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童陵是妖, 它看得見所有靈體。
眼前這只腦袋被開了瓢的大狗狗,即便已經面目全非,童陵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
它看起來很着急, 一直朝着周勉狂吠,還擡爪作揖。
“它在求助。” 童陵對周勉道。
周勉是人,他看不見童陵所說的大黃,只能憑着它的描述大概猜測。
“難道是……” 周勉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你能一直看到它嗎?” 周勉問。
“能。” 童陵肯定道,“它想讓我們跟它走。”
周勉回屋拿了件外套披上,說:“走吧。”
他把兔子抱在懷裏,兔兔一路給予指引。
“它轉彎了。” 兔兔說。
周勉一路小跑, 呼吸在冷空氣中形成一團白氣。
元宵夜,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唯獨這條巷子潮濕昏暗。
周勉認出這是菜市背後的小巷, 裏面大多居住的都是賣菜的老人, 離菜攤近, 擺攤相對比較方便。
“它停下了, 就是這間房子。” 童陵探出腦袋, “我好像聞到了血腥味。”
周勉匆匆的腳步漸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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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間低矮的平房, 房門虛掩着,門縫透出了一絲昏黃的燈光。
周勉伸手慢慢推開, 房子很小, 一眼就望到了底。
客廳正中央躺着一位老人,腦袋正涓涓流着血。
“秦伯。” 周勉急切上前。
老人眼睛緊閉,周勉伸手探了探鼻息,還活着。
他撥打了120, 将人先送去了醫院。
還好老人沒什麽大礙,在醫生的救治下, 他很快就醒了。
醫生說只是皮外傷,沒出現腦震蕩等症狀。
周勉的心這才放下來。
他推開病房門,床上的老人眼神渙散,一臉哀痛。
周勉記得,從前他不管何時見着這老人,他都是愛笑熱情的和善老人,不是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他拉開板凳在床邊坐下,輕喊了一聲:“秦伯。”
老人慢慢轉頭,反應遲鈍回了一聲:“周醫生。”
周勉關切問:“出什麽事了嗎?您為什麽會受傷?”
秦大爺眼神游離,不知在想什麽。
“大黃,它……” 周勉猶豫着斟酌言詞。
聽到大黃的名字,秦大爺終于回過了神,那雙渾濁凹陷的眼睛流出兩行眼淚。
“大黃……沒了,沒了。” 他反反複複念叨,喉嚨像是被堵着一團氣,聲音蒼老又嘶啞。
“是病情複發還是?”
“不,它被那個畜生打死了,畜生!畜生!”秦大爺越說越激動,幹枯的手緊緊攥住了白色的被子。
周勉拍了拍秦大爺的背給他順氣,又給他遞了一杯水。
“別激動,您慢慢說。”
秦大爺雙眼一閉,眼淚更加洶湧了。
原來不久之前,秦大爺的兒子秦昭又來找他要錢。
他游手好閑,還嗜賭成性,以前錢不夠就回來偷或者四處借。
後來大家都知道他的德行,錢也借不到了,秦大爺把存折也換了地方,還把大黃拴在門口。
大黃對誰都溫和,唯獨對那個畜生特別兇狠。
每次都沒讓他吃到好果子。
秦昭一來二去記恨上了大黃,臨近過年,他牌局更多,更需要錢了。
偷摸回來想變賣點家裏的東西,看到大黃又不敢走近。
前幾次他試着投毒,大黃聰明得緊,聞一下就走開了,反而把附近老鼠毒死不少。
秦大爺因為此事心生警惕,把大黃拴進了家裏。
可過年期間難免會串門走親,又不方便帶着狗。
秦大爺原本以為大黃在家裏是安全的。
沒曾想,那畜生趁着秦大爺外出,帶着幾個狐朋狗友打開了家門,把大黃活活打死,還煮成火鍋。
秦大爺回來時,地上只剩下一張狗皮。
秦大爺報了警,警察找到秦昭的時候,他說自己回家,被狗咬了,氣不過才打死它的。
打死一條狗不犯法吧?不需要賠命吧?
那只是一條狗而已。
是啊,那只是一條狗而已。
這件事之後不了了之,沒有大黃的庇護,秦昭更加肆無忌憚了。
今晚就是回來要錢,和秦大爺起了争執,秦昭直接将他推倒在地,拿着錢就跑了,即使那個時候他已經頭破血流了,他的兒子都沒回頭多看一眼。
“報警吧。” 周勉道。
秦大爺搖搖頭,說:“沒用的,關幾天他就又出來了,他那樣的人已經爛透了,關多久都沒用,還不如死了來得幹淨。為什麽他不死?”
