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午還是燦爛的豔陽天, 六點過後黑雲滾滾而來,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上氣。
伴随着滂沱大雨而來的,是徹響的雷鳴。
氣象臺發布了紅色預警, 原本還繁鬧的街道被這潑灑的雨水洗刷得空無一人。
狂風肆虐,綠化帶裏粗壯的樹枝像要被連根拔起,豆大的雨點又密又急。
夜晚來臨,一道閃電劃破黑暗,照亮了縮在牆角落弱小無助的兔子精。
他開啓了保護罩,一朵碩大的蘑菇穩穩伫立在地,蘑菇外面是一層金色的光圈。
童陵盤腿坐在地上, 雙手掐決默念咒法, 想以此來加固外面的護罩。
細密的汗珠從他鬓角滲出, 噼裏啪啦的雨聲擾得他心神不穩, 那種藏在骨子裏對死亡的恐懼更是讓他呼吸急促。
“轟!”
第一道天雷降下, 一道白光直接劈開了外面那層光圈, 兔子精的大蘑菇也被一分為二, 冒着袅袅青煙。
坐在蘑菇下的童陵并沒有幸免于難, 他被震得吐出一口鮮血, 倒地變成了原形。
看來他是抗不過去了。
第一道雷就将他的原身打了出來,後面兩道他根本無法再掐訣抵抗。
可他不想死啊!
雨簾模糊了他的視線, 腦海裏清晰浮現了他與周勉的過往, 他的夫君還在等他回家,他承諾過,會生生世世陪着他。
兔子動了動,強烈的求生欲讓它費力爬了起來, 它屏息凝氣,卻發現妖丹受損, 已經無法再運轉靈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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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只有等死嗎?
第二道天雷滾滾而來。
童陵咬緊牙關,躲在殘缺的蘑菇下準備硬抗。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赤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出來。
它橫飛在童陵身前,那道雷電将它的背脊險些劈斷。
胡央奄奄一息倒在童陵面前:“老子,老子服了你這個老六了……你他媽,他媽選在這個地方歷劫……”
童陵實在無處可去,它在這個城市轉了一圈,最終回到了周勉的診所後巷。
它想,萬一渡不過,也要死在離周勉比較近的地方。
而胡央這只倒黴狐貍,因為嫌房租貴,偷偷住進了診所。
原本他想對童陵的狀況視而不見,可那轟鳴的雷聲讓他的良心備受煎熬。
他受過周勉恩惠,也曾信誓旦旦承諾要做周勉的保家仙,童陵是被周勉承認的唯一愛人,所以理論上來講,他是周勉的家人。
他這個保家仙,于情于理都要出來幫一下。
胡央的出現,使得童陵暫時保住了命。
可這天雷一道比一道厲害。
這第三道降下來,它和胡央沒一個能抵擋住的。
童陵撐着最後一口氣,蹒跚前行,它想離胡央遠一點,不想再連累它了。
狐貍修成現在這樣很不容易,同為妖怪,都知個中心酸。
天空泛起詭異的猩紅色,刺目的閃電像一道雪白的利刃,它再次照亮了童陵所在的位置。
兔子精知道,第三道天雷即将降下。
它趴在地上呼呼喘氣,向着雨夜發出悲鳴:“夫君!!!”
來到人間最幸運的事,就是和夫君相遇。
死也不悔了。
童陵已經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倒在水窪裏再也爬不起來。
頭頂的雨水突然被隔絕,鼻尖傳來了熟悉的味道。
童陵睜開眼,先看見的是一雙沾滿泥水的皮鞋和被雨水濡濕的褲腿,再往上,就是那張讓他到死都還惦記着的臉。
“夫君……”童陵虛弱喊了一聲。
它在想,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可屬于男人獨特的味道卻是那樣清晰。
“夫君……快走……”
下一刻,它就反應過來一個人類在這裏是多麽危險。
周勉并未挪動腳步,他将手裏的傘稍稍偏移了一點,擡頭看向那天邊的異象。
最後一道雷電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叫嚣着而來,與此同時,地上的兔子精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躍而起,迎着天雷而上。
它想,這東西本就是沖着它而來的,斷斷不能傷了夫君的性命。
意料之外,那道血紅的閃電臨時拐了彎,劈叉似的落在了男人的腳邊,帶起一陣火花。
跳飛起來的兔子也被男人趁勢接住。
天降的懲罰結束了。
夜空恢複了正常,雨勢也小了一些。
童陵疼得無法集中注意力,眼前的人有了好幾個重影。
迷糊間,它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回家了,小妖怪。”
童陵感覺自己跌落進了無止盡的深淵。
它不斷下墜着,像是永遠無法着陸。
這是哪裏?它想回家,它想找夫君。
兔兔的小爪子拼命劃拉,試圖找到個支撐點,讓它能從無底黑洞出去。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
又黑又冷,身上還痛。
是死了嗎?是墜入無間地獄了嗎?
是……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嗎?
童陵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下來,它都沒有來得及和他好好告別。
“嗚嗚嗚……” 兔子精哭得悲切。
下一刻,一股從背脊處生出的暖意将它托了起來。
又是那熟悉的味道,只是這次再也沒有那檀香味了。
兔子精驚訝發現,自己受損的妖丹正在以驚人的速度修複,甚至它覺得自己的靈力也充沛了起來。
“醒來吧,童童。” 有人在耳邊呼喚它。
是夫君!
