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9

當偵探,事情可以解決,人情卻無能為力。

游浩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但是卻又想不起來,那是種很難受的感覺,不知道應該怪誰。

他回憶着離開組織之前匆忙翻閱的檔案,很老、很舊,有些文字已經難以辨認,單靠剩下的只字詞組,很難知道是什麽。

一切開始變得沒有頭緒。

他走到客廳的時候,沈川仍然坐在沙發上,抽着煙,空氣中彌漫着香水和煙草味,混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格外妖嬈。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很有魅力。游浩有點受到影響,卻是純潔無比的。

朋友妻不可戲這點道理他還懂。

這時沈川突然側過頭,視線準确無誤地停在他身上。

「呃……」他走了出來,朝他一笑,「你好。」

他平時是個伶牙俐齒的人,但是今天卻有點失常。

沈川也微微一笑,叼着煙的側臉線條完美。

「你是?」

「我是游浩。陸絢的——」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沙發前,坐到沈川旁邊,「好兄弟。」

輕輕一挑眉,沈川看着身邊的男人,似乎是在咀嚼「好兄弟」這個詞。

「上次見面很匆忙,還沒請問你怎麽稱呼?」游浩笑嘻嘻地伸手去拿茶幾上的煙,放到嘴裏之後才發現好像不是他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看旁邊的人,後者給了他一個「請」的眼神。

「沈川。」報上姓名,沈川把煙放回嘴裏,抽了一口之後,換了只手拿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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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動作,游浩心裏突然好像有什麽畫面冒出來一樣,很詭異。

動作有點僵硬地點上煙,他開始用觀察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沈川的長相、氣質,一舉一動,他一點也不放過。

記憶片段且淩亂地在腦中閃現,當他看見沈川稍稍直起上身,伸手把煙在煙灰缸裏弄熄,娴熟的動作竟然也讓他有一股熟悉感。

「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裏見到過?」終于,他問了一句。

沈川沒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微笑。

男人的出現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一樣,眼神很深邃,其中似乎蘊藏了什麽深不可測的東西。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游浩突然有種他今天不是來找陸絢,而是來找自己的感覺。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開口,一個是不開口,另一個卻是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游浩覺得氣氛開始詭異起來,甚至有些恐怖,平時的嘻皮笑臉此時完全派不上用場。

沈川微微眯起眼看着游浩,不在意他的注視。

游浩聽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你是——」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答案又好像呼之欲出,只是他仍然覺得少了些什麽。

「你的想象力和推理能力很強,但是,有時候卻不實用。」沈川打斷他,揚起嘴角,「永生的辦法,并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此話一出,游浩「唰」地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身,下意識地往旁邊退了兩步,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心裏告訴自己要鎮定一點,但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動彈不得。

「不可能……」他搖頭,「你難道——」太多的疑問混在一起,令他無法理解。

「不用緊張。」沈川仍然是那種游刃有餘的表情,「坐下再說吧。」

「你到底是誰?」游浩的眉頭皺得死緊。

「你在找誰呢?」他反問,而後又說:「我的血,是無法讓死人複活的。」

盡管依舊吃驚和疑惑,但是那一瞬間,游浩感到絕望襲擊了他,可下一秒,盯着沈川的眼神又變得陰狠。

沈川毫不在意,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那是陸絢準備要削梨子用的,在自己手背上輕輕劃了一道,鋒利的刀鋒緩緩割開皮肉,鮮血瞬間滲出。

這個舉動突兀得令游浩愣了一下,就在他不明白沈川要幹什麽的時候,讓他吃驚的一幕發生。

沈川手背上那道幾公分長的傷口,竟然自己慢慢愈合了!

