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往而深
風笙緊緊攥着雙拳,鳳焰混亂地沖破定住他的關竅,有幾處肌膚甚至破裂開,鮮血直流。他沖出門去,卻被守在外面的兩個徒弟攔下。
墨镝走之前留下一道很強的結界,由兩個人控制,讓風笙暫時無法離開南禺山。
看着風笙手臂上的血,紫菀擔憂道:“師父,您受傷了?”
風笙慘白着臉搖了搖頭:“無礙。”
雲桁:“可您現在需要休息。”
風笙:“是他讓你們守在這的?”
紫菀和雲桁面面相觑,點頭道:“是。”
風笙:“他還說了什麽?”
雲桁:“墨先生說,讓你現在不要去找他,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他了。
紫菀:“師父,師爹怎麽突然走了啊?”
風笙垂目,眼角泛紅,“我們吵架了,他生我的氣,所以我現在要去找他道歉。你們現在可以讓我出去了嗎?”
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是這樣。
結界消失,但兩個徒弟不放心風笙的身體狀況,非要跟着。
風笙展開雙翼,化作鹓雛真身直沖雲霄,飛向冥界入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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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十八城接到命令,立刻關閉所有城門,屆時冥界的入口也将封閉,與外界永遠隔絕。
冥界的長生樹,已經全部挪到了湯谷向陽處,封鎖冥界之後,再也用不到了。
墨镝獨自呆坐在陰陽之門前,溫暖的日光落在颀長的身形上,他用手接住,看着那道光。
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他擡眼去看太陽,卻看到雲層中,忽然飛躍而出一道紅色的影子。
越來越近。
他看清了,是一只紅色的鹓雛,比太陽還耀眼。
鹓雛展翅落到地上,變成了人形,朝他走去。
“對不起,那件事沒和你商量是我的錯,別生氣了好嗎?”
墨镝沒有和他對視,而是在面前立下一道禁入的法術,轉身快步走向陰陽之門。
不能再猶豫了,否則又會忍不住。
風笙眼睜睜地看着對方不帶一絲猶豫地走向冥界,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他不明白,自己錯不至此,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半跪在地上,他感覺到有一口氣堵在胸腔出不來。
很痛,很難受。
世間常用什麽詞語來形容欲絕的心情?
撕心,裂肺,斷腸……
都不夠。
遠遠不夠。
大門轟然關閉,風笙渾身抖了一下,仿佛墜進了冰窟。
紫菀和雲桁很快跟了上來,看到風笙難過至極的表情,心頭不是滋味,勸道:“師父,我們回去吧。”
風笙搖頭,他站起身,理了一下衣袖,召出火焰長鞭,然後沉着臉走向陰陽之門。
“陸澗!你他媽的給我滾出來——”
渾身燃起火光的風笙,紅着雙目站在大門前,長鞭觸及冥界幽暗的影子,打了個圈兒轉了回來。
兩個徒弟傻了眼,師父一向好脾氣,就算生氣也不會罵人。
有生之年居然聽到師父罵人……
不過,他們知道了一條重要信息,原來墨镝就是那個出了名不好相處的神界三帝君之一,玄幽帝君陸澗。現在看來,并不是空穴來風,別的不說,單讓師父這樣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住發火,實在太過分了。
紫菀變出一把畫扇,在一旁呼呼扇風:“師父,你冷靜一下,我們去幫你問。”
雲桁看到師妹的眼色,點點頭,忙上前叩門,道:“玄幽帝君,雖然不知道你和師父有什麽過節,但現在大家都在這裏,有什麽事我們就當面說清楚,就此了結,以後各不相幹。”
陸澗靠在門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麒麟皮已經開始變化了。
再修煉幾日,他就會變成真正的鬼身,永遠不能離開冥界。
他和風笙真的要用這種理由結束嗎?
“風笙。”陸澗的聲音從裏面沉沉傳來,“就此別過。”
風笙不甘心,伸手觸及冰冷的石門,幾乎要崩潰:“我要用什麽理由,你才肯出來?我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八百年了,你知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陸澗,我不想一個人……”
陸澗忍着悲痛,迫使自己聲音平靜:“我的鬼身快修成了,再往前一步,就是灰飛煙滅。風笙,對不起。”
“鬼身?……”風笙想起了什麽,連忙說:“你不離開冥界沒關系,我也可以修煉成鬼身,和你一樣永遠不出去。大不了,我同你一道魂飛魄散。”
他現在已經不想再考慮其他事了,神界、九重天、海妖神……通通和他無關,沒有陸澗,這些都沒有意義。
陸澗怔在原地,對他來說,風笙是太陽,太陽就應該在天上照耀萬物,不會獨屬于他一個人。而他只是陰暗之地的泥沼,存在與否都無所謂,得到過太陽的溫暖,已經足夠了,不能奢求更多。
但是“太陽”不這麽想,即便失去了他們曾經的記憶,兜兜轉轉,還是會選擇他。
他明白了,風笙是他一個人的太陽,一直都是。
石門緩緩打開,風笙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緊緊擁住他,好像下一秒又會被他跑掉。
門內的光線很暗,風笙不敢用鳳焰,怕傷到陸澗。
沉默許久,風笙抓住了他的手。
“我想看看你的臉。”
“嗯,你看吧。”
風笙小心地摘下那張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清俊的臉,因長年未受到光照,顯得沒什麽血色,脆弱得幾乎一碰就碎。耳下有一條很淡的粘連線,那是冰蠶絲織成的皮。
陸澗在風笙面前一直僞裝,但他的眼睛不會騙人。幽如深澗的眸子微微顫動,像是有一絲不安和逃避,但在風笙的溫柔注視下,又歸于平靜。
那雙眼睛慢慢變成了金色重瞳,世間獨一無二的麒麟眼。
之前幾次想确認,都被陸澗躲開。
這一次,他終于可以确定。
是他。
陸澗按住風笙的肩,欺身而上,咬住了輕輕發抖的耳羽。
風笙的耳羽本來就是赤紅色,這會兒更紅了。
“好軟的耳朵。”
“……你就沒別的話說嗎?”風笙動也不敢動,靠在牆上任由陸澗上下其手。
“本來有,忘了。”
“我身上有鳳焰,控制不住,你小心點。”風笙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世間至陽的鳳焰,要是把陸澗傷到,可不是好玩的。
事實證明,風笙的擔心很多餘。陸澗這頭四腳獸,皮糙肉厚……他早該想到的!
