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Siren.3 (1)
毫不誇張地說, 世界上沒有人會不認識“謝初霁”這個名字。
哪怕再怎麽不愛聽音樂的人,聽見那段空靈的,沒有任何歌詞的哼唱,都會深陷其中, 被對方天籁般的嗓音折服, 深深着迷。
但他的行蹤太過神秘, 頭像是空無的大海, 沒有公布過哪怕一張和私人信息有關的圖片, 更不要說年齡、身份。
沒有誰見過謝初霁的樣子。
他如同海上的重重迷霧, 仿佛憑空出現, 又随時可能突然消失。
因此, 對他懷有好奇的人們不願意放過任何一絲風吹草動,時刻關注任何可能與之有關的消息。
——最初是一張打了碼,只留有姓名的外賣單。
作為歌迷的外賣員在自己的私人賬號上發出了非常巧合的感慨。
然後, 這張外賣單很快就被有心人發現,刻意模糊的部分如同虛設,上面的信息轉眼間就被扒得幹幹淨淨, 短短數分鐘內登上了平臺熱搜。
爆出來的地址在某市的別墅區。
質疑炒作的聲音被淹沒在各種各樣的考究和對其身份的猜測中。
哪怕真的只是巧合, 媒體們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可以蹭上熱度的機會, 不論真假, 誰能最先采訪到「謝初霁」, 誰就一騎絕塵,從同行中脫穎而出,憑借這次事件賺到的流量穩穩座上行業老大的位置。
被稱為塞壬的歌手就是有這種神奇的魔力。
——然而,勉強也能算當事人的洛昔對此完全不知情。
青年看着蜂擁而至的鏡頭, 不斷往前, 恨不得塞到他嘴裏的那些麥克風, 唇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凝固起來,直至面無表情。
洛昔是那種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溫和相貌,沒有任何攻擊性,總是自帶春風般的氣場,然而冷起臉,眼尾天然的弧度便裁成了刀,又凜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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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沒有太多經驗的實習生被這麽一刺,不自覺朝後縮了縮,話筒也不如先前那樣舉得有氣勢。
“不論你們要采訪誰,又是如何繞過小區安保的。”青年目光掃視一圈,緩緩開口,“但你們的行為已經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
他說話的時候,依然有人在不死心地持續發問,試圖通過一個又一個毫無營養的問題撬出哪怕只言片語的獨家爆料。
洛昔內心毫無波瀾地撥通報警電話,用免提将聲音外擴,以簡潔嚴肅的語氣進行了報備說明,要求要就警方盡快介入。
四周嘈雜的議論聲逐漸停息,就連隔壁特地開窗看熱鬧,不停用手機拍照的鄰居也讪讪縮回腦袋。場面依舊混亂,但和方才相比,又顯得井然有序,和諧許多。
好像都被青年表現出的冷靜短暫鎮住了。
洛昔還在打電話,這次聯系的是別墅區的保安,沒有敘述事件經過,只是告訴他們有人破壞私人財物。
事實也确實如此,種在門口的銀蓮花基本上全部被踩壞了。
青年雷厲風行,不留任何餘地,以至于落後他一步,想趁此将機會向全世界公開他們之間關系的謝初霁陷入了兩難境地。
不論怎麽看,洛昔都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可确實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了。
和其他身份不同,塞壬既是帶來風浪的大洋主宰,海底深淵的至高之王;又是受到所有人類追捧,擁有數不清追随者的傳奇歌手。
他在人類中的影響力是其他身份不具備的。
藍發藍眼的男人氣質太過神秘,當他出現時,幾乎所有人腦中都不約而同蹦出塞壬二字。
哪怕已經受到警告,再待下去會被驅趕,甚至面臨拘留的風險,但更多人還是義無反顧湊了上去。
燈光,鏡頭,麥克風。
甚至還有事先準備好的花束。
和一步之外的擁擠相比,執着往洛昔身前的遞的話筒明顯少了許多,看起來無端冷清。
沒有什麽比塞壬本人更加有爆點,只有沒有足夠競争力、從一開始就放棄采訪的存在才會退求其次。
“請問您和謝先生的關系是..?”