周勉拍了拍秦大爺的手,想安慰又不知道說什麽。
心中的憤懑卻已經到達了頂點。
夜已深,秦大爺吃了藥之後睡着了,周勉也帶着童陵回了家。
童陵看出了周勉情緒不佳。
周勉躺在床上時,兔子上前蹭了蹭他的臉,說:“夫君不要不開心,大黃狗一直陪着爺爺,用另外一種方式在保護他。”
今晚幸好是大黃,也幸好童陵是小妖怪看得見靈體,否則秦老伯的情況真的不好說。
周勉親了下童陵毛絨絨的腦門,說:“謝謝你。”
夢裏一片漆黑。
周勉耳畔清晰傳來聲聲祈禱:“求求了,讓他去死吧,讓他去死吧,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讓我下地獄,我也心甘情願!”
“夫君,夫君!”
泣血的聲音被另一道心焦的關切聲打斷。
周勉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臉焦急的小兔妖。
他化成了人形,此時臉上的表情無比清晰。
“夫君,你終于醒了。” 童陵松了一口氣。
“我剛剛睡得太沉了。” 周勉揉了揉太陽穴,卻摸到一手的汗。
童陵已經擰好了濕帕,貼心地替他擦拭着額角,說:“你是不是做不好的夢了?”
周勉勉強笑了笑,“我不記得了。”
童陵表情複雜,說:“你剛剛變得好憤怒,我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是嗎?”周勉懶懶道,“什麽氣息?”
“我也看不透。”
周勉拉着小兔子的手,讓他趴在自己胸膛。
心裏的暴虐感終于消了下去,他問:“吓到你了?”
“沒有,我只是擔心你。”
周勉的手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後頸,又摸了摸他的兔耳朵,說:“幸好有你。”
童陵擡了下臉,在周勉已經長了一點點胡茬的下巴處親了一口,說:“嗯,你有我。”
連續幾日,周勉下班後都會帶着童陵去看秦老伯。
雖無大傷,但他畢竟年紀大了,醫生建議留院多觀察兩天。
這天周勉剛走到病室走廊口,就看到秦老伯的病房門打開了。
裏面出來了一位面容枯槁的男人。
他和周勉擦肩而過,低着頭正在翻看手裏那薄薄的紅本。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周勉進去時,秦老伯頹喪地坐在病床上。
周勉把煲的湯放在櫃子上,問:“剛剛那是您兒子?”
秦大爺點點頭,“他給我打電話,說要賣掉房子。”
周勉:“您怎麽說?”
秦大爺哼笑了一聲,“我就只有那麽一個窩了,我怕他在家裏把房産證翻出來拿去抵押高利貸,就把他騙了過來。”
“您把什麽給他了?”
“存折。”
屋內靜默無聲,存折裏是秦大爺這麽多年來,起早貪黑掙的辛苦錢,他留着養老的。
周勉自然坐下,把湯桶揭開,說:“吃點東西吧。”
“我剛剛在想,如果我手裏有把刀……”
“您真的很想他死嗎?”周勉打斷他,“即使他是你兒子。”
“都說子不教,父之過。我自認一生忠厚老實,從沒教過他歪門邪道,他就不像是我的兒子,打小他就偷雞摸狗,我和他的母親打也打過,道理也說了一大堆,從來都沒有任何作用。”
“我老伴被他氣得突發心髒病去世,大黃也被他剝皮煮了,我作為父親,已經不指望他盡贍養義務了,他卻連我的血都要吸幹。” 秦大爺的胸膛劇烈起伏,聲音也變得哽咽憤怒:“我為什麽還想他活着?”
“在他身上,只有人性本惡!無法教化!”
周勉拍了拍秦老伯的背,說:“別激動,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周醫生,謝謝你,其實我昨晚都不想活了,我想如果我就那麽死去,他是不是就成了殺人犯?他會不會被判死刑?在唾罵中跟我一起死。我無法教好他,只能用我的命帶走他,帶走這顆毒瘤。”
周勉:“你已經願意用自己的命去讨他的命了嗎?不惜一切代價?”
“對!” 秦老伯擲地有聲。
周勉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懷裏的兔子從衣服裏鑽了出來。
它爬到秦伯手邊,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
秦伯不明所以,但是面對這麽可愛的兔兔,還是忍不住輕輕摸了下它的小腦袋。
周勉盯着那小小的一團,眉心舒展開來,說:“它在安慰你。”
秦伯眼眶濕潤,說:“真好,兔子都比人好。”
從醫院出來,童陵瞧着四下無人,悄聲道:“夫君,你勸勸秦爺爺,切莫沖動做事,鯊害直系血親,是會被神懲罰的,為了那樣的人不值得。他一生和善,不該到老了,破了這一世積累的善緣。”
周勉:“你相信神嗎?”
兔兔肯定道:“當然!”
“那神為什麽不懲罰秦昭這樣的人呢?”
“我聽族長說,神愛世人,以渡化為主,凡人犯錯,皆會給予正确的引導,給他們多次選擇的機會,若依舊執迷不悟,去了冥界自會為他這一生的罪孽付出代價。”
周勉輕笑:“好一個神愛世人。”
“有什麽不對嗎?” 兔兔疑惑。
“沒有,童童說得很在理。”
希望神愛的世人,不會次次都選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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