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第 24
回 ◇
(加更)劍君綠帽+淡蕪煙此人+影子隗約
幾息後, 方雍的身體軟綿綿地癱在地上,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現在房中。
晃動的燭火變得安分了許多。
連光芒都變淡了一些。
屋內披青衣的少年只好又折身去加了一盞燈。
黑影隗約:“……”
“阿煙……是如何認出我的?”他問。
震驚于淡蕪煙竟然早就發現了他的身份,在一瞬間的驚恐後, 隗約又隐隐有些興奮——阿煙認出他了。
這回他僞裝得這麽好、這麽安分, 阿煙竟然也能一眼認出他來!
那是不是便說明, 自己在阿煙心中其實還是有分量的……
然而振奮中的火焰又被人用一桶冷水兜頭熄滅。
淡蕪煙聲音涼薄:“你想裝又不裝得仔細一些,露餡了不是很正常。”
他昨日便想到方雍可能就是隗約了。
從前他是不知隗約還活着,所以對于方雍的反常也并沒有放在心上。比如對方給他講述一位被魔主抛棄、并抹去歷史痕跡的妻子時,他便只以為那是什麽不着調的野史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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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昨日魔尊重現人間,淡蕪煙才稍微去細想了一些,随後發現真是錯漏百出。
身為魔尊,天選之尊, 隗約的另一項血脈技能便是傀儡術。
但凡是被他标記上的人都會淪為他的傀儡。
他可以單純透過這個人的眼睛去觀察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也可以以血脈之力直接接手對方的身體, 親自去做事。
這種傀儡術要對付起來比較麻煩, 畢竟可以随意透過被控制的人打探情報,防不勝防。
但由于隗約比較自大——但凡是被他标記上的人都會出現明顯的屬于魔尊的特征, 所以在仙魔大戰中這一血脈技能并沒有得到極好的應用。
這麽一想,從方雍開始穿黑衣時起,他便已經被隗約标記了。
隗約也是通過方雍的眼睛發現自己的。
淡蕪煙無比直白地說:“你跟我說了那麽多話,但凡不是個傻子都能猜出你的身份。”
“呃……”隗約靜默。
傻子是我。
起初并沒有積極掩藏身份, 是他沒有想到日後他們會發展成這樣尴尬的局面。
也是他沒有料到,阿煙要留在這裏的心竟然這麽決然。
可到現在,當他想要認真起來,卻發現為時已晚。
“阿煙……”
淡蕪煙再一次打斷他:“嗯, 你們都很喜歡叫我阿煙呢。”
隗約:“?”
誰們??
但淡蕪煙是明顯走神了, 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才對隗約說:“所以魔尊這次來找我, 是又想做什麽?”
蒼白俊俏的少年語氣平淡又漫不經心:“你是來殺我的,還是繼續來戳穿我的?”
“阿煙!”
隗約驟然漲紅的雙眼。
可惜如今只能以黑影形态出現在明陽山的他,看起來也沒什麽變化。
隗約嘗試讓自己冷靜:“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就只是看看你。”
淡蕪煙:“哦,那你看吧。”
淡蕪煙打了個哈欠,之後便走到屏風後面,全無顧忌地開始換衣服。
起初當他褪掉外層青衣時隗約還有些興奮,他很高興,阿煙終于不再躲他。
可直到淡蕪煙氣定神閑地換完衣裳,走出來搬動昏睡的方雍、将之安置在房間一角的小榻上,之後便躺倒在大床上的時候,隗約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阿煙的确是不躲着他了。
阿煙是根本就看不見他了!
那意思便是你想看就看吧,想做什麽就做吧。反正我也趕不走、阻止不了你。
但我可以選擇無視你。
徹底的,如對待一粒微塵一般的,淡漠和無視。
這讓萬年前便已經是天之驕子的隗約接受不能。
外加上這幾日來心底沉積的怒氣……
床上的淡蕪煙身上,覆上了一道黑影。
“阿煙,是你先招惹我的。”隗約的聲音比往常要低沉了許多。
也多了許多燥,熱。
可平躺在床上的白衣少年也只是半撩眼皮,桃花眼泛着困意,之後又再度合上。
花瓣唇比尋常時顏色淡了一些,但又不是萬年前夜煙那般清冷孤傲的顏色。
強烈的視覺沖擊刺激着隗約的頭腦,他緊緊盯着那兩片緊緊閉合唇瓣,不禁越湊越近。
可直到近在咫尺。
躺在那裏的淡蕪煙依舊無有反應。
隗約更生氣了。
“你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對你做些什麽?”他狠狠壓低聲音問。
淡蕪煙:這個倒真不怕。
反正都是假的,得被屏蔽,又不能真的做得了啥。
再說大哥你現在只是一道影子啊,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能做個甚!
