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改變
回到家,簡洛予鎖好門,習慣性地将鑰匙放到鞋櫃的抽屜裏,然後換上拖鞋,将體檢報告放到茶幾上,自己進洗手間洗手。這些習慣都是小很的時候養成的,一直保留到現在。
這幢位于市中心全封閉高檔住宅小區七號樓八層的公寓,是簡洛予用自己賺到的錢買下的唯一一份不動産。
一百五十平米的越層空間顯得非常明亮寬敞,樓下是客廳、廚房、餐廳和獨立的衛生間;樓上有自帶洗手間的主卧,衣帽間和書房,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型的偏廳。
簡約大方的設計讓整體空間顯得很通透。而偌大的空間裏,入住只有簡洛予一個人,不免感覺有些空落。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卻沒人願意與他分享。就像這間房子沒有客房一樣,這是屬于他的地方,沒有人能走進來。
為了讓家裏顯得溫暖些,簡洛予買了很多家具和裝飾品來填充空間。大到沙發衣櫃,小到杯子餐具,都是他親自選購的。雖然遮掉了一部分冷清,卻蓋不住剩下的孤獨。至于這種孤獨來自哪兒,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擦幹手上的水漬,簡洛予進廚房幫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從為了唱歌和家裏鬧翻起,他已經習慣面對獨自一人的生活,有些東西只要不去多想,其實存在與否根本無人關心。
沒有裝回去的報告單略顯散亂地躺在茶幾上,其中HIV的檢查欄總顯得由為刺眼,上面“陰性”字樣的印章讓簡洛予挑了挑嘴角,笑着異常諷刺。他每年都會定期做兩次體檢,而他體檢的真正目的其實只是為了查AIDS。
做為公衆人物,定期去測AIDS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因為醫生是秦謙誠,所以他并不太避諱,秦謙誠也會最大程度地幫他保密。而這種私下的信任和默契還要從簡洛予第一次被潛規則說起。
十七歲那年,經過一年多的系統培訓,簡洛予以組合的形式出道,他是主唱,組合的名字叫做Season。成員除了他,還有隊長祁耀,老二儲迪和小幺夏旻。出道的三年裏,雖然說不上愉快,但日子異常充實和忙碌。Season也因為四個人不同的形象和風格,一夕成名,風靡整個亞洲樂壇。
這樣的成績無論天盛娛樂,還是他們自己,都始料未及。四個人開始四處演出,所到之處也是萬人追逐。當時,對于追求夢想的簡洛予來說,這就是全部。他每天努力的唱歌練舞,認真地微笑寒喧,一切就像是午後的暖陽,充滿了光熱的美好。
青澀的年紀,太多的鮮花和掌聲在無形中将這個四孩子托到了一個色彩絢爛的高度,在這個高度背後,他們卻忽略了除去那些音樂和舞蹈,還能用什麽來承載一夜成名的生活軌跡。
就在簡洛予為了更大的成功而不斷努力時,其實身邊很多事已經悄然地發生了變化,祁耀原本就冷酷的臉變得更加嚴肅;儲迪經常徹夜不歸,第二天臉色蒼白裏回到寝室倒頭就睡;夏旻偶爾躲在被子裏偷偷流眼淚,卻不敢讓人知道……
然而這一切,當簡洛予後知後覺有所察覺時,Season已經因為夏旻的退出宣布解散,他對夢想抱有的那份美好的向往也因此消失在曾經的記憶中……
歌迷的抗議,媒體的大肆報道,商界專家提出的一系列運作問題,鋪天蓋地地敲打着簡洛予的每一個神經,但這些都無法挽回什麽。
最後,剩下的只有歌迷的眼淚和日漸淡出媒體的報道,失望和傷感成了當時最無用的武器,摧毀不了任何結果,時間也一直沒有停止走向新的結點。
之後,簡洛予以個人的名義開始單飛,以前很多祁耀會解決的事,現在只能由他自己一個人解決。因為Season的解散導致的後續問題,也讓天盛的高層忙得焦頭爛額。簡洛予的發展一度擱置下來,雖然口頭上說會出新專輯,但也只是公司當時的緩兵之計。當然,同樣受限的還有祁耀和儲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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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同住在一起的四個人,現在也只能各自為戰,基本沒有機會碰面。祁耀有時候會打一個電話來問候一下,但似乎也沒有太多話題。獨自活動的半年裏,簡洛予只是偶爾出席一些簡單的活動,公司也沒有給他安排經濟人,只有一個助理幫他處理工作上的問題。