像是電影效果般,一點一點合攏,直到完全沒有痕跡。

「只是修複作用,普通情況下,我的确是死不了。」把手舉到嘴邊,沈川舔掉手上殘留的血。

「……你到底是誰?」游浩再一次問。他給他的感覺驚人的熟悉,但是他仍然想不起來。

眼前的男人絕對是深藏不露的,陸絢是怎麽認識他的他不知道,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在陸絢身邊是好是壞。

「我是誰并不重要,」沈川放下手裏的刀,「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

「什麽?」游浩怔了一下,神情立刻激動起來。

「我可以幫你。你不是想救你哥哥?」

「你怎麽知道的?」頓時,他有種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完全暴露在這個男人面前的感覺。「陸絢告訴你的?」

沈川笑了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上床,基本上不會有關于其他人的話題。」

游浩笑不出來,只是咬了咬嘴唇。

「你要……怎麽幫我?」最後,他妥協了。比起其他的,他更在意的是這點。

「事情其實并不複雜,但前提是,你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游浩急忙說:「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

沈川舉起手阻止他,搖了搖頭。「我對拿走別人的東西并不感興趣。只是這是你必須要付出的。」

說着,他站起來走到游浩面前,伸手擡起後者的下巴。巨大的壓迫感讓游浩幾乎無法正視眼前的男人,但他還是忍住了。

「一個人的生命有限,随着時間流逝,身體的器官也會開始慢慢衰竭,直到停止呼吸,心髒停止跳動,算是一個完整的循環。現在,你能做的是讓身體承載兩個人的生命,只是一樣東西要兩個人分,那只有一人一半,也就是說,你要把你的命分一半給他。」

「我可以。」雖然不知道他要怎麽做,但是游浩回答得毫不猶豫。

沈川手緩緩向下,在他脖子上大動脈的位置停了下來,「哪怕,是讓你成為一個容器,裝下你哥哥的靈魂?」

「我願意。」天知道,他想說這句話想了多久。

沈川有點意外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只有這個方法?」

所謂永生者的血,不過是個借口,或者說不得已的嘗試。

游浩并不反駁。

「只要能讓他活下去,什麽方法我都要試一試。」

「呵呵呵。」笑了笑,沈川松開手,「真是讓人感動的兄弟情啊。」

「什麽時候可以開始?」

「別急,還有一點要先說明。」沈川說:「任何事都遵循着輪回常理,而讓已經死了的人重生,可說是破壞天道倫常,所以你的身體精神都必須承擔相應而生的後果。」

「你是說我會發瘋?」

沈川沒有馬上回答,最後笑了一下。「瘋了,倒也好。」

低下頭,游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時間是你的,什麽時候真的決定,可以來找我。」說着,沈川理了理風衣,末了又加了一句,「陸絢會告訴你我住在哪裏。」

「你跟陸絢是什麽關系?」游浩突然問。

「我剛才沒有說嗎?」拉上風衣的帶子,豎起衣領,他低笑。

「除了那種關系呢?」

沈川別有意味地看着他,「問陸絢吧。」

似乎仍然想為好友争取一點什麽,游浩死命打量着沈川,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

「你……是那個人?」話出口之後,游浩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有這個聯想。明明從年齡還是其他部分來看,都沒有這個可能。那個無數次出現在陸絢夢中的人,他始終無法知道他的相貌,明明以前也見過,可這麽多年後,連回憶都回憶不起來了。

沈川看了看游浩,臉上沒有任何心虛。

「那個人,已經死了。」

游浩無法判斷出他是不是在說謊。

「他問你的時候,你這樣說就好。」

「為什麽?」

「如果想要我幫你,就不要問為什麽,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

游浩沒有辦法拒絕,也沒有條件拒絕,但還是忍不住要問:「你到底是誰?你知道那個人?」既然提出這種條件,很難不讓他覺得自己看似沒有根據的猜測不是完全沒道理。

這次沈川沒有馬上否認,只是考慮了片刻才說:「是故人。我只能告訴你這些,而你只需要告訴陸絢我要你說的。相信我,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陸絢進門之後,沒有看到沈川,只有游浩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回來,游浩擡起頭沖着他微笑。

「他走了?」陸絢走上前,房子裏好像仍然留有沈川身上那股香水味,讓人很是不爽。

游浩沒說話,低下頭看着茶幾上沈川留下的煙。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陸絢原本準備「興師問罪」的念頭也暫時放下了,坐到他身邊問:「怎麽了?」

