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第 18
回 ◇
淡蕪煙:我殺魔王+一棹春風。
林寂還是頭一次知道, 原來淡蕪煙這麽依賴水天意。
可水天意待他并不好。
為何……
腦海裏驟然映現出小劍侍經常雙目含情,默默凝視自己的模樣,林寂又狠狠地皺了次眉頭——這小東西欠虐。
越是虐待他的人, 他便越是喜歡。
是以水天意對他不好, 他反而……
或許小劍侍的确移情別戀了。
他喜歡的人正是水天意。
這個認知讓林寂無端攥緊了拳頭。
他今日已經足夠暴躁了, 從這該死的魔王闖山開始。
然而他本不該這樣,明明今日師尊的病已經大好。
又明明自己走的是遇強則強、不強便死的道路,好不容易碰上隗約這樣的強敵理應當興奮地與對方大戰一回、直鬧得天崩地裂才是。
可他現在卻只想将那不聽話的小劍侍重新拉進懷裏,最好狠狠懲罰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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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怪本君沒有替你出頭麽?
這劍侍又使小性子了。
幼稚。
林寂幹脆在所有人都沒注意之時拔劍,劍氣直奔遠處黃肖仁頭頂而去。
這次沒有人阻攔,失去一臂、方才止住流血的黃肖仁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只覺得頭頂猛地一痛!
疼痛幾乎将他割裂, 黃肖仁險些七竅流血, 慘叫聲響徹整個缥缈峰。
“他的靈根廢了。”其他宗門修為比較高的修士搖了搖頭說。
這邊, 林寂歸劍入鞘。
向來最喜歡提劍殺人的劍君這次卻沒有取其性命, 林寂只是冷淡道:“修行是讓你體悟天道,幫助更多的人, 而不是用來肆意欺負他人!既然靈力在你這裏發揮不了正确的作用,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
廢掉靈根,靈力不會再有所增長。
修為高的人還會出現修為大幅度倒退的現象。
不過像黃肖仁這種本身只是築基期的修士,已經沒什麽倒退可言——他的修為會倒退到築基一層或二層, 從此再無法精進。
這樣的實力,就再也不會去欺負別人了。
但即便這樣,林寂還是抛給淡蕪煙一件長牛皮鞭一樣的法器,繼續冷淡道:“他以前如何對待你的, 今後你便如何待他。”
淡蕪煙:“?”
劍君絲毫沒再提趕小劍侍走的事:“從今以後你就是劍侍們的首領, 所有劍侍都由你管制。”
淡蕪煙:“……”
關于林寂處置了黃肖仁, 還給自己法寶的事,淡蕪煙沒一絲觸動。
他只好奇自己到底被厭棄了沒?
一想到林寂這渣男雖然讓人厭惡,但某些方面也還算正派,他不知道便罷了,他知道黃肖仁的所作所為便不會姑息,且處置黃肖仁是正常人都會做的事。
淡蕪煙內心稍定。
而法寶嘛……或許是分手費。
反正林寂這麽愛面子,就算厭棄了自己也不會允許隗約帶走自己。
淡蕪煙伸手接過那條長鞭。
沒拒絕。
他倒沒把這條鞭子看成是什麽權利的象征——說什麽歸他管,整個明陽山上的劍侍也只有八個人啊!
還算上了他自己。
但林寂給他的是件中品以上的法器……這拿出去也能換好多錢!
他從不會拒絕錢。
尤其是從垃圾男主那兒得了。
即便心理上無比心安理得,表面上淡蕪煙仍舊做出了受寵若驚的模樣。
可就這樣,卻還是引起滿場的議論。
那可是一件中品法器!
一般中品法器适合金丹期以上、分神期及以下的修士用。
在場的很多年輕弟子都是金丹期修為,卻還沒有一件屬于自己的中品法器。
可這名劍侍卻……
全場再次嘩然。
這一幕也讓躲在暗處的淡森旭狠狠地抖動了一下。
完完全全是嫉妒的。
雖然世人都說林寂劍君平素放浪疏狂、恣意妄為,還好殺戮。
但這出手未免也太闊綽!