洛昔不知道是第幾次被問到這個問題。
他已經有點煩了。
盡管改掉了許多,但在面對類似事件的時候,他依舊沒辦法做到用充足的耐心平常對待。
謝初霁更加不耐煩。
他之所以選擇知名歌手作為第二身份,是因為想在戀人面前證明自己,徹底将什麽趙天王宋天王比下去,而不是在這裏接受一群螞蟻的盤問。
塞壬沒有任何替人類解決困惑的必要,他甚至不會将這一種族納入食譜,只将其當成深淵海怪的飼料。
放在過去,這些人早就被卷入風浪,骨頭被那些生物咬得嘎嘣作響,鮮血染紅整片海域。哪怕在陸地上,他也有無數種方法能讓他們意識到塞壬怒火的可怕。
但洛昔畢竟站在這裏,作為人類的一員,最起碼,在戀人面前,謝初霁需要表現出一定的耐心,用行動證明自己并非冷血兇殘的怪物,而是可以溝通,能夠交流的存在。
“你們可以離開了。”海妖自認溫和地命令,完全沒意識此刻自己的神情何其冰冷、傲慢。
他只讓話筒幾乎遞到洛昔唇邊的那名娛記留在了原地。
即使如此,也沒有誰敢開口抱怨。
被稱為塞壬的歌手聲音有着人無法抗拒,下意識聽從的魔力。
“你把剛剛的問題再重複一遍。”他這樣說,示意對方将話筒朝自己這邊遞。
經過慎重考慮,謝初霁還是決定公開他和洛昔的關系,并在第一時間舉辦婚禮。
目前還沒有任何身份提起過婚禮的事——哪怕是撒旦,都僅僅只考慮到了戒指層面。
他認為,用一場受到全人類關注和祝福婚禮來證明自己的喜歡,勉強可以作為恰當的求愛方式。
“好的。”
記者下意識回答,還算機智地改變了一下提問方式。
“那麽謝先生,請問您和旁邊這位先生是..”
“我們是..”愛人。
謝初霁無比驕傲地将答案告知他。
但洛昔的語速比他要快得多。
“并沒有任何關系。”青年冷冷開口,“非要說的話,我是他的經紀人兼助理。”
謝初霁:?!
海妖試圖更正,“事實上..”
洛昔再一次打斷他,“如果近期有工作安排,我會及時通知并聯系諸位。”
這樣說,青年異常平靜地下了逐客令,“他不喜歡自己的創作被打擾,你們可以離開了。”
“保安馬上就會過來,或者我們警局見也行。”他有意識地晃了晃握在手中的機器,算是進行最後的提醒。
盡管不甘,但聚集的大部分還是作鳥獸散去,只留下幾個零零散散,不停在附近徘徊,試圖通過曲線救國的方式獲得一點殘羹剩飯的小報記者。
采訪不到塞壬本人,他們還能采訪可能認識塞壬的其他人,利用标題博人眼球。
反鎖好房門,把客廳的窗簾拉上,洛昔才算真正松了口氣。
現在已經不是計較洋蔥和午飯的土豆餅的時候了。
直到剛剛,他好像才對自家男朋友的力量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而不是只停留在「強大」這一概念上。
此前謝初霁令時間倒流,把世界變成莫比烏斯環反而沒有讓他産生具體感——人沒有辦法發現時間的異常,更不知道世上有這樣一位魔王。
現在則不同。
洛昔搜索謝初霁的名字,看見鋪天蓋地的報道,相關平臺的實時熱搜十條有八個與之相關,幾乎所有人都在讨論他,傾倒者不知有幾。
然而這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神秘歌手,昨天之前甚至從不存在。
順手點了一個關注,青年突然意識到,改變世界對他的男朋友來說或許就像人吃飯喝水那麽自然。
他稍微有點複雜,覺得自己除了某人的男友和愛侶之外,還額外多了一重抑止器的職責。
不到三秒,單方面的關注變成了互相關注。
塞壬老實又乖巧地在他身邊坐下,明明是魚類,姿态卻十足像條等待主人撫摸的大型狗。
洛昔準備把他這個賬號拉進黑名單的手微微顫抖,還是沒狠下心,幹脆把 手機丢到了一邊,任由自己使用了數年的賬號遭受各種信息轟炸。
既然他之前沒有因為時間循環過分生氣,現在也不該苛責對方。
“我以為你會喜歡。”謝初霁情緒低落,“你之前喜歡的歌手就很有名。”
洛昔:。
他還以為這個話題昨天就已經正式揭過了。
偏偏他不知道怎麽反駁——記者上門的事情也不能全怪謝初霁,是他點外賣的時候習慣性用了現成的姓名地址,沒想到今天又是衆人皆罪我獨醒的一天。
“好吧。”青年發出淺淺的,帶着無奈的嘆息,“所以你希望我喜歡的歌手是你,而不是其他人,是這樣嗎?”