等解散的陰雲完全飄走,時間已經過了将近八個月。公司開始策劃新的組合,簡洛予的新專輯也終于進入準備階段。
年底的公司聚會上,簡洛予做為師兄,參加了一個新組合的見面會,同時也向媒體宣布新專輯的動向。畢竟是前當紅組合的成員,媒體給予的關注度自然頗高。一些Season時期他的歌迷也組成粉絲團,前來為他打氣。這讓簡洛予露出了從單飛以來最愉快的一抹笑容。
而在他不知道的休息區裏,有一個人正用一種想要把他吞下去似的眼神注視着他。
當晚的派隊上,簡洛予陪天盛的老板林錦赫喝了不少酒,做藝人的總不能駁了老板的面子,這也是圈子裏不可缺少的應酬手段,何況林錦赫說話的主題都放在他的新歌上,簡洛予自然聽得認真,也未多顧慮。酒一杯一杯地灌進胃裏,等他準備起身離開時,意識已經有些茫然了。
等他第二天早上昏昏沉沉地醒來,入眼的是酒店暖色調的天花板,身體的酸疼讓他剛想坐起來,又倒回淩亂的被子中,床的另一邊已經冷透,情欲的味道似乎還殘留在空氣中,簡洛予發愣地躺在床上,腦子裏清晰的回憶昨晚發生的事。
昨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然後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強暴了。而那個男人正是他老板的親弟弟——林錦軒。想到這兒,簡洛予的臉色已經白得吓人,他原本打電話通知助理來接他回去,卻沒想到事情居然會弄到這個地步。
他還記得林錦軒在壓着他的腿進入前,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只要你今天乖乖聽話,改天我就讓我哥幫你安排最好的經紀人。”
簡洛予已經忘記了當時自己的反應,只知道後來總也停不下來的疼,找不到宣洩的出口。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晚歸、嘆息和眼淚背後,到底隐藏着怎樣的游戲規則,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疼痛、茫然、絕望、驚慌……各種情緒淹沒了他此時的感官,簡洛予只能發呆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些沒有規則的花紋,感受着空蕩蕩的房間。
由于醉宿,加上一晚的縱欲,簡洛予開始有些低燒,身體上的難受讓恐懼中的他找回思維。草草幫自己清理了一下,簡洛予套上皺成一團的外套,也無暇顧及其他,步伐狼狽地從後門走出酒店,直奔醫院。
上午看門診的人總是特別多,簡洛予挂完號後,坐到最角落的椅子上等待叫號。醫院裏來來往往的病人,臉上總透露着一股急躁的神态,似乎那種固有的消毒水味本身就能反射性地勾起病人的緊張感。簡洛予将臉轉向窗外,盡量不讓人注意到他,握着病例本的手冒出一層簿汗,在本子邊緣留下些許痕跡。
等門口的護士叫到簡洛予手持的號碼,他才慢慢站起身,邁着有些僵硬的兩條腿低頭走進診室。
“哪裏不舒服?”診室被上午的陽光照得暖洋洋的,醫生溫和的聲音也讓簡洛予僵硬的身體放松許多。
坐到桌子側邊的凳子上,簡洛予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我……想測HIV。”
“嗯?”輕輕發出一聲疑問,醫生放下手裏的筆,“有什麽症狀嗎?”
簡洛予抿着嘴角,他現在心理亂得很,根本不知道要回答什麽。身體依然殘留着性愛過後的酸楚,其實性愛對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子來說,并不陌生。可當這種性愛與潛規則合到一起時,心理的承受力多少會變成一種負荷。
見他不說話,醫生稍稍傾過上身,将幹燥的手掌貼上簡洛予的額頭。簡洛予順勢擡起頭,醫生那張混血兒的臉多少讓他有些意外,畢竟在國內的醫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簡洛予看到醫生的樣貌的同時,對方顯然也認出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證實着他現在的狀況,頸間遮不住的吻痕總透着一種尴尬的味道。
對于簡洛予為什麽突然說要查HIV他也能猜到幾分,這個圈子裏的內幕,對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來說并不是秘密。
片刻之後,醫生收回手,語氣依然溫和,“有點兒發燒,昨天着涼了?”