之前便賜了淡蕪煙高階心法,如今又賜中品法寶……
還有淡蕪煙身上的佩劍,肉眼可見也不是凡品。
一件中品法寶無論品質如何,都足以讓一個築基期的修士展現出相當于金丹期的實力。
這這這。
這真的如黃肖仁所說,他在劍君心裏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淡森旭再看向黃肖仁,只覺得這人天天在明陽山上卻從未看清楚過形勢,怕不是個傻子!
若不是這人被廢了靈根,他都快懷疑黃肖仁是故意設計坑騙自己!
淡森旭繼續悄無聲息地後退幾步,避免被淡蕪煙看到——他小時候可沒少跟黃肖仁一起欺負他。
這邊,林寂又一轉身來到水天意的面前。
“自己去戒堂領罰吧,罰多少鞭,你自己定。”
水天意:“是。”
他直接起身去領罰,一旁的淡蕪煙明眸晃動,眼含泓波,視線追随他而去,似要說什麽,卻也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他也只是名劍侍罷了。
就算他真的不怪大師兄沒有為他做主,又哪有資格替缥缈峰大師兄求情……
但或許是小劍侍目光裏的不忍太過濃重,情意缱绻,水天意臨走之前還是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水天意離開了,那位魔主卻還沒走。
幸好也不需要淡蕪煙再主觀意義上做出什麽選擇,自他收了那件中品靈器後,所有人便默認他會留下來。
就連魔王也沒說什麽。
魔主只是嘆氣:“既然你不想走,那本王只好強行帶你離開這裏。”
隗約說着,便重重閉了閉眸。
心口的位置再次傳來劇烈的疼痛,仿若在淌血。
他實在不懂阿煙究竟迷戀這裏的什麽……就真的那麽喜歡林寂嗎?
阿煙那樣輕易便收下劍君送給他的靈器,那理所當然不分彼此的模樣,似乎真的只有相處了很久很久、已經很熟的伴侶之間才會發生的事。
可是啊。
他們曾經也這般熟稔過。
那時候阿煙還會對自己露出溫和賢良的笑,也會很嚴肅地處理魔族事務,悉心替他帶徒弟,培養魔族幼崽,事必躬親。
他們也曾恩愛兩不疑。不分你我。
一直到自己将他丢入幻化池……親手放幹了他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将他做成了玩偶戰寵。
……
隗約又緩緩張開雙目。
目光望着他眷念思憶了萬年的人,嗓音柔和,深情款款:“阿煙,再彈一次《一棹春風》給本王聽吧。”
“一棹春風?是那首極好聽的一棹春風?”
“什麽極好聽,那已經是天下第一曲了好嗎!世人無不陶醉迷戀!”
恰巧位于東部靈鶴宮——最近偶然挖掘到《一棹春風》的殘譜、使得這首驚為天人的古曲得以廣為流傳的宗門也有弟子在。
便有人詢問他們道:“對了我聽說《一棹春風》就是創作于東部,歷史也正好有一萬年!難不成魔主和他夫人也很喜歡?”
“這……”靈鶴宮的弟子們并不能答上來。
畢竟這首曲子的歷史實在很難考證,只知道是為《春日賦》做的曲,且下半闕已經失傳已久,至今無人能夠完整地複原其旋律,其餘的一概不知。
衆人還未讨論出個結果,隗約已經目透迷戀,對幾步開外的淡蕪煙緩緩開口:“就是那首,本王知道你不會忘。那畢竟是你親自為本王譜的曲子。”
……
淡蕪煙仍伫立不動,蒼白帶血的一張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
當被人提及那昔日他親手所作之曲是,他仍能極為淡然,甚至表現出了一絲茫然。
見到這一幕,魔主雙眼變得像正滴血一般的紅。
圍繞着他的周身刮起了呼嘯的狂風,缥缈峰上青翠的綠植都在這股風中瘋狂晃動。
幻經界的實力足以移山填海。
“抱歉了阿煙,本王也不想這般逼你。”
明明是金剛怒目,但那滴血的紅眸落在淡蕪煙身上,又是違和的溫暖與溫柔。
然而下一瞬,血染天地,原本還飄散着白雲的天都變成了一片猩紅的顏色,方才流動的風已然變得粘稠無比,連空氣中似乎都多了幾分腥甜。
整個空間都好像是被罩在一個猩紅色的透明罐子裏。
又很像是……所有人都浸泡在了血裏,空氣粘稠得讓人透不過氣。
淡蕪煙認出來,這是隗約的血脈技能。
每任魔王都會擁有一個血脈技能,似乎是天地送給他們的禮物。
但淡蕪煙卻也只記得隗約的招式效果,不記得他這血脈技能的名稱。
直到人群中有人喊道——
“天地血籠!這是天地血籠!他确實是魔尊隗約!”