塞壬認真地點頭,“我的歌喉比任何人類都要美妙。”
“可是我剛剛沒找到任何作品。”洛昔不确定道。
他甚至沒找到口口相傳,被吹得神乎其神,據說是他男朋友爆火根源的某段哼唱,“甚至連那種很模糊的音源也沒有。”
這是理所當然的。
海妖的歌聲不應被任何活物聽見,除非是喜歡的人。
塞壬自以為隐秘地往戀人身邊挪了挪,貼得更近,“我還沒有唱過歌。”
他解釋,“他們只是有這樣的記憶和概念,實際上那段聲音不存在。”
“..初霁,你這樣是不是也算一種皇帝的新衣?”洛昔微愣,下意識問道。
這樣一來,他和謝初霁的角色大概是騙子。
不對,應該說謝初霁的角色是騙子,他是那個發覺真相的小男孩。
“只有獵物才能聽見海妖的聲音。”
謝初霁抿了下嘴唇,這樣解釋,“但也只是聲音,不是完整的歌。”
他沒有唱過歌。
“所以,我是你的獵物嗎?”洛昔半開玩笑半是認真,随手清空賬號後臺的私信,将陌生的來電拉進了黑名單。
謝初霁一下子就被問住了。
塞壬藏在藍發裏的耳鳍發顫,心中則有巨大的浪濤洶湧。
..另一種意義上的獵物也不是不可以。
海妖和伴侶之間是征服和被征服的關系,對于征服者而言,被征服的那一方自然是「獵物」。
尤其是發情和交/配季。
他有種把尾巴露出來,用尾鳍牢牢纏繞住青年的沖動。
“你想嗎?”塞壬小聲發問。
“我會稍微輕一點,不會弄疼你的。”
洛昔先是茫然,然後才從男朋友略帶閃躲的眼神,和帶着紅意的面龐領悟到了對方口中獵物的意思。
——就算一定要談論這種話題,至少也要到晚上吧。
洛昔又是無語又是好笑。
“我們可以睡前再讨論這個話題。”他只好咳嗽一聲,“..現在先說正事。”
“剛剛我們不是在說正事嗎?”謝初霁反問,不是很能理解。
洛昔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當然不是!”
他把手機丢給謝初霁,有些後悔一時賭氣承認自己是經紀人,并深深意識到了互聯網時代啊沒有隐私,“這些都是找你的。”
謝初霁眼都未擡一下,看也不看。
他本來就都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只是覺得洛昔或許會喜歡,才有了傳奇歌手的身份。
讓全人類當做證明人的計劃告吹之後,他現在期待的只有睡前可以讨論的那個話題。
興致缺缺的樣子讓他莫名有點想笑。
“初霁,你現在是大明星。”青年斟酌着開口,“嚴格來說,明星也明星需要去履行的社會義務。”
慎重思考後,他還是認為讓鬧出的烏龍繼續,而非直接揭過會更好。
希望他親愛的男朋友能從此次的事件中吸取教訓,下次可以稍微收斂那麽一點。
兩個人現在生活在一起,謝初霁的麻煩也是他的麻煩——不論怎麽樣,他總不可能做到完全到對謝初霁弄出來的動靜坐視不理。
“但我不是人類。”謝初霁開始開始嫌棄自作聰明弄出來的第二身份,“沒必要遵守人的規則。”
有理有據,洛昔差點就被他說服了。
“你讓他們以為你是人類了,還制造出了非常大的轟動。”青年有選擇性地忽略自己的部分問題,“總之,你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沒有這場意外,謝初霁估計自己也會打算在鏡頭面前公開,或者說宣布某些事情。早知道這樣,他應該事先把那些媒體控制好的。
這個身份的唯一便利就在于能夠給戀人帶來前所未有的關注度,當關注度不被當事人在意,甚至排斥,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塞壬不需要人類的追随和簇擁,他更情願他們能自覺一點,跳到海裏成為他豢養的怪物們的口糧。
“唔。”
海妖沉吟,似乎在認真思考如何履行責任義務,實際上想的卻是怎樣才能借此扭轉之前的片刻的壞印象。
就算面對再多的大道理,再多循循善誘的教導,塞壬也不會被說服打動的。溫度,同理心,換位思考的能力,這些東西謝初霁都不具備,他只是清楚希望戀人希望自己擁有溫度,沒有太格格不入,能被打動,被說服。
之所以表現出青年希望的樣子,是他想憑此去馴服對方,而非被馴服——塞壬是天生的捕獵者,清楚如何利用優勢,也知道如何放大弱點,達成自己的目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很艱難地做出決定,問道:“那要怎麽負責?”