是了,昏迷之前它分明看到了夫君,夫君來找它了。
那不是幻覺。
童陵頓時又充滿了活力,它努力掙脫了夢裏的束縛,終于……
眼前一點點亮了起來。
冰冷的手術臺,刺鼻的藥水味,白色的醫藥繃帶。
一切都那麽熟悉。
包括那張擔憂的臉。
“夫君……”
“醒了?還有哪裏疼嗎?”
兔兔被包紮得像個木乃伊,現在只有兩只耳朵是最靈活的。
“我不是在做夢吧……”童陵氣若游絲。
“不是。”男人給了肯定的回答, “你和胡央都受傷了,我已經替你們處理好傷口了。”
胡央!
對!那只狐貍替它硬扛了一道天雷,不知道傷勢如何了。
童陵掙紮着想坐起來,嘴裏叨叨道:“胡央他,他還好嗎?”
“他沒事。” 周勉阻止了它起身的動作。
童陵想起,胡央倒下之前也被劈回了原形,那麽夫君是怎麽知道,那只狐貍就是胡央的?
“夫君……你……”
“要是想問我怎麽知道胡央的身份以及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就等好起來再問吧。”
周勉俯身親了親它的小耳朵,“現在先把藥吃了。”
童陵乖乖張嘴,把藥含了進去。
苦澀的藥片化在嘴裏,童陵哽咽道: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麽會?沒有誰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保證。”
兔兔的心放回了肚子了,藥物作用下,它的眼皮又慢慢合上了。
這次它再也不會害怕了,它回到了愛人身邊。
一夜無夢。
等兔兔再次醒來時,是在周勉的卧室裏。
身旁的餘溫還未散去,那人應該剛剛起床不久。
兔兔翻坐起來,身上的傷已經沒有那麽痛了。
它迫不及待想見到自己的愛人。
于是木乃伊兔兔連滾帶爬地跳下了床,朝着卧室外奔去。
剛剛跑出門,就撞見同樣狼狽的狐貍。
狐貍整個身子被纏了一圈厚厚的繃帶,看起來像根臘腸。
“胡央,你還好嗎?” 童陵關心問。
狐貍斜睨了它一眼,說:“我看起來像好嗎?”
童陵愧疚低下頭:“昨晚謝謝你……真的很感謝,沒想到你會這樣幫我,以後你有需要我幫忙的……”
“打住,打住。” 狐貍擡了擡爪子,“別那麽矯情,多請我吃兩只雞比說好聽的話中用。”
“嗯嗯。”童陵重重點頭。
一兔一狐對視了幾秒,都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至此,它們也算是建立起過命的交情了。
狐貍就地趴下,兔子盯着它的腦袋更加愧疚了,它說:“你頭上的毛被劈焦了嗎?腦袋有沒有受傷啊?”
胡央:………
“那是我染的黑發!你不也染了嗎?”
等等,意思是染了頭發,變成原身也會顯現的嗎?
兔兔馬上轉身回了卧室,碩大的全身鏡前,倒映出了比狐貍還滑稽的形象。
兔兔自閉了。
周勉從廚房出來,看到一兔一狐蹲坐在落地窗前,周身散發着低氣壓,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吃飯了。” 周勉朝着兩只毛絨絨喊了一聲。
胡央率先反應過來,拖着焦黑的尾巴慢悠悠晃了過來。
木乃伊兔兔卻在原地一動不動。
周勉上前去抱它,兔兔自嘲道:“家裏煎蛋的鍋是放我頭上了麽?”
周勉“噗嗤”笑出聲,說:“你不是喜歡黑發嗎?”
“我承認,我之前考慮得不周到,可這樣也太過分了,太醜了,嗚嗚嗚……”
周勉還沒告訴兔兔,它背上的毛也被雷劈焦了,只是現在它纏着繃帶看不見。
算了,還是再瞞瞞吧,他的兔寶很在意形象的。
“不醜。”周勉哄着小兔妖,“很獨特。”
獨特?
小兔妖哭得更大聲了。
吃過早餐,周勉為兩只毛絨絨重新換藥。
胡央背部皮肉外翻,背脊差點碎裂,尾巴還被劈斷了一小截。
狐貍精的尾巴對于它們來說至關重要,這和它們的修行挂着很大的關系。
靈根好的狐貍,一百年才能多修一條尾巴出來,修到九尾時,只要堪破情關,就有飛升的機會,這是所有妖怪夢寐以求的結果。
靈根不好的狐貍,不管給它多少時間,它也只能原地踏步。
很不幸的是,胡央就是第二者。
但好在,胡央從來沒想過走歪門邪道。
趴在沙發上的小兔妖看着狐貍那半截尾巴,愧疚道:“對不起,連累你了。”
狐貍蔫了吧唧說:“算了,這都是命。”
“等我好了,我就回一趟妖界采靈草,一定把你尾巴恢複原狀。”
狐貍“哼哼”了兩聲,沒接話。
一直沉默着收拾醫療箱的周勉卻開口了,他對胡央道:“你會因禍得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