與親眼見過這一招式卻不記得名稱的淡蕪煙不同,在場的其他人可都聽說過「天地血籠」這四個字。
畢竟有關魔尊隗約的歷史,還是這代正道弟子們的必修課之一。
是以一聽見「天地血籠」四個字,衆人臉上就立馬變色。
誰都知道它的特點——魔王可以在自己周圍方圓數十裏的地方建立一個血界牢籠。
被困牢籠的人修為會受到大幅度地壓制,甚至修為低的人還會失去身體和修為的操控權,任由隗約統治,互相殘殺,或直接自戕。
且就算魔尊不做任何事情,這個結界也會不斷地吞噬他們的修為和體力。
時間久了撐不住的人也會死去。
這是魔尊隗約獨有的招式。
聽聞最鼎盛時期的隗約曾經建立了一個方圓百裏的血籠,直接屠殺了裏面數千名修士!
最要命的是這血籠只能從裏面才能破除。
可位于血籠之中的修士大多修為折損嚴重,便是渡劫期的大能深陷其中也不一定能夠破掉。
也就是說,除非魔尊手下留情,否則他們都出不去。
而且都會死。
“不要啊,放我們出去!”
“我不過是看個熱鬧,怎麽就被困住了!救命,誰來救救我們!”
“難道我們今天要折在這裏?早知道就不争着搶着來明陽山了!”呼喊聲、求救聲此起彼伏,一些修為和心性都堅韌的弟子和長老已經拔劍嘗試摧毀結界。
但更多的弟子們卻只覺得渾身無力,四肢像泡在濃稠血池裏一般,連擡手的力氣都沒得。
這部分人也只能看向在場中實力最高的林寂,有的滿懷希冀,有的則一臉絕望。
林寂早在結界乍産生之時便飛劍出鞘,嘗試破解。
奈何至今也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突破口。
其他人有試圖向外或者向上奔逃的,也都被外層的結界震飛回來。
血界中一片大亂。
幸好還有林寂在裏面撐着——在發現攻破結界無門後,林寂幹脆釋放渾身劍氣,将在場所有人都保護在一個包圍圈內。
雖然大家仍舊擺脫不了這該死的結界,卻暫時不會受到血氣的腐蝕削弱修為和肉身。
這時候,淡蕪煙的面前卻出現了一張方桌和一把古琴。
——隗約可以随意改變血界中的各種布置。
“只要你給本王再彈一次一棹春風……要完整的一遍,本王便放這裏所有人離開。”逐步靠近淡蕪煙的魔王深情款款地說。
伴随着魔王的再度出聲,所有人都将期盼的目光落在了淡蕪煙身上。
魔王說只要他彈一首曲子,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可是這白衣小劍侍真的能補全《一棹春風》嗎?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對隗約産生的憤恨,之前的什麽動容已經煙消雲散。
他們只想罵他神經病!
“這魔王估計埋土裏的時間太久了,出來就瘋了!看見一個劍侍長得像他昔日的伴侶便不依不饒,如此胡鬧!”
還是有率性直言的正義之士忍不住罵道:“也不想想這世上哪有幾個人能像他一樣活到現在!淡蕪煙怎麽可能是他的夫人!”
“是啊,現在卻要拉着我們陪葬,當真是荒唐!可不管有多着急,也沒有人催促淡蕪煙。
有些人是至今也不相信他真有這個本事補全一棹春風,覺得逼他也沒用。
熟悉小劍侍的人都知道,他連彈琴都不會。
至于相信他有這個本事的,在見識到隗約的血界後也不敢對他口中的夫人不敬。
周圍反而變安靜了許多。
濃郁的血氣本就刻意避開了淡蕪煙,他又被林寂的劍氣保護着,倒也沒受結界的波及。
就是有點麻煩啊。
其實對于隗約今日的行為,淡蕪煙一點都不覺得稀奇。
這家夥一直我行我素慣了,不僅不通人情,還特別自私。
他從始至終考慮的都只是他自己的感受。
“說什麽知道錯了,要補償我,還不是用這種方式逼我承認我就是夜煙。”淡蕪煙在識海中吐槽。
系統:“。”
系統哼哈應了一聲,便不敢再出聲。
它怕祖宗讓他加錢。
也怕被祖宗發現了這件事情的真相……
淡蕪煙果然有後話:“這就是你說的我什麽都不用管,只要在旁邊看戲就好?”