可惜淡蕪煙此刻依舊懶得回應他,便是連說些損話刺他都懶得。
但淡蕪煙的沉默反倒讓隗約更來勁了——想當初阿煙還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他可從未被其他人近過身。
魔尊當即發出了一聲嘲笑:“還以為你很喜歡林寂。哈,哈哈,他也不過如此。”
也只能得到阿煙一丁點的愛。
淡蕪煙聽出了對方話裏的含義。
唔,這個還是得解釋一下的。
不能OOC!
閉合的桃花眼眼睫輕顫些許,緩緩睜開:“我不是喜歡林寂。”
經過了昨夜的露天折騰,他的嗓音依舊沙啞。
淡蕪煙在隗約表現出激動前率先沖他眨眨眼,說:“我是愛他。”
隗約:“……”
屋內的燭火瞬間變得更為暗淡了。
片刻後。
“你愛他,還願意跟別的男人睡?”隗約似乎震驚了。
這些時日的阿煙的确讓他看不懂。
故意湊近印昱的阿煙,故意在水天意面前表現柔弱的阿煙,還有在自己面前的阿煙……
他是真的不曉得這一萬年來阿煙都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
可不管隗約如何震驚錯愕,淡蕪煙都無所謂地回答說:“嗯啊。”
隗約:“你甚至連解釋都懶得解釋!”
淡蕪煙:“嗯嗯,你說的都對。”
“噗!咳咳咳!”
魔王再次發出吐血的聲音。
躺在床上的淡蕪煙則拉起了被子,看樣子是打算就這樣入睡了。
淡蕪煙的确睡了一覺。
修士并不需要太多睡眠,但也不會失去睡眠,想睡還是能睡的。
在被綁定系統前淡蕪煙一心修煉,極少會把時間用在睡覺上。
是開始做任務後,才開始珍惜這種失去意識的休息和體驗。
他變得比誰都要嗜睡。
當然曾與自己牽絆甚深的魔尊還在自己屋裏,能這麽大咧咧地倒頭就睡之人,除了淡蕪煙以外想必也沒誰能做到了。
淡蕪煙是真的不介意。
他畢竟比較了解隗約,昨日便感受到了,對方并不是真的想毀掉自己,或者說并不想現在就毀掉自己。
魔尊大人還深陷在那個自我忏悔和感動的游戲裏不能自拔。
對方想玩,淡蕪煙便也由着他玩。
反正無論他做什麽都影響不到自己——
隗約不是自己的任務目标,新的劇本還沒下來。這期間若他殺了自己或是傷害到自己影響了任務劇情,那就是系統的鍋。
若他想帶走自己……憑這位魔主大人現在只能以影子或是操控築基期小弟子的方式出現在明陽山上,便可知他根本帶不走自己。
至于其他的,有白月光師祖親口認定自己不是魔族,淡蕪煙也沒什麽可憂慮的。
也便不用在意了。
淡蕪煙這一覺睡得極好。
他于第二天天蒙蒙亮時醒來,并不知道房間裏,高大的黑影坐在一邊枯守了一夜。
隗約終究什麽都沒做。
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實體。
而是因為……他說過,他要堂堂正正追回阿煙。
“你還在呢。”
淡蕪煙打了個哈欠,首先去查探了小榻上方雍的情況,發現這孩子還沒醒,他這才抻着懶腰對隗約說:“以後不要附身在人家身上了,你看看,對他損傷多大。”
方雍醒後不會記得自己被魔尊附身時發生的事,但他會覺得非常疲憊。
除此之外他還會因為那些丢失的時光而感到困惑,同時也會遭遇一些意料之外的問題。
隗約不置可否。
他随着淡蕪煙的動作也站了起來,天亮後變得明亮的小屋內,高大的黑影開始顯得有點突兀。
隗約說:“本王可以放過他,不過你得讓我留在你這邊。”
“留在我這兒?”清晨醒來的淡蕪煙臉色不錯,雖依舊蒼白如紙,但朗目疏眉,神儀明秀,說不出的疏闊清俊。
他目視前方,毫無往日半分卑微懦弱,神情悠然又淡漠:“你是很喜歡看我跟別人睡麽?”