說實話,洛昔也不太清楚。
他對娛樂明星的了解少到可憐,對讓自家男朋友吃醋不已的流行歌手也僅限于有歌就聽,沒有拉倒的程度,根本不會關注新專輯問世的時間,銷量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
青年想了想自己印象中的娛樂圈新聞。
“約束好粉絲言行,當一個正面榜樣..?”他不太确定,“還要積極關注各種社會事件,為弱者發聲。”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來無意間看到的抱怨,“還有本職工作,作為歌手,你要發行歌曲。”
“或許還要開演唱會。”
謝初霁對前幾條沒有太大意見,反正這些事做了沒做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區別意義,唯有後者,塞壬表示強烈反對。
“我不會發行歌曲,也不會開演唱會。”他極為嚴肅地表明态度。
洛昔不明所以。
青年的疑惑還未出口,就看見海妖側過腦袋,湛藍如海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我只想唱歌給你聽。”
“我想,當着很多人的面唱給我聽也是唱給我聽。”
洛昔絕不承認自己心跳加速。
青年開始嘴硬,“也有歌手發行歌曲會特別注明這首歌是專門為某個人而唱的。”
然而對方幾乎沒有花時間思考就分清了兩者的區別,搖頭道:“不一樣。”
“那樣你就不是唯一的聽衆了。”塞壬鄭重地解釋,“會沒有那麽特別。”
盡管他想讓整個人世界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在今天之內舉辦婚禮,借此表明自己到底有多喜歡對方。
但無論多麽大張旗鼓,謝初霁也絕不希望自己具體的心意,被任何一個除了他們之外的第三者知曉。
特別的存在,只應該被特別的人知道。
洛昔失笑。
“只唱給我聽也可以啊。”青年兩眼彎彎,“我會非常期待的。”
畢竟他擔心的只是謝初霁會當早上的騷動,還有網絡上紛紛揚揚的議論從來沒有發生,像之前那樣無比平常地在他們的家裏度過這一天。
正如他相信謝初霁無所不能那樣,洛昔十分确定,只要謝初霁不想,這段時間內不會有任何人能上門打擾到他們。
于是謝初霁開始思考,是現在就唱歌給戀人聽比較好,還是睡前唱比較好。
難以取舍。
打斷海妖思考的是手機鈴聲。
接起電話時,謝初霁已經想好了不下于十種讓對方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葬身魚腹的方法,只需要一點小小的暗示,對面的人類就會因為打擾深海之主的沉思而付出生命代價。
——但這是聽完對方的邀約之前。
“一檔綜藝訪談。”
洛昔聽完了全程,終于想起來自己還是男朋友的挂名經紀人,他給了一個會仔細考慮的答複,禮貌挂斷了電話。
“那你要去參加嗎?”他總感覺謝初霁剛剛聽得很認真,對這個節目很感興趣。
“我需要考慮一下,才能決定要不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履行義務。”塞壬矜持地回答,同時絞盡腦汁,瘋狂思考有沒有什麽能讓洛昔能一起陪同的辦法。
發來邀約的是一檔主打情感生活的綜藝。
謝初霁自然看不上所謂的報酬,但對面承諾下午就可以給他安排專訪,并且可以讓他自由指定另一名嘉賓。
和妖精相比,海妖其實沒有太多花花腸子,但也免不了這樣那樣的小心思。
就剛剛沒有抓住機會,當着那麽多閃光燈和鏡頭的面宣布他和戀人的關系,在訪談上透露也是可以的。
謝初霁有多喜歡洛昔只有洛昔有資格知道,但謝初霁喜歡洛昔這件事,一定要大張旗鼓。
洛昔感覺到了男朋友欲迎還拒的态度。
——在面對那些攝像頭的時候,謝初霁就已經表現得有點迫不及待的。
這一次,在約束和縱容之間,他選擇了後者——算是對男朋友強制要求對方履行責任的小小補償。
“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青年微微笑道。
塞壬臉上适時流露出幾分為難:“可以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洛昔随手保存了那串電話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過去,要到了對面的聯系方式。