未等系統答話,他已經露出一個十分惡劣的笑:“那我就接着看戲了。”
現實中的小劍侍幹脆面孔蒼白地表示:“我不會彈琴。”
系統:“……”
“可是如果祖宗真的置之不理,林寂可能會死。”
任誰看都知道,目前的林寂根本對付不了這個結界。
“他不是男主嗎?”
淡蕪煙無所謂地在識海中抱臂:“相信你們總有辦法能救他……再說這不是升級流嗎?讓他去打啊,讓他變強。隗約如今實力不行,大不如從前,像這種結界只要渡劫期五層就可以穩穩地輕易穿破。”
系統:可是林寂現在也只是合體八層啊!
給他大力丸吃也到不了渡劫五呀!再說那樣的話就直接全文完好了,還叫什麽升級流。
系統有苦說不出。
憋了半天,它才嘗試跟自家宿主溝通:“要不然我用一百人設積分換你小彈一曲?先穩住隗約嘛!”
“呃……”這回是淡蕪煙沉默。
一般來說,系統這麽妥協就是上面寫故事的領導也圓不過來劇情了,才需要他這個炮灰插手。
……
這次的服務器崩的這麽嚴重嗎。
“其實也不是不能彈。”淡蕪煙表示。
反正除了隗約外也沒人聽過一棹春風的下半闕,便是他真的補全了也無所謂。
只是彈不彈對于他來說都沒有什麽意義。
好好彈吧,隗約聽了以後一激動,直接将他擄走怎麽辦?
對方畢竟是奔着夜煙而來,而這裏又無人能與之抗衡。
不好好彈吧……
隗約之所以把事情搞得這麽大,逼他來彈琴,說白了還是沒有認定他就是夜煙,只是單憑相貌和聲音判斷的,但又心有疑惑。
所以若真的彈得不好,估計那神經病真會屠了這裏的所有人,那樣更麻煩。
現在怎樣阻止隗約才是關鍵。
不過作為書裏的小劍侍,這些也不是淡蕪煙該操心的。
他的想法要更實際一些:“六百積分。”
系統:“那太貴了!”
一般人一整個世界的任務做完也賺不到六百積分!
“六百積分,包解決這次危機。”
淡蕪煙似乎也無所謂,讨價還價的聲音都很清冷平淡:“不行就算了。”
反正這個世界崩塌了那也是服務器的問題,不需要他來負責,還不算任務失敗,不會受到雷擊懲罰。
“而且要是真崩塌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下個世界了,帶着我在這裏掙到的積分?”稍微舔了舔豔色的唇,這一點倒是讓淡蕪煙有點躍躍欲試。
“呃……”系統咬牙:“六百就六百!”
淡蕪煙盤膝坐在了小方桌前。
他修長的手指浮在琴弦上,依舊微微低頭斂眸,帶血的臉上看不清表情,乍看起來與平常卑微畏縮時沒什麽兩樣。
但一邊苦撐結界、照看着所有人的林寂卻覺得,自己的小劍侍有哪裏不一樣了。
淡蕪煙的手指下按,指節突出,輕輕撥動了一根琴弦。
一聲琴音傳出,卻不單薄,反而有種铿锵有力的感覺。
他又一次撥弄琴弦,這次連續跳出兩聲,人們聽出來了,那是如今極負盛名的《一棹春風》。
典雅大氣又不失婉約的琴音瞬間在結界裏回蕩,頃刻間便可将人心上的焦躁撫平稍許。
幾名熟悉淡蕪煙的弟子卻都詫異地瞪大眼——原來淡蕪煙真的會撫琴。
素來與淡蕪煙還算相熟的郎潇甚至驚訝地捂住嘴巴——為什麽他覺得淡蕪煙彈的還挺好呢?