“嗯。”簡洛予點了下頭,頓了片刻,才開口道:“我想……”
“也許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放松點兒。”醫生拍拍他的肩膀,“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秦謙誠,剛進這家醫院沒多久。”
“您好。”簡洛予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向他做自我介紹,但這個秦醫生的确讓他覺得很舒服。
“你發熱并不是太嚴重,不需要打針,吃些藥就可以了。如果你想做HIV,我可以給你開化驗單。”說着,秦謙誠從一邊的架子上拿出一張驗血單,開始在上面填寫,“不過,我相信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嚴重。如果你不着急離開,我可以詳細和你解釋一下這個問題。”
簡洛予猶豫了一下,最後點了頭。
之後,秦謙誠給他開了快速通道,讓他不用排除直接驗血。然後簡洛予回到診室,聽秦謙誠講一些可能對他有幫助的東西。
做為醫生,秦謙誠可算是非常盡責的,他所照顧到的,永遠不僅限于身體上的病痛,很多時候,心理上的關注對治療也可以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所以一般只要是他看過的病人,下次一定會特地來挂他的門診。
其實,在醫院裏,秦謙誠并不什麽時候都是溫柔的,他對專業知識的苛刻程度,以及對身邊助手的要求,都讓想跟他學習的實習生和護士望而卻步。但不可否認,秦謙誠的專業水平在院裏乃至整個醫業界都是相當出色的,也被很多前輩點頭稱贊。
當時很多地方想挖角他,可他最後卻選擇了A市,沒人知道為什麽,而秦謙誠在對這點的選擇上也十分執着。
拿着檢查結果正常的化驗報告以及秦謙誠開的藥品單出來,簡洛予的神色依舊有些恍然,但顯然要比剛進醫院的時候好了些。
現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管什麽夢想和未來,只想回家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希望醒來的時候可以理出一個頭緒。
物極必返,當太多的不接受刺激着底線的神經時,也許轉念之間,就會變成接受。這是一種極度無奈的妥協,但想要生存,人就要學會如何适應,也算是一種悲哀的理智。
在思忖着穿過走廊時,簡洛予恍忽間撞到了人,對方扶了他一下,簡洛予低低地說了一聲“抱歉”,繼而走進樓梯轉角,未多在意……
次日,林錦軒找到簡洛予,向他解釋那天并不是故意把他丢在酒店房間裏,只是臨時有事,沒叫醒他。簡洛予沒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算是知道了。
之後,公司幫他安排了新的經紀人Tania。以Tania在業界的人脈以及公司的推崇,簡洛予的發展變得非常順利。各種活動接連不斷,電視臺開始主要邀請他上節目,新專輯也進入錄制階段……那段時期,簡洛予成了名副其實的媒體寵兒,而且沒有任何負面報道。
站在閃光燈面前,只有簡洛予自己知道是靠什麽換來的這些,他開始怠于露出笑容,卻依然要維持着自己的形像。
在一夜情愛的解釋之後,林錦軒提出希望簡洛予做他的情人。簡洛予當時沒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心理清楚,自己根本沒得選擇。林錦軒也沒要求他給出明确的答複,只是如同默認一般行使着屬于情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
每周林錦軒都會約簡洛予見一次面,約會的內容各異,或者吃一頓晚飯,或者去看午夜場的電影,或者去圖書館看一下午的書,或者帶他到自己的學校走走……有時做愛,有時只是單純的見一面,換一個親吻或者擁抱。
簡洛予想吃什麽,哪怕只是不經意地說一句,當天晚上,他想吃的東西就會擺在桌子上,哪怕外面下着瓢潑大雨。簡洛予生病時,林錦軒也會第一時間趕到,給他送藥,或帶他去醫院,無論那時候是幾點……
一切看上去都那麽自然,感情的進展也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缱绻。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對自己第一個給予感情或交付身體的人總是會有一點兒不同。
單純如二十歲時的簡洛予,最初的潛規則被他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填補了空隙,他開始喜歡上林錦軒。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潛規則下的準則即使再認真,也只是一場被賦予了激情的游戲而已。後來,林錦軒不再只有他一個情人,而簡洛予也不再僅有他一個男人。
所有那時單純的情感,在轉眼間碎裂風化。只有留在身邊的Tania證實着他過去的付出。這個圈子教會了簡洛予很多,同樣也讓他失去很多,改變很多……
杯子裏的水已經見底,簡洛予收回思緒,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些事情現在他已經不願再細想,只是看着體檢報告又不自覺地想起來。
将報告收進袋子,插在客廳裏的雜物架上,那裏已經有好幾份同樣紙袋裝的報告擺在一起,現在只是又多了一份而已。
踩着拖鞋走上樓,他現在需要好好泡個澡,然後沉沉地睡一覺……
再然後,帶上面具繼續面對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