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星月嶺(一)

紫菀一步一步走在長長的石階上,雪落滿地,印出一道淺淺的腳印。

南禺山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山上有多少間宮殿、樓閣,山中有多少棵百年古木,這條路上鋪了有多少塊石頭,她都一清二楚。

石階的盡頭,靜靜伫立着一個紅衣男子。迎着風雪,碎雪落在他的發間,不忍融化。

風笙溫柔地望着她,那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就像當初在這裏為她送別。

紫菀鼻尖一紅,快步走向他,屈膝跪地。

“師父,紫菀回來了。”

風笙點點頭,立刻将她扶起,“快起來。”

他的七弟子,紫菀,在狩野假死後也離開了南禺山,說是想要去調查妖界的事,但具體什麽事,連他這個師父都不肯說。

本以為只有狩野這個徒弟還在世,現在失蹤的徒弟也回來了,真是好消息一個接一個。

“菀兒瘦了,想必在外吃了不少苦……這些年師父一直在找你,可惜尋不到你的消息。”

風笙對這個小徒弟很疼愛,不單是因為紫菀唯一的女弟子,紫菀的乖巧懂事也是他很喜愛的原因。

紫菀吸了吸鼻子,笑着說道:“讓師父擔心了。徒兒這幾年行走妖魔兩界,換了許多身份,雖然有些辛苦,但也有了很多的收獲……”

“平安就好。”

風笙的七個徒弟,現如今只有兩個還活着,經此一遭,風笙只希望他這兩個徒弟餘生安穩。

“你剛才說……去了妖魔兩界?”

“是,徒兒剛從天魔墟離開,那裏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幸好我用了金蟬脫殼之法,否則還真的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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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在天魔墟的日子,紫菀還心有餘悸。

“有誰在追殺你?”聽聞紫菀受到威脅,風笙正打算為她教訓一下那些不知好歹的邪魔。

“那倒不是,只是天魔墟的魔主,想讓我當他的妃子,還要把我關起來,我就只好跑啦。”紫菀攤了攤手。

原來如此。

聽說天魔墟之主嗜血殘忍,毫無人性,要是紫菀真的落在他手裏,風笙一定會将他碎屍萬段。

“幸好你跑了,以後不要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見風笙沒有怪她,紫菀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臂。

“師父,菀兒還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什麽事?”

“菀兒想求您答應我和四師兄的婚事。”

風笙怔住,臉色有些僵。

紫菀口中的四師兄,雲桁,已經在兩年前去世了,她還不知情。

風笙遲遲沒有開口,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紫菀這個噩耗。

兩個孩子都是他看着長大的,自幼感情甚好,可惜在大好年華裏,天人相隔。

“師父……您不同意?”紫菀見風笙臉色奇怪,問道。

“不,師父很樂意你們結為仙侶。只是……只是阿桁他可能見不到你了。”

“見不到……是什麽意思?”

紫菀隐隐猜出了風笙話中的含義,但她不相信雲桁已經離世。

“他在兩年前閉關,發生了意外。”

“師兄他……也去世了嗎?”紫菀木然地松開手,渾身冰冷。

風笙正要開解她,卻見紫菀臉色微微變化,震驚、悲痛、後悔……最後勉強擠出一個笑,說道:

“師父,您別傷心,還有我啊……”

紫菀在安慰他,風笙很慚愧,這個時候還想着安慰他這個師父。

明明她才是最傷心的那個。

雲桁是她青梅竹馬的師兄,本想共結連理的人死無全屍,餘生只剩她孤單一人。

“還有小野,他也沒有死,現如今是妖族的少帝。以後若是得空,你和師父一起去看看他吧。”

“……六師兄還活着?太好了。”

紫菀一邊笑着,一邊流淚。

風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先去休息一下吧,房間重新修繕過,但你們的東西還留着,雲桁應該也留了一些給你。”

“謝謝師父。”

紫菀随風笙一路往回走,風雪漸急,一個身着黑色氅衣的男子,面具遮了半張臉,撐着一把傘迎面走來。

墨镝走到風笙旁邊,傘面遮住了落下的雪。

“這是我徒弟,紫菀。”

“鬼仙,墨镝。”

紫菀朝他行了一禮,墨镝微微颔首。

紫菀心思細膩,一眼看出二人關系不一般,又見墨镝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好奇問道:“師父,你們……”

“他是我的伴侶。”

紫菀心領神會,拂過衣裳的落雪,朝着墨镝跪了下來。

“墨先生,請受晚輩一拜。”

“不必多禮。”

風笙疑惑地看向墨镝——

那是我徒弟,跪你你不害臊?

墨镝回了個眼神——

我受得起。

……

幾日後,大雪晴霁。

原本打算兩個人一起去星月嶺,現在不但要推遲,還得帶着兩個小尾巴。

墨镝不想讓那兩條尾巴跟在後面。

但是風笙的徒弟死裏逃生,這段時間他肯定要随時看着,不能讓徒弟出意外,況且星月嶺路途遙遠,也許會多留幾日。

既然帶了一個,另一個也不好孤零零地留下。

星月嶺過于寒冷,墨镝讓紫菀好好照顧公孫峤,不要讓他到處跑。

紫菀很有眼色,看出墨镝不想讓他們兩個打擾,于是帶着公孫峤和他們保持距離。

星月嶺是凡間的一處高寒之地,位于雪域之巅。幾千年前,神族的清湟世家初到此地,發現了一座無人居住的雪域仙宮,見景色奇佳,又有幾處百年溫泉,便把這座仙宮獻給了天帝天後,當做他們的新婚之禮,然而天帝不喜寒冷,後來轉手送給了風笙當涅槃賀禮。

雪域仙宮依山而建,別具一格,風笙看過之後又新修建了幾處書閣和花苑,供他閑時來此處消遣。

“我很久沒有來過了,不過裏面的用具應該都齊備。你們兩個看上哪間房都可以住,不需要拘束。”

“是,師父。”

“是,師祖。”

兩個小尾巴終于甩掉了,墨镝明顯輕松了一些。

“走吧,我帶你逛逛?”