隗約:“……”
昨日在阿煙身旁枯坐一夜還是有成效的。
至少他已經不會因為一句話就神情緊張,被瞬間激惱激怒了。
隗約緊緊抿唇,半晌後曰:“總之我要留在你身邊。你放心,我不會再戳穿你的身份,不會幹擾你任何,也更加不會打擾你。我只要……能時時刻刻看到你便好。”
說到後來,這位往日相當嚣張的魔尊語氣已經變得卑微到了極致。
也無力極了。
但隗約的确是這麽打算的。
他昨晚想了很多。
想起阿煙為自己吃了很多苦,也吃了很多來自自己的苦……所以就當是報應吧,有些事情是他一定要承受的。
“如果這就是阿煙對我的懲罰,那我願意忍受。不管是你跟別人好,還是你跟別人上床,我都可以忍受。”
隗約:“終有一天你會重新回到我身邊的。”
淡蕪煙:“哦。”
他對于對方這番豪情壯志的宣言依舊沒什麽感覺,或許是太了解這厮了,淡蕪煙知道他能這麽說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不一定了。
雖然懶得理他,可這東西畢竟吵到自己了。
于是淡蕪煙稍稍擡眼,笑意明顯:“那麽我與別人雙修呢?”
隗約:“什麽?”
隗約重重一怔!
雙修,那便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魂相契。
不管是修仙者還是修魔者,大多都不在意這具肉身皮囊,所以很多大能也會豢養娈寵,随意亵玩。
但雙修就不一樣了。
他與阿煙都還沒有雙修過!!
當初阿煙抛棄一切嫁給他時,因為沒了修為和根骨根本承受不了自己,暫時雙修不了。
等到阿煙日夜修煉魔功稍有提升,可以承受之時……他卻得知了一部分關于自己認錯的真相……
他們便再沒有親近過。
更別提雙修了。
……
隗約梗着脖子不說話。
可即便只是一道黑影,他對于淡蕪煙來說也很礙眼,淡蕪煙表示:“你想怎麽看我都行,就是別出現在我面前,不許讓我看到你。懂麽?”
被嫌棄的魔尊:“……”
隗約又憋了半天,才商量着說:“那阿煙給我彈一次曲子吧。你彈一首「一棹春風」,要完整的,說不定本王聽完便會放下執念。”
心裏說着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可如今的隗約太過不安和懷念了,他真的想再聽夜煙彈一次一棹春風,哪怕只是一遍……
可淡蕪煙卻很直白、很薄情地拒絕:“我看你是聽不懂我的話?我說,從今以後不許出現,打擾我的生活。”
少年挑了挑唇,桃花眼裏滿是無所謂地說:“若你執意在我面前礙眼……那我也只好再在你面前死上一次。”
“不要!”隗約下意識大聲挽回局面。
可憐殺了許多人、也被許多人殺過的隗約,如今最害怕的便是這一個「死」字。
因為阿煙他真的會死。
會毫無眷戀地把他自己弄死。
……
隗約:“可以商量,一切都可以商量!若你……不想見我,本王便不出現在你面前顯形就是了……”
一開始語氣還挺激動,魔王越說越落寞。
淡蕪煙:“也不可讓我聽見你發出聲音。”
隗約:“好。”
魔王徹底洩氣,聲音委頓低迷:“本王答應你。”
淡蕪煙無所謂地用指尖點了點桌面,沒再繼續以生命威脅對方。
畢竟,自己還得在這邊完成任務呢。
為了躲個渣男便去死?
隗約還不配。
而淡蕪煙也并不喜歡用自己的生命這般威脅旁人。
如果不是他身為備胎、在完成任務退場時必須要死,他才不會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
當着渣男們的面自戕也只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便順便往對方心上插一把刀。
如若不然……渣男們可不配他那般虐待自己。
說為了躲他便去死,屬實是給對方擡咖了。
于是淡蕪煙又說:“很好。那麽若再讓我覺着你吵到我,我便……去請師祖,讓他來對付你。”
嗯,這話用在今時今地倒也适用。
而隗約也果然因着這句話被氣得牙根發癢。
不僅因為那個應奚的的确确可以阻礙住自己。
還因為此時的阿煙看起來很依賴那個應奚,竟然要請他來與自己作對!