似乎比他聽到的一般版本要更有氣勢,也更溫柔……
“說不定咱們真能有幸聽見一棹春風的下半闕。”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語。
被困在結界中的人不乏有一些是琴癡。
像靈鶴宮的人便是極愛音律。
甚至有人覺得若真能聽見真正完整的一棹春風,那便是死在這裏也值了。
其他人即便不是這麽偏執執着,也都或多或少被琴音安撫,驟然變得釋然了很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心情起伏,恨不得向死而生的時候,淡蕪煙琴音一轉,竟然開始重複彈最初開頭的那一段。
他連上半闕都未有彈完。
看樣子似乎只會這一段。
人群中有人發出遺憾的哀嘆,有人則再度陷入緊張和惶恐之中——完了,看起來這小劍侍是真不會下闕。
期間林寂一直一臉暗沉地站在那裏直視着小劍侍,表情不動。
但待琴音流淌片刻,十數音節過後,大家卻又都露出驚異的表情——
“雖然是差不多一樣的曲調,但是這一遍起承轉合卻與原來略有不同,意境又完全不同了!”
“乍聽起來這一遍很別扭,但細細品來雖少了铿锵有力,卻是更為溫婉,柔腸百轉……”
隗約靜靜地伫立在那裏聆聽。
幾欲滴血的眼睛徒然變得濕潤了幾分,表情也不再似以往那般猙獰。
第二遍快要彈完之際,他已經淚流滿面。
待第三遍開始——還是重複那一小節的旋律——隗約卻直接面對淡蕪煙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他本就生得高大帥氣,如今身形蜷縮背影佝偻,卻顯得弱小了很多。
若不是衆人還被困在他的血界中大概會對此時恨不得跪地聽曲的他産生同情。
他嘴裏念念有詞:“夫人我錯了……阿煙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遠處專心彈奏的淡蕪煙則不為所動,全神貫注,模樣像極了一個剛剛學會琴不久,卻莫名有天賦的小琴師。
他選擇只彈奏四分之一的曲目,就是為了營造新手的形象。
最主要的是,淡蕪煙知道這四分之一的曲目也夠了。
隗約雖然是個粗線條,但卻在琴藝上鑽研多年。
——在他還不知道夜煙其實不是他所要找的人的那段時光裏,為了取悅和追求夜煙,魔尊可一直都在沒日沒夜地聽琴練琴。
所以夜煙是什麽水平,或許隗約比李亦來都還要清楚。
淡蕪煙刻意用幾種不同的方式演奏同一段曲子,其實就是在告訴對方——沒錯我就是夜煙。
但他向隗約傳達這樣的意思也只有一個目的。
第三遍時,淡蕪煙彈的悲戚又悲鳴,琴聲急切促烈,抒發着無盡的委屈和憤恨。
仿佛每一個琴音都在質問隗約——
為什麽要再來傷害我?
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
而這一切,既是在質問隗約,也是淡蕪煙本身在宣洩不滿。
萬年以前,已經被做成提線木偶的淡蕪煙也曾聽見過隗約的忏悔。
他以為萬年以後,這位至少該變得成熟一些了。
結果對方還是如萬年前一樣任性引人厭惡,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會逼迫他去做不願意做的事,不會為他人考慮。
口口聲聲說要讨伐林寂,不還是做着跟他一樣的蠢事。
可見渣男們都一樣,不需要比較誰更渣一點。
但淡蕪煙并非沒法子治他們。
他知道隗約早已後悔将他制成無法挽回的戰寵傀儡。
只是萬年前自己還是夜煙,受到系統的鉗制只能被迫走劇情。所以明知該如何掐住隗約的軟肋,卻也只能被迫受虐,不能反抗。
一直到最後可以下線的時候,他用自己的知識強行操控已經變成提線木偶的自己,親手殺死自己,就當着隗約的面。
這才算是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意志,才算獲得了解脫。
面對冷漠自私的男主們,還處在角色中的淡蕪煙,或許只有死在他們的面前,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報複方式。
是的沒錯。
他就是責怪隗約。
不為別的,只為那個沒做錯任何事的夜煙。
可惜萬年以後、當他不再是夜煙的時候,卻還要因為不崩小劍侍的人設而需要忍住,不能一劍戳死對方。
真是可惜啊。
淡蕪煙也只有趁機掐住隗約的軟肋,将這種責怪和譴責表現的淋漓盡致。
果然,魔王直接聲淚俱下。
“我不想,本王也不想……我只是,阿煙我只是……太想你了。”
魔王的哭聲被琴音所碾壓,更多人的确信他瘋了。
“阿煙不要……不要生我的氣,我錯了,我不逼你,本王再不逼你,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阿煙,對不起。”
第三遍琴聲結束的時候,淡蕪煙又被拉進了一個單獨的結界。
小結界裏只有他和隗約。
那張琴還橫陳在他們中間。
知道這是隗約要跟自己單獨「敘述衷腸」,此時已經沒有外人能夠聽見他們的對話,淡蕪煙方微微擡眸,仰起下巴。
古琴前的少年明明表情容貌都沒變,卻頃刻間再也找不到一絲卑微小劍侍的痕跡。
他目光幽深沉穩,是無盡歲月才能洗禮出的沉靜大氣。
他表情無悲無喜,卻有幾分拓落不羁,那是極自信高傲之人才會有的神情。
隗約見了,心中不由一陣激動和竊喜——是這個樣子!