「我找到救游佐的辦法了。」

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體,「你找到那個人了?」

游浩搖頭。

「其實,可能根本就沒有那個能永生的人。」

陸絢蹙起眉。

游浩苦笑,「那個叫宋新文的就是個例子。」

「……那你要怎麽辦?」其實,陸絢是想問「是誰告訴你的?」因為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沈川。

游浩沉默的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下去。

「你他媽的給我說實話!如果敢騙我一個字,我就把你的頭按到馬桶裏去!」他了解游浩,可能僅次于游浩了解游佐一樣。

「我要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讓游佐進來。」

「你說……什麽?」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幻聽了,或者說他希望自己幻聽。

游浩淡然的表情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我要跟他共享一個身體,把我的命分給他。」

真是個瘋子!「你又從哪裏得到這種亂七八糟的辦法?」陸絢咬牙,漸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在他看來,這是比永生更荒謬的事。

游浩笑着,表情腼得像個孩子,那是陸絢以前見過的,類似于幸福的表情。所以他知道游浩沒有說謊,他是真的準備這麽做。

「你不是在開玩笑?」他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不是被游浩,而是被該死的命運。

他不想游浩這樣做,雖然他也很想幫游佐,但是這樣的行為,會讓他想起祁少武和祁少陽。

唯一不同的,是祁少陽得到了祁少武的一切,而游浩現在要做的,是和游佐分享一切,他的身體、他的血液、他的心跳,甚至是他的生命。

他很自私,不能看着唯一的朋友作出這種選擇。

但是游浩的眼神告訴他,他早就下了決定,所以他煩躁地狠狠踢了一腳面前的茶幾,杯子和煙灰缸掉到地上的聲音異常刺耳。

「你瘋了!」站起身大吼,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這個男人。

游浩搖頭苦笑。「我早就瘋了……游佐死的那天,我就瘋了。」

「操!」陸絢暴怒的想殺人,只能在屋子裏來回走着,嘴裏不停罵出粗魯的髒話。

游浩知道他很想揍他,因為他是真的關心他。「沒事的,陸絢。」

「沒你媽個頭!」陸絢又是一陣大吼。一個身體裝兩個靈魂,先不說可不可行,這件事本身就是瘋狂的。

這是逆天!那個最精通天命的人曾經說過,這是會遭天譴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他媽的要瘋也不是這麽個瘋法!你到底——」

「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了!」游浩驀地喊了一聲,然後兩個人都怔住了,相互瞪視了幾秒,游浩才別過頭,痛苦的伸手扶住額。

「陸絢,沒有別的辦法了。游佐堅持不了多久,他遲早會消失的,我不能讓他走,我舍不得他……」

聽見這話,陸絢覺得一切都結束了。

「其實,我想過跟他一起走的。」游浩苦笑了一下,只是這一個笑容,讓陸絢有種這個人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游浩了的念頭。

「用自己的能力去殺人,我一直很痛苦。我們只是一群對某些人有利用價值的物品,我們的存在不過是代表有用的工具。我一直在犯罪,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從我懂得使用自己的力量開始,就注定了我會下地獄!我輕易毀掉別人的心靈,在夢裏讓他們看到死去的親人、愛人、朋友,甚至是仇人,讓他們痛苦。」

每天,他都會夢到那些人向他哭訴。

「游佐走了,我更覺得自己少了一大部分,整個人都不完整了。即使裝作沒事,像平時一樣生活,但越是這樣我越痛苦,我再也沒辦法勉強自己,我撐不下去了……對不起,陸絢,我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麽,現在我只是想讓他在我身邊而已,對不起……」

陸絢靜靜地聽完,平靜下來的情緒漸漸開始走向另一個極端,像是沉到海底那般死寂。

最後,他像是萬念俱灰般回答,「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你自己而已。」

游浩看了他一會兒,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陸絢,你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陸絢愣了一下,還沒從前一個話題中回神。

「他已經死了,你不要再繼續找下去,找個好地方定下來吧。」

這種規勸來得莫名,陸絢緊眯起眼。「你怎麽知道?」

「就算他沒死,你能找他幾年呢?」游浩沒有回答,「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你得為自己而活。」

「誰告訴你的?」深吸一口氣,陸絢執着地看着他。他想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但是語氣已經冷到不行。