隗約的心裏蔓延着疼痛,可一想到那個應奚,便任憑他氣得幹瞪眼,也無能為力。
魔族比修者要更崇尚力量,幾乎在發生一切較量前都要率先比丈一下對方的實力。
而按隗約之前的觀察,這明陽山上的都是廢物,壓根就沒有能入他眼的人物。
這是他先前敢肆無忌憚現身明陽山、随意升起血界的根本原因。
他剛蘇醒時倒也聽說過這裏有位天才坐鎮。
但一聽說那天才也不過是個天生少魄的病秧子後,便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沒想到那小子還真他娘的能打!
若沒有應奚,阿煙早就與自己離開這裏了。
到時候自己只消千般萬般地待他好,相信總會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還用得着如今如此卑微僞裝?
可現實卻是,目前他的确打不過那病秧子。
也無法真的以暴力将阿煙從此處帶走。
……
隗約的身影消失了。
他開始變得悄無聲息。
當然他并沒有離開。只是藏匿在了屋內的某處陰暗角落,果真不在阿煙面前礙眼。
淡蕪煙對這種結果還算滿意。
反正去找師祖什麽的,也只是為了唬住對方随便說的。
應奚昨日忽然叫他去彈琴的事兒,仍舊讓淡蕪煙心有餘悸,不知道他要幹嘛。
對于那位不是任務目标的白月光,淡蕪煙還是選擇敬而遠之。
不多時,在他屋裏睡了一夜的方雍醒了。
自打從東部交流回來,方雍便時常覺得渾渾噩噩。
比如他會忽然失去意識,等恢複意識之時,便會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陌生的地方。
至于怎麽到那裏的、中途發生了什麽,卻全無印象。
一開始還好一些,後來這種事發生的次數便越來越多。
方雍一度覺得自己是中了邪。
他不敢對任何人透露這件事,甚至有意疏遠了所有人。
他深知自己只是個劍侍,雖然看似劍君對自己還算滿意,但曾親眼目睹過同伴被殺的方雍知道,自己的生與死在林寂那裏只是一念之間的分別。
若非方雍平時便是沉穩的性子,且只醉心音律、對其他事都本就不會太用心去關注,估計早已經瘋了。
但方雍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這次醒來,竟是出現在了……淡蕪煙的房間裏。
……
他與淡蕪煙不熟。
由于這一段時間總是失去意識的緣故,印象裏他最後一次見到淡蕪煙應當是自己才從東部回來,當衆演奏一棹春風的那次。
那段時間他莫名很喜歡穿黑衣。
那一次,淡蕪煙的唇上有很多鮮紅的傷痕,與他此刻脖子上的印記很相似……
方雍驟然坐了起來:“我,你,你……”
平時并不喜歡與人交流,讓方雍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明顯的口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對方房裏的,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淡蕪煙……
“醒了?”
淡蕪煙說:“昨天你來找我,暈倒在這裏了。”
“我……不是故意……”
“先喝口茶吧。”
聲音細弱但卻清朗,淡蕪煙颀長細白的手指拿起桌上的紫砂壺具,給方雍倒了一杯熱茶。
纖細的少年身上有種說不上來的寧靜,讓快要崩潰的方雍心中徒然安定了許多。
視線掠過對方脖子上的那幾枚鮮紅印記,又迅速移開。
他拿起少年遞過的熱茶,湊在嘴邊緩緩喝着。
方雍聽見淡蕪煙說:“沒事了。”
“什麽?”方雍仍舊覺得窘迫,又有些驚魂未定,一時間并沒有明白少年的意思。
他也沒有想到這名對劍君一往情深、卻總是被嫌棄冷待的少年竟然會有如此動人的笑顏。
——淡蕪煙沖他輕輕笑了笑。
之後仿佛是在故意安慰着他,語氣特別篤定地說:“你沒事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便沒事了。”
……
方雍整個人都直接僵住。
隐藏在黑暗裏的隗約卻恨不得這就沖出來,直接将這小子撕扯揉碎!
瞧他那略微泛紅的臉頰,還有直勾勾望着阿煙的眼睛,跟丢了魂兒似的!
沒出息!
見識淺!
竟然這樣就淪陷了!