這副模樣才是他妻子阿煙該有的樣子!!
他當即抹掉臉上的眼淚,試圖向淡蕪煙的方向靠近。
“別過來。”可他的阿煙卻說。
隗約便直接定在了原地。
他方才說了,他再不逼迫他。
“阿煙,本王……不,是我,是我對不起你。”隗約眼眸也不似方才那般猩紅:“原來你真的還活着。”
“我已經死了。不是夜煙了。”淡蕪煙很直白地說。
說話間,臉上挂血的少年露出一個笑,笑容蒼白也殘忍。
或許是他的唇色太過鮮紅,便顯得那排整齊的牙齒一片森白。
淡蕪煙并不覺得隗約是真的愛上了自己。
對方會這樣執着,最多也只是有一點點喜歡和愧疚,更多的則是他對于那段時光的回憶和眷戀。
因為淡蕪煙很确定,應當沒有人比夜煙更愛他、對他更好了。
隗約喜歡他,也只是喜歡他無條件的愛和付出。
……
說白了他喜歡的還是他自己。
所以方才隗約的那一番痛哭流涕、跪地悔過,其實根本無法讓淡蕪煙動容。
魔尊也只是釋放了他自己的愧疚,宣洩了他自己的思念,在感動他自己罷了。
并不是真的為夜煙。
他在他生前從沒有念過他的好。
夜煙死後,淡蕪煙也不稀罕他來思念。
雖然淡蕪煙也會趁機宣洩不滿,但他并不需要對方的悔過和道歉。
要是道歉有用的話,豈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錯事?
當然,在這裏,他最需要的是這傻逼不要再來影響他的任務。
古琴後白衣佩劍的少年驟然站起身。
平時很少有人注意到,這被人随意喚作小劍侍的少年其實身量不低,雖然瘦弱,但他腰杆向來筆直,身形挺拔,秀颀悠長。
隗約怔怔地看着他于結界中淡然卓絕,衣袂翻飛。
阿煙還是那個阿煙。
鮮活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阿煙。
與最初時人人稱贊的沁竹君一模一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隗約的眼中不由透出欣喜。
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和慶幸。
然而阿煙說出的話卻又讓他不能避免地跌入谷底。
“你若當真覺得對不起我,便不要再來糾纏我。我現在只是明陽山上的劍侍。”
小結界裏的淡蕪煙,不知不覺已經不再是尋常時那種顏色鮮豔的唇色。
其實他的兩片唇形很薄,顏色很淡。
鮮紅欲滴都是平時被他強咬出來的。
這個人實則清冷得很。
阿煙從前便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但與之相處久了便會知道這個人有多外冷內熱。
越是冷淡的外表,靈魂便越是炙熱。
可是這一次,隗約竟不覺得這個人會再度為自己側目。
不管自己再如何追求。
他不禁發出一聲哀鳴:“為什麽?你不肯原諒我我知道,可是你曾經那麽愛我,難道就不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麽?”
“我希望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這一次淡蕪煙倒是主動來到了隗約身邊。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雙目赤紅、神情狼狽的黑袍男人,淡蕪煙眼中沒有一絲躲閃,語氣認真得有些滲人:“當然如果魔王執意要來擾亂我的生活,那我也可以再自殺一次。”
“不……別這樣,阿煙……”
似乎真的有什麽心理陰影,魔王的眼中出現了極大的驚慌,他下意識扯住了淡蕪煙的衣袖。
淡蕪煙沒有躲。
真正的心死是不想與這個人有任何交集,不想再在這個人身上花費任何力氣。
包括掙紮的力氣。
隗約心中泛起一片更深層的苦澀,胸口更痛了。
可比起這些他還是更怕再失去阿煙,隗約便只能慌忙解釋:“本王也不想糾纏你,可是你……你看看你在正道過的是什麽日子!?”
