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放執念惜取眼前人
夏衍足足等了快半個時辰，卓淩的身影才從那濃霧中又現了出來，不禁上前焦急的問道：“怎麽這麽久？”
“我要趁他們不備，把這弓箭偷出來啊。”卓淩笑着說，一邊從那圈裏将行李拿起背在身上，又将夏衍的木箱提在手中，領着夏衍往前走去。
“我們現在去哪？”卓淩一邊走着，一邊側着頭看着沉思中的夏衍，“繼續往東嗎？”
“我……尚未想清楚。”夏衍眉心微皺，似乎想努力做出決定。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他們跟你說的話？”卓淩問道，“其實……我覺得他們說的很在理，但你若真的一心想去找他，我陪着你。”
夏衍眼中無神，心裏正糾結：“我心裏很亂，我也覺得他們說的在理，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想他們說的那般……唉……罷了，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清楚。”
卓淩看着夏衍，心中對季桓的恨也仿佛消減了不少，他拉起夏衍的手，領着他慢慢的繼續往東有着，輕聲的說：“你可曾想過，你這番尋找，其實也是源于執念？！”
“什麽？”夏衍一驚，擡頭看着卓淩。
卓淩望着前方的路，淡淡的說道：“之前那說書人的話，你可還記得？情生執念，大多離別之人之所以放不下，都是因為這份執念作怪。正因求而不得，才偏要自己牢牢抓住，以為這樣便能感動上蒼，讓奇跡發生。”
“你覺得……我是因為執念？”夏衍若有所思，想到之前自己做的那幾個夢，好似真是如此，難道其實是自己……一直在強迫着自己去尋找。
卓淩看着夏衍不知所措的模樣，有些不忍：“我只是覺得，你也許應該嘗試一下……勸自己接受改變，哪怕只是暫時的，好讓自己知道，是否真的可以走出另外一條路。”
夏衍沉默着，好像真的在思考着卓淩說的話。一直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們已經走了好遠了，他才擡起頭，恢複了笑容，看着卓淩說道：“是不是不管我去哪，你都跟着我？”
“那是自然，沒有我，你會丢的！”卓淩也昂着頭笑着。
“走，我們去江南！”夏衍緊緊攥着卓淩的手，歪着頭笑着，“我帶你去見見這大千世界，看你這麽大人了還像個土包子一樣。”說完，另一只手輕輕彈了一下卓淩的額頭，就像是逗個孩子一樣，逗完了自己樂了起來。
“那你……不去找他了？”卓淩心中驚喜，沒想到自己惦記了這麽久的事情，夏衍居然這半日就想通了，幸福總是來的這麽突然。
“雲霖殿下說的對，我已經找了五百年了，倘若上天真的憐我二人這份情意，總有相見那一日，若是命中沒有這一刻，我再找下去也是無果。”夏衍面無表情的念叨着，不知道是在說給卓淩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季桓的心血不能白費，倘若他今後知道我這五百年苦苦尋覓，心中也會不忍的。我們繼續往東，然後下江南，說不定真的能遇上他呢，我也想……嘗試一下消減我心中的執念。”說完，夏衍轉頭看着卓淩，眼中竟是曾經出現過的那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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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淩看着夏衍，嘴角不自覺的就揚了起來，眼中的欣喜絲毫無法掩飾，全被夏衍看了去。夏衍眼中閃過一絲神色，愣愣的盯着卓淩，半晌之後問道：“你這麽開心嗎？”
“你肯試着放下，我自然開心，”卓淩發現夏衍察覺出了他的異樣，趕忙将頭回了過去，繼續看着眼前的路，“若你能陪我這一世，我更是開心。”
“那有何難？”夏衍笑着說，“今日……我就許你這一世！”
卓淩一愣，猛的轉頭看着夏衍，癡呆了片刻竟說不出話來。兩人愣在原地四目相對了良久，卓淩才怯生生的發出了聲音：“你……你說真的？”
“我何時騙過你？”夏衍一臉無辜。
“你……你再說一次！”卓淩眼眶已微微泛紅。
“我何時騙過你？”夏衍重複道。
“讨厭！不是這句！”卓淩嬌嗔道，一手扇在夏衍胸口。
夏衍笑得燦爛，右手一用力，将卓淩攬入懷中，手搭在他的背上，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今日……我就許你這一世！”
卓淩将夏衍緊緊箍在懷裏，頭沉沉的貼在他的肩上，整個人沉溺在喜悅中，默默的念叨着：“我聽不清，你再說一次！”
“我許你……這一世！”夏衍輕輕拍了拍卓淩的背，又摸了摸他的後腦。
“我聽不清……聽不清……”卓淩閉着眼睛，一滴淚滑到了夏衍的脖頸裏。