隗約在心裏鄙夷咒罵。
然而待他也看向眸盼晶瑩、唇邊挂着清淺笑意的阿煙時,心裏又不自覺地升起一股欣賞和贊揚。
他的阿煙是真的俊美無雙。
就是太勾人了些。
笑一下就把這不通人事的劍侍的魂給勾去了,實在是不知該自豪還是該懊惱。
然而隗約心裏泛起更多的心酸和苦澀。
這樣美好的阿煙,他先前卻沒有珍惜過。
這一刻他多想再一次取代方雍,只為了被阿煙如此看上一眼……
他的阿煙是真的很善良。
明明要掩藏身份,卻還是提醒、安慰了方雍沒事了。
隗約心裏悵然若失的感覺更重。
他想起萬年以前的阿煙也是這般。
那時候經常有新入學的小弟子或扛不住煉體的疲憊和疼痛,或總也背不熟站位陣法。
負責教導他們的阿煙總是表面嚴苛,卻又在最适當的時機給予那些弟子們最溫柔、最寬厚的安慰和鼓勵。
——後來名動天下的魔軍第十一團,便是由阿煙親手而出。
魔族最重血脈,但凡魔兵,都要絕對服從魔王的號令。
但是阿煙自戕後,十一團卻違背了他這個魔尊的命令,自行于內部解散了。
那些成員們或直接改了營生,或隐姓埋名、自願消失于天地之間。
就那樣再無音訊了。
一過萬年。
勸方雍回屋休息後,淡蕪煙也随他一起離開了自己的小屋。
林寂不在,他心情不錯,便打算出門走一走、曬曬陽光。
院外,劍侍們和缥缈峰的小弟子們已經起床出門,陸續趕往武學堂。
所有人看見方雍從他房間裏出來,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呃……”這倒是淡蕪煙和方雍先前沒有料到的情況。
淡蕪煙是經常被林寂折騰,鮮少會起來這麽早。
武學堂并不要求劍侍一定要去上早課,想去倒是可以,不想去也沒人強求。但在重武的缥缈峰上刻苦習武永遠都被認作是唯一的正途。
之前淡蕪煙便總因為缺了早課而被其他弟子嘲笑奚落為「吃不了苦的廢物」,或者「廢物本廢」。
淡蕪煙不介意這樣的稱呼,倒反而躺得越發平整。
——他連武學堂還有早課都不記得了。
至于方雍,從飲了那杯淡蕪煙遞給他的熱茶後,他的心神就散了一般,更加不集中了。
如今收到異樣的目光,方雍的面色變得更紅。
但這其實是他第一次臉紅。
與他相熟的郎潇不禁大叫了一聲:“方雍,淡蕪煙……你們兩個……”
這種小場面淡蕪煙是懶得解釋的。
畢竟事兒不大,就算證明方雍在他屋裏睡了一夜又能說明什麽呢?他依舊是鐘情于林寂的小劍侍,并不會有什麽改變。
淡蕪煙不急着解釋,可旁邊的方雍似乎根本解釋不出,最後便只能還由他來說:“方雍昨夜來教我彈琴,我們練到很晚。”
“哦……哦哦。”郎潇接受了這種說法,畢竟連他都知道劍君之前便安排了方雍教淡蕪煙彈琴。
說起這點,郎潇便想起這兩日聽見的傳聞:“淡蕪煙你真的會彈「一棹春風」了?還把魔尊彈哭了?”
當時隗約現世、升起血界的時候郎潇碰巧不在。
等到他聽說武學堂那邊發生了什麽趕過去之時,應奚仙尊已經将那狂妄魔尊打跑了。
淡蕪煙神色平靜、又像是半開玩笑地說:“應當誰彈他都會哭吧。”
“哈哈,你真有才!”郎潇果真被他逗笑了。
這兩日那位擅闖明陽山的魔尊已經成了他們的笑柄,尤其是在年輕弟子當中,還有人編了順口溜取笑那位颠三倒四的魔王。
郎潇說:“聽說他是個神經病還跑來糾纏你,我挺擔心你的,淡蕪煙你沒事吧,有沒有被吓着?”