“于是魔主就不惜當衆戳穿我的身份,不怕給我帶來麻煩?”
隗約:“本王倒是很想直接帶你走,可是那樣你會更加恨我!”
“所以你就幹脆直接封死了我的退路,讓正道對我産生懷疑,叫我只能投奔于你?”
“我……”魔王哽住。
淡蕪煙:“你這樣的做法與再殺一次我何異?”
“不是的阿煙……”
隗約語速下意識變得極快,卻又不能順利吐出一字:“我,我真沒想那麽多,我真是被氣的,一個垃圾都能那麽欺負你!我我我……”
淡蕪煙冷笑着打斷:“你就喜歡我為了你與正道為敵對不對?那樣會讓你非常有滿足感。”
雖然冷笑,但淡蕪煙聲音極為冷淡。
他直接将魔王問住了。
有些事情是刻在兩個人共同的記憶上的,他們都心知肚明。
比如萬年以前,夜煙曾經被正道唾棄過兩次。
第一次是他寧願自毀根骨和修為也要嫁給魔王、執意成為自己的妻。
第二次……
是已經身為魔族戰寵的阿煙,親手毀掉了正道的一座城池。
……
這些事情隗約還記得。
很顯然,他的阿煙也記得。
隗約心上再度泛起一陣劇痛。
——第一次雖然是自己認錯了追錯了人,但他們當初也是你情我願,自己也同樣為他違背了天地的聲音,這裏暫且不提。
可是第二次,便的确是……
自己強行操控着夜煙與正道為敵。
……
可那卻是因為那些正道之士還來纏着他的阿煙!
仙魔大戰,他們竟然試圖趁機從自己身邊帶走阿煙!
阿煙……那時候僅僅只是被他懲罰、關入地宮中的阿煙……
若那些人不來救,或許他就不會一怒之下将夜煙做成……戰寵。
“我……我真的只是沒有想過那麽多。”片刻後,隗約顫抖着聲,語氣已經沒了先前的理直氣壯和肯定。
這一次他的确沒有考慮那麽多。
因為一萬年終究太久了,連他也忘記了很多細節。
很多……他一次次地毀掉阿煙的細節。
時間會讓很多東西變得斑駁。
他明明有想過如果再來一次,他當如何替阿煙着想,如何一心一意呵護他、保他周全。
可最終似乎又與當初所打算的背道相馳……
還頂着一雙血眸的男人語氣變得越來越遲疑,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我只是看到你被人欺負……我只是……”
“我只想在這裏做一名普通的劍侍。”淡蕪煙幹脆打斷了隗約的話。
他可不想再聽魔王的長篇大論自我檢讨和情感剖析了。
淡蕪煙強調道:“我只是林寂的劍侍,我只想留在明陽山做劍侍。你明白嗎?”
隗約:“……”
為了防止對方繼續抽風耽誤他做任務,淡蕪煙不得不把自己的任務相關——必須留在明陽山上強調了一遍又一遍。
可這話落在隗約耳中,卻變成了他是因為對林寂的愛,才這樣百般妥協受辱也不肯走。
……
系統:“癡情人設+1……不愧是祖宗。”
淡蕪煙:“……”
或許這積分來的太容易太莫名其妙,連系統都誇的不是太走心。
不過錯有錯着,淡蕪煙依舊不會拒絕獎勵。
他将自己的衣袖從隗約手中扯出來:“放了林寂,放了所有人,你離開這裏。”
他用上了命令的語氣。
隗約也不生氣。
連生氣的勇氣都沒有,魔王只是深吸口氣:“不管是林寂還是正道,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淡蕪煙不置可否。
他依舊直視着隗約:“我已為你放棄過一次正道。是你不珍惜。”
“呃……”聽聞這話的隗約瞳孔驟然一縮!
可淡蕪煙已經冷淡地再度遠離隗約,甚至不願再看他,只是道:“還不放我出去?”
“阿煙……”
魔王紅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