夏衍有所察覺，先是一愣，随後微微咧了咧嘴角，輕聲說道：“你若是當真像雲霖那般作的話，我可就收回剛才所有的話了！”
“夏衍，你大爺！”卓淩一把推開夏衍，撅着嘴嬌嗔的看着他。
夏衍淺淺的笑着，想到這五百年第一次覺得溫暖甜蜜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也是他讓自己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原來真的跟他在一起待久了，自己就這麽沉下去了，原來真的溫柔鄉就是英雄冢啊。想到這裏，夏衍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你沒想過，萬一有天你真的找到季桓了，怎麽辦？”卓淩突然嚴肅了起來，這也是他自己一直糾結的問題。
夏衍一愣，一巴掌拍在卓淩的腦袋上，“看來回葉城真的要給你找個大夫，治治你這把天聊死的毛病！”說完又無奈的笑了笑。
卓淩并沒有久這麽放棄，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夏衍，夏衍無奈，撇了撇嘴，淡淡的說道：“若真如此，若我真有執念，那我只能離你而去了，你不要怪我啊！”
“你……”卓淩一臉怒意，“那你之前說的都是哄我的屁話嗎？！那我不如現在就走，省得以後被你再趕出來。你自己說的，既然離別已注定，不如趁尚未感懷傷痛之時，淡然別過，總好過日後依依不舍徒添傷悲！”說着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夏衍一手拉住扯了回來。
“記得這麽清楚，還說只看了一半？”夏衍眼含笑意的看着卓淩。
“就看了這一句，自然記得。”卓淩沖他翻了個白眼。
“好了，不鬧了，趕緊走吧，天黑之前要找到村鎮投宿，不然，我們只能睡在這荒郊野外了。”夏衍揉了揉卓淩的腦袋，說道。
卓淩提了提行李，拉着夏衍繼續往前走去，目不斜視的望着遠方，淡淡的說：“那小二說的是對的，招惹了我，你要小心永無寧日了！”
“那也是我樂意，不要你管。”夏衍笑道，輕輕捏了捏卓淩的掌心，兩人沉默着往前走去，夕陽從右側灑在他們身上，四月天裏，暖意融融。
卓淩并沒有聽夏衍的一路往東去，之前他一個人跑回無月的小屋，并不是為了拿扇子，而是為了求無月告知落塗的行蹤。無月本是拒絕，但不忍卓淩一番情真意切，又想到他們幾人此次幫了自己這麽大的忙，最終還是告訴了卓淩，落塗長居嶺南。卓淩又問了些尋找的線索，才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此刻，夏衍說完回江南，卓淩心中暗自欣喜，自己可以将夏衍安頓好之後，悄悄帶着瀾月去找落塗。待自己将修補好的瀾月擺在夏衍面前之時，他會是怎樣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樣，想想自己都覺得開心。
“卓淩，你走的方向對嗎？”夏衍走了很久，直到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也沒看到半點人煙。
“你不相信我嗎？”卓淩一臉傲嬌的看着夏衍，“你忘了嗎，他二人附近方圓幾十裏都是沒有人煙的，看來我們今晚，真的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唉……”夏衍長嘆一聲，滿臉惆悵。
“無事，之前在大漠，我們不也露宿麽？”卓淩卻是滿臉不在意，“這裏比起大漠來，要好很多了。”
又走了一個時辰，他們找到了一排村屋，想來是不堪每日侵襲的自然災害而搬離此地的居民的。夏衍大喜，有瓦遮頭總比風餐露宿要好很多了，拉着卓淩就蹿了進去。
進了屋內，他們發現這屋子與之前在張家村住的那間極為相似。夏衍朝卧房看了一眼，便對卓淩說道：“早點休息吧，明日一早出發，再找不到人煙，我是無礙，你恐怕就得餓死了。”說完，徑自便一邊卧房走去。
屋內沒有被褥，夏衍只能和衣而睡，感覺剛剛要陷入深眠，就有什麽東西貼了上來環住了自己的腰身，頸間也傳來一陣輕微的氣息。
“你怎麽這麽粘人？”夏衍迷糊着，眼睛都沒有睜開，伸手摸了摸頸邊的側臉。
“我……我怕黑。”卓淩的聲音輕輕的傳入耳中。
“那你就不怕我非禮你？！”夏衍淡淡的笑着說道。
“不怕，回頭誰非禮誰還說不定呢！”卓淩将頭又埋的深了一點，那平穩的微微的氣息掃在夏衍的脖頸，有些微微的麻癢，竟有些像在撩撥着夏衍的心。
“狗崽子！”夏衍笑罵道，“你一個半大的孩子，淫心怎麽這麽重？！”
“有你重嗎？！”卓淩已經困得不行，聲音越來越輕，“那晚可是你……”卓淩說着說着就睡着了，後面的話夏衍也就聽不見了，卻将即将昏睡過去的夏衍驚的有幾分清醒了……那晚……哪晚？