謝初霁沒有任何不願意的理由,心情愉快,間接導致一整個上午海面上都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常天氣發生。
部分地區的漁民就連捕的魚都比平時翻了一番。
當然,這些和洛昔沒有任何關系。
他還在熟悉接下來節目的臺本。
或許因為謝初霁作為歌手太過出名,印象裏這檔以刁鑽出名,大談特談嘉賓隐私的節目居然沒有設置太多深入挖掘私生活的問題——當然,也可能是叫謝初霁的歌手并不存在,連基本信息都少得可憐,想探尋也無從下手。
洛昔不得不承認自己沾了男朋友的光。
雖然在網絡上他可能已經連從小到大上了什麽學校,老師和同學分別有誰都已經被調查出來了,可有些問題他人議論和自己提及完全是兩種效果。
同樣,他也有點慶幸謝初霁對網絡上的風風雨雨完全不感興趣。
眼熟到但沒有到可以叫上名字程度的主持人,以及明顯滿員,甚至來臨時增設了不少座位的場地。
洛昔花了半分鐘左右的時間适應燈光和環境,又看看一臉生人勿近,凍得主持人只能尬笑,不知道從哪個環節開始引入的男朋友,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決定的正确性。
“初霁,你可以先自我介紹一下。”青年小聲且隐晦地提示對方。
節目全程直播,不遠處甚至還有機位,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刻意。
謝初霁遞過來一個會意的眼神。
“現在你可以開始提問了。”塞壬微微颔首,“從第一題開始。”
“我平時有什麽愛好。”
洛昔:..?
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讓對方表現得稍微配合一點,好讓現場氣氛沒有那麽尴尬。
而不是反客為主。
“對,是這個。”
主持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迅速組織好語言,“靈感源于生活,只有保持對生活的熱愛與向往,才能擁有不斷前行的力量,相信不僅僅是我,屏幕前的聽衆一定也相當好奇謝先生在不進行創作的時候會幹些什麽。”
“雖然不能擁有謝先生的歌喉,但我們至少可以擁有相同的興趣愛好。”
她頗為風趣地開口。
“很遺憾,不可能。”謝初霁斬釘截鐵。
他的興趣愛好就是和洛昔在一起,洛昔是獨一無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會有這個共處的機會。
主持人臉上優雅得體的笑容凝固一瞬,又迅速反應過來,哈哈笑着打了個圓場:“顯然,謝先生果然像傳聞中那樣非常注重隐私,不過屏幕前期待擁有偶像同款興趣愛好的粉絲也不要太傷心,世上沒有包得住火的紙張,對吧?”
“除了興趣愛好,在平時生活中,遇到什麽樣的事情會讓您比較高興,産生愉快的心情呢?”她異常明智地跳過了諸如喜歡的顏色,欣賞的作家之類的提問,選擇了這種可以籠統回答,不會透露過多個人信息的問題。
然而神秘異常的傳奇歌手并沒有領情。
“我喜歡很淺很淺的棕色。”因為洛昔的眼睛就是這個顏色。
“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會比較開心。”塞壬這樣說,随後不緊不慢地補充,“我現在就很開心。”
說話的時候,他特地偏過頭去看完全游離于訪談外的青年,神色堪稱溫柔。
——但是洛昔不開心。
前一秒,他還站在打工人的立場上,默默對內心顯然已經相當崩潰的主持表示同情;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成了鏡頭的焦點。
他能感受出來,主持人看他的目光是看救世主的目光。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類似情況發生,但真正成為訪談對象時,青年頭皮還是有些發麻。
“各位觀衆,我們的經紀人好像對這個回答一點都意外。”主持人連語速都快了不少,感覺節目終于回到了正常的節奏,“請問您和謝先生是如何認識,又是如何發展成現在這種關系的?”