藏于暗處的神經病隗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郎潇感覺地面上某一處的影子晃動了一下。
不過此時天光乍明,他還沒徹底睡醒,也興許是他看錯了。
郎潇沒往心裏去。
淡蕪煙在表示自己無事後,便欲與郎潇等人一起去上早課。
雖然他很喜歡在這裏做鹹魚,但偶爾也很喜歡體驗身為宗門普通小弟子的生活。
不管是在淡蕪煙原本的世界,還是後期經歷的任務世界,這似乎還是第一次他以一個很普通人的身份生活。
一行人匆匆往武學院的方向趕去,半路上,淡蕪煙碰上了已經傷好的水天意。
水天意依舊背着一把金色的重劍,身形魁梧強壯,在晨曦的薄霧中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就筆挺、端正地站在路邊。
路過的弟子對他問好,他也一一點頭回應。只是姿勢不動,沉穩如山。
直到看見一名身材修長但也瘦弱的小弟子時,他才跨步上前。
他是特意在這裏等淡蕪煙的。
“大師兄?!”
小劍侍黑白分明的雙眸澄澈透亮,見到水天意便頗為開懷興奮道:“你沒事了吧?”
水天意目光一動,從淡蕪煙蒼白的面頰和坦露的脖頸掃過,不禁咧了咧嘴,片刻後才點頭表示自己沒事了。
“淡師弟,能單獨談談麽?”水天意的視線掃了掃淡蕪煙旁邊的郎潇和方雍。
淡蕪煙自然沒什麽意見:“好的。”
郎潇這人大大咧咧的,直接表示:“那我們就先走了,大師兄再見。”
說完,他下意識去拉方雍。
可一拉之下卻沒有拉動。
郎潇奇怪看去,但見這除了琴曲音律外便什麽都不感興趣的琴癡,今日竟望着水天意重重皺眉,一副不想離開的樣子,不禁疑心更甚。
可終究,一直望着淡蕪煙的方雍也只是頓了頓,還是與郎潇一同離開了。
淡蕪煙随着水天意來到小路旁邊的一處偏僻古亭內。
古亭中雜草叢生,其間有一口枯井,背後是一塊破舊石碑。
在這裏談話不會被人打擾。
然而二人在此處站定,水天意卻只望着淡蕪煙,半天都未說一句。
削瘦少年疑惑擡眸,與水天意對視半天,才稍微喚了一聲:“大師兄?”
聲音清澈柔甜,還夾雜着少年的含蓄和青澀。
這讓水天意喉結一動,下意識吞了口口水。
他不知道少年的嗓音昨日還是沙啞的。
他更不知淡蕪煙臨出門時換了件高領的內衫,脖子上殘存的痕跡幾乎被盡數遮蓋,如今看上去就是個俊美無俦的風華少年。
水天意眼裏是止不住的欣賞,和難以抑制的情緒翻湧。
在淡蕪煙的詢問下,他終于伸出了手。
手掌攤開,上面擺放的是一個小藥盒。
淡蕪煙認出來,那是此前自己去印昱那裏為水天意求藥,為防止被林寂攔截,印昱特地給他的上品法器。
“這是淡師弟的吧。”水天意一開始聲音平靜,又倏而高昂:“你去找印昱師叔求了藥?”
很深地睡了整整十二個時辰後,剛醒來時水天意發現自己的傷全好了。
不僅鞭刑沒有對他帶來負面效果,他的修為甚至還有所精進——若不是刻意壓制,他此刻完全可以再進一步,直接邁進分神期。
之後他便發現了這枚藥盒。
這畢竟是上品法器,不容小觑,水天意很快就知道自己這種情況應當是被喂了什麽靈丹妙藥。
他初時以為是師尊所為。
準備去謝恩之時,又得知他師尊已經離開了明陽山,去了東部。
水天意也是昨日傍晚醒來後叫來心腹師弟,才知自己去領罰過後山上都發生了什麽事……不僅是魔尊上山、認淡師弟為妻。
之後還有師尊不敵,所有人弟子均被困于血界之中。
再之後更有師祖親自出手、以及東部結界破裂之事。
當然,他也自然知道了昨日藥石峰上,許多人都看見淡蕪煙與印昱師叔單獨待在院中。
聽說這件事時水天意當時心念一動,直接去了淡蕪煙的房間,可惜小劍侍當時不在屋內。
之後他又去了一趟藥石峰,打算親自向印昱師叔謝恩,并順便旁敲側擊地詢問究竟是誰前去求的藥。
終年彌漫着藥香的小院裏,藥爐上的藥汁依舊咕嘟咕嘟地翻湧作響。
叫人出乎意料的是,并沒用水天意使上什麽技巧,他那性情陰郁的師叔在沉默幾息後便直接告訴他說:“是淡蕪煙來我這裏,求我救你。”
“為了救你他可是答應了我一個很過分的條件。”
那時候印昱笑着說,眼底卻是飽藏陰鸷和陰郁:“真想不到你們師兄弟如此情深,那小劍侍應當很喜歡你。”
水天意高大健碩的身體像一座小山。
然而那一刻卻毫無沉穩可言。
他猛地詢問印昱:“什麽條件?”