“放松一些,不用那麽緊張。”
風笙無言地抱住他,心頭空出來的一塊,忽然開始跳動。
萬千情絲從裏面長出來,纏住了他,也纏住了眼前這個人。
漫長的一夜之後,風笙打着呵欠坐在鏡子前,陸澗坐在身後給他梳理發絲。
昨夜,陸澗把他抱回了流雲殿,又往他心口填入一樣東西。
是一顆心髒。
失去的記憶一下子湧上來。
感覺到久違的心髒跳動,他想起了一切——
在涅槃之前,他就把心剖出來交給了陸澗。涅槃,是将身體揉碎了重鑄,包括所有的記憶也會被清洗掉。
他害怕涅槃之後會忘記陸澗,把所有關于他的記憶保存在這顆心裏,等到他涅槃成功,再還給他。
他們之間的所有記憶,包括他對陸澗的愛,都在裏面。
風笙以為自己出世第一眼看到的人應該是陸澗,在涅槃的過程中不斷暗示自己,要愛第一個看到的人。可事與願違,妖族偷走了風笙涅槃的胚胎,幾經輾轉,風笙出世第一眼看到的是樓蘭。
在經歷了妖潮之後,風笙對舍身護他的樓蘭有了愛意,那本是屬于陸澗的,被樓蘭欣然接受。但樓蘭不願意做一個影子,他知道這是他騙來的,于是在風笙面前自盡,甘願受到應有的懲罰。
風笙失去“摯愛”,悲恸欲絕,再次受到打擊,精神失常。
那一百年來,陪着他的一直是陸澗,直到在北鬥星天,因為那個誤會的吻,陸澗什麽也沒說,離開了神界。
就這樣過了八百年。
風笙對陸澗的離開一直在自責,陸澗也在為當初的選擇後悔。
他們本來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一起,就因為一個誤會,錯過了這麽久。
陸澗現在快修成鬼身,再也不能離開冥界,風笙不會丢下他不管。
“你真的打算修煉鬼身?鹓雛體質偏陽,修習鬼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是下下策,所有辦法都試過了才能選這條。”風笙揉了揉酸痛的腰,又說:“辦法都是想出來的,只是多花些時間和精力罷了。”
陸澗一想到昨天,還差一步兩人就永遠不能相見,從背後緊緊抱住風笙。
“萬一我昨天沒有打開門,你當如何?”
風笙轉過頭,冷聲道:“信不信我把冥界給你掀了。”
陸澗沒說話,他信。
“外面好像有人?”
陸澗也感應到了,紫菀和雲桁,一路跟着來的。
陰陽之門,該修一修了。
門外。
“師兄,你一晚上沒睡?”
昨天紫菀實在困得不行,靠在雲桁肩上就睡過去了。
雲桁倒是一點睡意都沒有,“是啊,我擔心師父和玄幽帝君吵架。”
“啊……師兄你居然聽牆角,好變态。”紫菀一臉興奮,“聽見他們說什麽了嗎?”
“沒聽清,師父好像哭了。”
紫菀吓得一個激靈,追問:“然後呢?”
“還說什麽撐不住了之類的,師父一定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紫菀側目,“我算是知道師父為什麽最喜歡你了,這也能圓。”
其實,雲桁聽到的不止于此,風笙不帶髒字地罵了陸澗一晚上,詞彙量之豐富前所未聞令人咂舌。
外門被拉開,兩人看見風笙站在那兒,立刻站起來問安。
“你們現在應該在哪兒?”
風笙恢複記憶後,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特別是眼神,一眼掃過去,就能把人看透,兩個徒弟被他看得冷汗涔涔,一時緊張地忘記回話。
呃,所以他們應該在哪兒?
“沒你們的事了,回去。”
“是,師父。”
來不及思考,兩人迅速告退。
沒有了閑雜人等,風笙正要回去再休息一會兒,看到陸澗走出門,眉頭一擰。
“誰讓你站起來了,跪好!”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陸澗不假思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風笙就沒少讓他跪着反思,反思的內容,主要是關于一門技術的問題。
因為風笙對伴侶的要求很高,每次情、事結束,只要有一絲不滿意,他就讓陸澗跪着。
風笙曾經說過,如果讓他起不來,他就讓陸澗起不來。
經過不斷地反思和總結,陸澗的技術早已爐火純青,而且根據昨天的反應,風笙不會不滿意才對。
陸澗百思不解:自己的技術應該沒退步啊,為什麽還要讓他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