游浩仍然不回答,只是站起來朝他招了招手。

猶豫一秒後,陸絢還是走過去了。

「陸絢……」游浩伸出手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肩上。

陸絢沒有動,這一個擁抱,似乎什麽都包含了。

游浩已算是他的朋友,還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他們的友情遠比他們自己想象的要深。

記得那一年,他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游浩坐在他旁邊,身上的血只比他少一點。

「兄弟,這次我們可能要死在這裏了,這算殉情嗎?」

他沒有回答,雖然很想罵句髒話回敬他的無聊,但是他沒力氣。

然後恍惚之間,嘴裏突然被塞了一樣東西,是煙。

這個時候,煙意外的能讓人清醒。

「再撐一下吧,就快有人來了。雖然你長得不錯,但我還是想多活幾年。」

他費力地抽了一口煙,連肺都有些疼了,但是把煙吸進肺裏的感覺比疼痛好得多。有了一點力氣之後,他擡起頭,看着頭頂上方的游浩。

他背對着陽光,看不清長相,只能隐約看到微笑的嘴角和潔白牙齒。這個笑容還不錯,讓他突然有點想活下去——

敲門聲響起,裏面的人說了聲「進來」。

進門之前,游浩心裏還有點忐忑,但是推開那扇門之後,便平靜了下來。

「你決定了?」沈川頭也不擡地翻閱着手裏的文件。

游浩點頭,看起來很疲憊,但是很平靜。

「游佐的身體怎麽辦?」

合上手裏的文件放到一邊,沈川向後靠在椅背上,「不必考慮那個。記得嗎?他不需要身體了,你将是他新的身體。」

眨了一下眼,游浩揚起嘴角。

「是啊……」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

紅色的朱砂拈在沈川指尖,游浩渾身赤裸地跪在地上,沈川在他背上畫下各種符文和圖案,明明沒有用力氣,但是他每畫一筆,游浩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疼,很快,額頭上便浮起一層薄汗。

在快要結束的時候,沈川突然說:「之後你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所以如果有什麽想記住的,不妨現在告訴我,等你醒來之後我會轉達給你。」

游浩認真考慮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

「不用了。」已經沒什麽可以忘記的了。

沈川看了他一會兒,沒說什麽,繼續寫完剩下的符咒。

「唔!」這次疼痛比剛才加劇,游浩幾乎呻吟出聲,背也好像被火燒一樣,那些圖案和文字仿佛滲進了他的皮肉裏。

「最後,還有什麽想說的嗎?」等沈川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男人的指尖上已經不是朱砂,而是他的血。

不過冒着血的傷口迅速便消失了。

游浩低下頭,輕輕說了一句。「陸絢,對不起……」

他是喜歡陸絢的,早已經超過了一般的喜歡。

沈川垂下眼,把手放到他頭上,「很好,知道還有對不起的人,說明還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擡起頭,游浩問。

沈川看着他微笑,好似安撫一般摸了摸他的頭。

一股熟悉的感覺頓時湧入游浩腦海,記憶和眼前的畫面重疊,令他終于濕了眼眶。

這一秒,他才發現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但是完全不後悔。

「你是——」将要問出來的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慘叫,比剛才痛苦數百倍的感覺瞬間席卷而來。

沈川表情漠然地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青年,看着他身上的紅色印記一點一點的滲透,又像是在腐蝕他的身體,直到吼叫聲開始沙啞,臉部表情也開始扭曲,像是被撐破一般。

也許只有他才知道他有多痛苦,但是這是代價,是公平的。

游浩瞪大眼睛,嘴裏發出類似嘔吐的聲音,十指死死地抓着地板,留下一條條血印。他的胸口在鼓噪着,像是有什麽東西會從那裏鑽出來。

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滑下,卻不僅僅是因為這種痛苦。

閉上眼,沈川嘆了口氣,一彈指,光潔的地板上瞬間竄起火苗,把游浩整個人包圍起來。

火光之中,原本連身體也扭曲的人慢慢倒了下去。

沈川低下頭,揉了揉兩眼之間的穴位,再次輕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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