風笙牽着他往宮殿深處走。

“這座宮殿,看上去并不是神族的風格,倒像是魔族。”

那些形似龍、蛇的雕花擺件随處可見,還有許多畫壁、雕像,雖然大部分已經被替換,但留下的一些仍然能看出其隐晦的含義,神族斷不敢用這樣的風格。

“的确不是,這座宮殿是一位魔尊為他的妻子修建的,那位魔後是人族的一個孤女,最初被魔尊抓來當練功的爐鼎,後來改變了主意,決意娶她為妻。宮殿中四季如春,也是因為魔後天生懼寒,溫泉穿過宮殿地下,即使赤腳走在上面也不會寒冷。”

“你從哪兒看來的?”

風笙似乎想起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回憶,敷衍道:“宮殿有一間密室,裏面是那位魔尊親手寫的筆錄。”

墨镝不太相信:“只有筆錄?”

“不然你還覺得有什麽,畫冊嗎?”

“我沒說有畫冊。”

被套話了……

風笙無奈道:“好吧,是有一些畫冊,不過已經被我扔掉了。那種東西還是不要見光的好,給逝者留點面子。”

風笙沒有明說,但很難不讓他聯想。

其實墨镝也沒有猜錯,那些畫冊,确實是魔尊魔後的“夫妻恩愛實錄”。

那畫冊是魔尊親手繪制,不得不說,其人畫功不錯。另外,這位魔尊還是個惡趣味,對這本畫冊施加了法術,翻開之後,其中的內容全都會被閱讀之人接納,揮之不去。現在風笙一回憶起來,栩栩如生的畫面蜂擁而至。

風笙開始不敢直視這座宮殿,随時随地都能看見那對夫妻在宮殿各處……游戲,他的臉頰紅彤彤的,像熟透的蝦。

想起來了,他當初也是這個原因才很少來。

墨镝看着這只自己把自己煮熟的鹓雛,問道:“有這麽……見不得光?”

“別說了,讓我冷靜一下。”風笙捂着臉,擺了擺手。

宮殿是逛不了了,墨镝想找到宮殿中的溫泉,讓風笙休息平複一下。

“凝雨池,應該是一處溫泉。”

墨镝推開白玉雕刻的大門,風笙一看見裏面的景象,直接暈了過去。

“?”墨镝接住他,正奇怪裏面明明什麽也沒有,怎麽把他吓暈了。

那溫泉中間,有一張白玉床。

“……”

風笙看到了什麽,墨镝已經能想象出來了。

最後,墨镝用鬼術把整個凝雨池圈了起來,終于清淨了。

風笙試了試水深,剛好沒過腰,正要準備沐浴休息,墨镝關上門在一旁坐下。

“你又不能碰水,進來幹什麽。”

“怕你一會兒又昏過去。”

風笙紅着臉把他推了出去:“不會的,你在外面等。”

關上門,裏面傳來隐約的水聲。

片刻後,紫菀來找二人,卻看到墨镝悶悶不樂地蹲在地上,以為兩人鬧矛盾,小心地走過去。

“墨先生,您……蹲在這裏做什麽?”

“沒什麽,有事?”

“我和峤兒準備了飯菜,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用膳了。”

“知道了,我們稍後就到。”

星月嶺山頂,夕陽緩緩落下,鮮紅的光輝映照着山腳。

雪域仙宮高處的樓閣上。

荷葉蒸魚,金絲蟹肉,茄子煲,油酥蛋皮豆腐,楊梅醬汁乳酪……

擺了滿滿一桌子。

還溫了一壺雪松酒和竹葉青。

風笙看到這些菜,正好有了食欲。

“這些都是你們做的?辛苦了。”

“主要是師娘做的,峤兒只是幫忙而已。”

不到一天時間,紫菀就和公孫峤熟悉了,哄着他喊自己師娘,公孫峤也很喜歡這個平易近人的師娘,殷勤地在後面打下手。

風笙夾了一塊豆腐,入口即化,誇贊道:“菀兒這些年手藝見長。”

紫菀謙虛道:“都是師父的功勞。”

墨镝問:“你還會教做菜?”

風笙回答:“我不會。只不過是把竈神的菜譜抄了一份,紫菀自學的。”

他又加了一塊蟹肉給墨镝,說:“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學。”

“吃……誰?”墨镝緩緩轉過頭看他。

風笙也察覺到話裏的歧義,連忙說:“沒什麽,吃飯。”

紫菀和公孫峤互相看了一眼,微笑,沉默,吃飯,當做沒聽見。

用過晚膳,已入夜。

風笙想幫忙收拾,被紫菀拒絕,讓他和墨镝兩人出門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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