夏衍想将卓淩叫醒問個清楚，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些感覺，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了一絲絲片段……難道是他以為季桓回來了的那晚？！夏衍越想越驚恐，他本以為是夢的，若真是夢倒是好了，可倘若……不是夢……那他以為的季桓……其實是……
想到這裏，他轉過頭看着依偎在他身側的這個孩子，突然想起了他在那魅婆身邊之時為何打消了疑惑，為何會有卓淩曾經睡在身旁的記憶，還有他倆之前的對話——“之前那件呢？”“扔了！”……
“你是不是傻的？！”夏衍突然有些心疼，輕聲的念着，用手指滑過卓淩的鼻梁、側臉、唇角。
“是啊，遇見你，我就傻了。”卓淩下意識的呢喃着，吓了夏衍一跳，夏衍以為自己将卓淩吵醒了，可轉瞬又發現卓淩好似正在熟睡。
“你這樣，讓我如何忍心負你？！”一想到卓淩竟默默的為他付出了那麽多，夏衍眼中掠過一絲凄涼的神色，心中好似絞亂的一般。
“你不是說……天涯海角，必不負我麽？”卓淩又輕聲呢喃道，夏衍差點以為卓淩真的是醒着的了。
夏衍聞言一驚，輕聲的問道：“其實那封信，你看完了，對不對？”
“嗯……林姨念給我聽的，我識不得全部的字。”卓淩在沉睡中一字一句的回答着，一絲絲的氣息間斷的掃在夏衍的頸側。
“那……”夏衍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口，“從狼族回來那晚……是不是你……”
一陣沉默，一時間只有頸側斷斷續續的氣息。
“卓淩，你告訴我！”夏衍有些着急，仿佛如果卓淩不繼續回答，他就要将卓淩喚醒，老老實實的回答自己的問題，“那晚，究竟是不是你？！還是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還是沉默…夏衍等的快耗盡了耐心，正準備将卓淩搖醒，只聽耳邊傳來輕輕的一聲——“是。”
“你……”夏衍頓時心中一陣劇痛，“為什麽？”
“當時你瘋了，瘋的很厲害，我掙脫不開，也沒有辦法。”卓淩的聲音依然很微弱，夏衍要仔細的聽才能聽的清楚，他一字一句的聽着，腦海中斷斷續續的閃現着一些片段，恨不得大嘴巴抽死自己。
他側過身，将卓淩抱在懷中，緊緊皺着眉頭，輕聲說道：“胡說，你連那麽厲害的魅婆都能殺了，怎麽會掙不開？！你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讓我離不開你！”
“我不想……”卓淩那輕微的聲音又傳入耳中。
夏衍一愣，“不想什麽？”
“不想掙開……不想你難過……”卓淩輕聲的訴說着，若是他清醒時，斷然不會将自己心中的話這麽直接的說予夏衍聽，“夏衍……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他已經是過去了，放下吧，夏衍……我會待你比他更好……”
夏衍此刻已經癡癡的愣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知道卓淩喜歡粘他，卻不知卓淩竟将這麽炙熱的感情深埋心底，而自己都幹了些什麽，肆意妄為之時嘴裏還不停的喊着季桓的名字……
“可你明明知道……你我人鬼殊途，不可能長長久久。”夏衍說着，心中不住的顫抖着。
卓淩竟淡淡的笑了一聲：“我不在乎，我只要這一世，如果這幾十年你找不到季桓，你……就是我的！”
“那你為何事後不告訴我？”夏衍輕聲的問道。
“我知道你想他……我……心甘情願。”卓淩斷斷續續的說着，不自覺的将手摟的更緊。
夏衍聞言，突然大怒，猛地坐起身沖卓淩大聲吼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這一聲怒吼生生将卓淩吓醒，他瞪大了眼睛，一臉茫然的看着夏衍，半晌沒緩過神來，就那麽愣愣的看着他。
“怎麽了？”卓淩緩緩坐起身，攥着夏衍的胳膊，關切的看着他，“做噩夢了？沒事，醒了就好，我在呢，摸摸毛，吓不着！”卓淩說着，在夏衍頭上摸了兩下，就想拉他躺下來繼續睡。
夏衍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臉上的怒意還沒有消去，“卓淩，你是不是有病？！”
卓淩懵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怎麽了，只能哄着說：“我有病也要回葉城再治，先睡覺，好不好？”
“你大爺的跟我裝什麽傻？你這麽委屈自己來讨好我，你覺得很偉大嗎，你他娘的要我怎麽辦？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夏衍怒吼着。
“啊？”卓淩整個人都傻了，雙眼中全是茫然，他完全不記得剛才在睡夢中與夏衍的對話，“你又發什麽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