印昱眼皮下耷望着火爐上的藥汁,輕聲且随意地道:“什麽條件,他白天在我這兒的情形不是被很多人看見了麽,你不是也聽說了麽?”
“呃……”水天意當然聽說了。
他聽說了當其他宗參觀學習的弟子們上山時,淡蕪煙只穿着很簡單的一層衣物,出現在向來不喜人打擾的師叔院中。
身上痕跡暧昧,感覺十分浪蕩不羁。
……
他是聽見他人這樣的形容,才想到淡蕪煙可能是為自己去求了藥。
因為他知道,深情愛着師尊的小劍侍,是不可能以那樣的姿态出現在他人面前的。
除非有什麽特別原因……
在印昱院子裏沉默了許久的水天意,最終還是很沒品地追問:“師叔碰了淡蕪煙?”
印昱聞言便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并不回話。
穿着一襲儒衫的他那時正閑散地坐在搖椅上,神情鄙夷,可表情又是一臉的憋足。
水天意下意識攥緊了雙拳。
印昱半晌後才說:“你問的這都是什麽問題?”
他以長輩的口吻道:“不該你管的事別管,回去吧。”
那意思,就算要交流這個問題,也該讓你師尊來說。
水天意握緊的雙拳直接暴起青筋,但又不得不撤退。
之後他在這裏站了幾乎一夜。
如今頂着晨曦和朝露見到了淡蕪煙,水天意猶覺得百感交集。
他問淡蕪煙:“為什麽?”
為什麽要做到如此地步……
是為了師尊?
還是單純為了給自己求藥希望自己早點好?
亦或者是……只為了自己?
……
淡蕪煙與水天意對視片刻,便垂眼暼開視線。
長長的眼睫下耷,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凡卑微,其實是在思考水天意這是要做什麽。
或者說,為何今日對方如此激動。
這要他怎麽回答呢,他給大師兄求藥……只是為了在印昱那裏刷進度啊。
花瓣唇不再安分地閉合,顏色原本比水天意尋常所見要淡了一些,又在小劍侍不斷嗜咬下重新鮮紅豔麗。
淡蕪煙幹脆直接問:“師兄要說什麽?”
水天意莫名被那歸于豔麗的唇搞得心情煩躁。
他再度握緊拳頭,默認淡蕪煙的反應是在裝傻,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提了一嘴道:“你與師叔的交易,我已經知道。”
淡蕪煙:“……”
什麽交易,他不就是為印昱試了下藥麽?
印昱的所有研究都是為了給應奚修補天殘的一魄,淡蕪煙吃到的藥也都不是什麽毒藥。
雖然對于一個築基期的年輕弟子來說那些藥都有些太補了,長期服用不是好事,但總歸是死不了……
不對。
淡蕪煙很快反應過來——印昱不會跟別人說他在拿自己試藥。
以他陰沉的個性和作風,也更加不會對水天意詳細說明他們之間的交易。
所以水天意了解到的自己與印昱的交易,不一定是試藥。
……
“大師兄……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意識到哪裏不對的淡蕪煙問。
水天意聽後身形一震,不堪回想似的直勾勾盯着淡蕪煙,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那樣做,師尊知道嗎?”
淡蕪煙:所以到底是哪樣做。
淡蕪煙回想昨日在印昱那裏發生的一切,再結合水天意這樣忍痛的神情,似乎是有一點點明白了。
“水天意該不會以為我對印昱以身相許了吧?”淡蕪煙半了解情況、半八卦地問系統。
系統一直都無法精準解讀人物的思想和情緒,但它可以将昨晚水天意與印昱的對話大致複述給淡蕪煙聽。
淡蕪煙聽後差點兒就笑了。
搞半天前天夜裏他被林寂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