。
一旁的聶嬷嬷都忍不住道:“……每日都瞧着您,倒沒怎麽注意,如今仔細一看,您好像胖了不少。”
這……還是怪愁人的。
胤禛覺得自己委屈極了,難受極了。
德嫔卻覺得自己兒子胖嘟嘟的樣子是愈發可愛,笑着說沒事兒,最後卻道:“……不過這從前的衣裳怕是穿不得了,得要人先改一改才行,要不然這衣裳穿出去了可是要招人笑話的。”
胤禛卻是等不及了,只要聶嬷嬷拿了件大些的衣裳,連走帶跑出了門:“額娘,我要去慈寧宮了。”
昨兒傍晚時他就已經聽說了消息,說是恭親王福晉已經沒了,今日恭親王會帶着原恭親王福晉妹妹與恭親王側福晉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說是請安,實則是什麽意思,大家是心知肚明。
一邊是亡妻遺言,要将完顏格格風光娶進門,一邊是自己當初的承諾,說要将恭親王側福晉扶為福晉。
恭親王也是為難的很,索性進宮請自己敬重的太皇太後拿主意。
這等事兒,胤禛怎麽能錯過?
等着胤禛緊趕慢趕到了慈寧宮時,恭親王已經帶着完顏格格與恭親王側福晉到了。
與胤禛想象中不一樣的是,恭親王半點都不像皇上,反倒是大腹便便的胖子,想必是多走了幾步路的緣故,額頭上還挂着細細密密的汗珠,更是道:“……原是萬壽節這天就該進宮給您和皇上請安問好的,卻是完顏氏身子不好,故而沒進宮,今日專程帶着完顏格格與側福鏡進宮給您賠不是。”
太皇太後瞧着他這些日子瘦了些,雖知道他向來心大,不管事兒,可發妻亡故,多少也是傷心的,便讓他們都起來:“都是一家人,在哀家跟前何必這般客氣?”
說着,她老人家的眼神落在了完顏格格面上,笑着道:“這位就是完顏氏吧?哀家瞧着她與故去的福晉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瞧着性子倒是要柔和些,如今多大了?來,上前讓哀家好好瞧瞧!”
完顏格格含笑上前,更是半點不怯握住太皇太後的手。
她不愧是宗室女子,便是到了這般時候,便是知道大家都是個什麽心思,依舊是落落大方,脆生生道:“見過太皇太後,臣女今年十七,臣女從前也進宮給您請安過的,只是那時候年紀小,約莫五六歲的時候,只隐隐約約有點印象,您怕是不記得了。”
太皇太後向來不喜那等卑卑怯怯的女子,頓時對這個完顏格格印象不錯,兩人說起她是哪一年給自己拜壽的。
一時間,太皇太後與她是相談甚歡。
倒是胤禛自進門請安後就挨着純禧公主坐着,如今更是瞧見純禧公主委屈巴巴的樣子,扯了扯她的袖子,意思是要她什麽事兒都不要表現在臉上。
胤禛的眼神忍不住落在恭親王側福晉面上。
恭親王側福晉似是有些緊張,緊緊捏着帕子,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強。
她雖是福晉,卻是側福晉,如今身份自然是要往後排一排的。
等着太皇太後與完顏格格說完話,這才對着她道:“……哀家知道你這幾年忙着抽不開身,原先臉盤子圓圓的,如今卻瘦成尖尖的下巴,這幾日更是如此,瞧你年紀輕輕,頭上就有白頭發了。”
恭親王側福晉含笑柔聲道:“這都是臣妾的福分。”
太皇太後笑着道:“你倒是個賢惠的,說起來,你也好些日子沒見純禧了。”
她老人家眼神落在純禧公主面上,笑着招招手道:“來,純禧,帶你額娘下去看看吧,你才得了只寶貝貓兒,正好帶着你額娘去瞧瞧。”
純禧公主自然是求之不得,巴不得與恭親王側福晉多親近親近的。
身為她小尾巴的胤禛自也要跟着一起的,只是他起身時卻見着恭親王側福晉面上神色微微一變,似是很不放心似的看了完顏格格一眼。
可恭親王側福晉卻是沒說話,還是跟着純禧公主出去了。
出了門,純禧公主的話就多了起來,“額娘,我帶你去瞧瞧我的貓兒,我給它取名叫阿壽,因為胤禛有只狗兒叫做阿福,這只是鴛鴦眼的白貓,可好看了。”
“還有,我如今女紅長進了不少,還給阿壽做了兩件新衣裳,待會兒您也幫我看看,我記得您女紅可好了……”
自出來後,恭親王側福晉面上笑容一直有幾分勉強,只說好。
等着看了阿壽後,恭親王側福晉又變成了從前的模樣,拉着胤禛的手問起他病情來,最後不免又小心叮囑了一番,甚至要純禧公主這些日子也小心些,說是近來天氣反複,最容易生病的。
***
此時此刻。
慈寧宮內,太皇太後找了個借口将完顏格格也打發出去,只将恭親王留了下來:“……皇上哀家的孫兒,你也是哀家的孫兒,哀家看着你從小長大,你是什麽性子哀家是最清楚不過。”
“你當初說出去的話斷然沒有食言的道理,如今你将完顏氏與側福晉都帶進宮,說吧,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恭親王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低聲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的眼睛,今日這事兒,孫兒也是想問問您的意思,當初孫兒的确是想要将念柔扶正的,想着她便是性子柔順,但王府中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總不礙事的。”
“可自純禧被接到您身邊養着之後,她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大,這幾年下來昧了王府十餘萬兩銀子,甚至買通了完顏氏身邊的女醫……就連在純禧跟前說話也是意有所指的。”
家醜不可外揚,有些話他不好說的太明白。
太皇太後一點都不意外,只說起當年的事情來:“其實哀家當初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日,當初你執意要娶她為側福晉,哀家心裏就不願意,只是你瞧中她的柔順,只要你喜歡,便是家世低些,倒也無妨。”
“後來宮裏頭接二連三折損孩子,就連張貴人所出的大公主養到四歲也沒養住,皇上便提議過繼個女兒進宮。”
“那時候哀家與皇上想的都是養個小孩子,畢竟這孩子記事後要她離家進宮,對孩子也是殘忍,可她卻一門心思想把純禧往宮裏頭送……哀家也是有女兒的,若哀家是她,斷舍不得瞧純禧哭成那樣子還能撒手回去的。”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太皇太後就開始覺得純禧公主是個可憐的孩子,阿瑪不管事兒,額娘是個心狠的,故而她老人家就想着多疼疼純禧公主。
這些事兒,恭親王并不知道,只低着頭不敢說話。
太皇太後又道:“哀家活了這大半輩子,不說閱人無數,可一眼也能瞧出好歹來的,那小完顏氏瞧着倒是個不錯的……從你的表情中,哀家知道你對她也是滿意的,不過礙于當初的承諾,礙于純禧,所以才拿不準主意,是還是不是?”
恭親王連聲稱是。
太皇太後想了想道:“那便由哀家下旨,将小完顏氏賜給你為福晉吧,如此一來,你也算是信守了當初的承諾。”
恭親王微微一愣,下意識道:“那純禧那邊……”
他忙道:“皇瑪嬷,若是因為這等事兒讓純禧與您之間生分了,那就不好了。”
太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