洛昔只好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一定要說出來嗎?”他問道。
“不說出來的話,我們現場這麽多觀衆可不會放你下臺。”主持人眨眼,臺下适時發出笑聲與大聲的贊同,整個欄目的氣氛也火熱起來。
“好吧。”洛昔聳肩,“我們是在畫展上認識的,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當時以為謝初霁只是不擅交往的普通畫家,純種人類。
“是這樣嗎?謝先生。”主持人趁熱打鐵。
謝初霁點點頭,用了一個成語作為補充:“我們一見鐘情。”
他那個時候就覺得,這個人類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了。
被一見鐘情的洛昔:..
“其實應該算我見色起意。”青年咳嗽一聲,解釋,“他什麽也不做,光是站在那裏,我就沒有辦法再去看別的東西了。”
畢竟謝初霁的樣貌百分之一百符合他的審美。
“所以,你們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成了工作夥伴,以及非常親密的朋友?”主持人不确定兩位嘉賓的關系到底發展到了哪部,用詞盡量委婉。
“看來緣分真的是件奇妙的事。”
“是戀人。”謝初霁糾正,不太高興自己和青年的關系被這樣定義,“對彼此而言最親密的戀人。”
然而憑借多年工作經驗,已經找出這場訪談該以誰主要的對象的主持人并沒有接過話茬。
大明星重要,但是節目效果更重要。後者直接關系到她的飯碗。
洛昔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我們前不久剛剛确認戀人關系。”
青年十分清楚觀衆希望——或者是此刻就坐在自己身邊的長發海妖希望聽見什麽。
“非要說的說,是我追求他。”他不緊不慢地開口,“那個時候他給我的感覺,應該和他給你們的感覺差不多,有點神秘,像迷,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主動一點。”
所以他在畫展之後,和謝初霁交換了聯系方式,幾乎每天都給對方發不重樣的聊天消息,終于在認識的一周多的時候找到了把對方約出門的機會。
“哇。”主持人露出興奮的神色,發覺自己挖到了一個爆點,“那現在呢,現在謝先生給你的感覺也是這樣嗎?”
“神秘,高深莫測。”
“這會不會影響你們關系的發展?”
——不,事實恰恰相反,他好懂又好猜。
青年在心裏默默地開口。
他選擇以另一種方式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主持人道:“為什麽非要探究不可?”
“再親密的關系,也沒有辦法做到毫無隐私,沒有半點保留,因為人沒有辦法時時刻刻知道另一個人心裏的想法。”
“重要的不應該是那些不知道的部分,而是已經知道的部分。”
“我可以确定他喜歡我,對我沒用任何壞念頭,為什麽要舍本逐末,去探求并沒有那麽重要的信息呢?”
——當然是因為隐瞞往往意味着不坦誠,代表有所改變。
主持人見過許多這樣的例子,剛想反駁,就聽見青年這樣補充。
“當然,我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我能夠全然相信他。而且作為情侶,我同樣也有守候這份神秘感的義務。”
謝初霁每個身份的故事,包括一些過去,洛昔都不會去過多詢問。
他其實更想說的是「孤獨」。
他守護謝初霁的孤獨,直到那份不知道漂泊了多久的孤獨感願意一點一點消解為止。
不消解也沒有關系,因為這本來就不是主要的目的,充其量只是愛的某種體現而已。
愛是相互尊重。
“不過我們的戀愛經歷,包括戀愛觀,都不太具備代表性,沒有任何參考價值。”洛昔強調。
在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也像此刻正襟危坐的謝初霁那樣,反客為主了。
“每一對情侶的相處模式都不一樣,但我認為,尊重和坦誠是一段親密關系能長遠發展的基礎。”
“此外,不要害怕犯錯。”
想了想,他這樣補充,“也不要擅自替對方決定,想告訴對方的話也要及時說出口。”
“以上是我的一些心得體會,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臺下很自然地響起掌聲。
爆點最大感情問題已經挖掘出來了,本來井然有序的訪談卻如同脫缰的野馬,再也沒辦法重回正軌。
主持人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來上這檔節目是幹什麽的,但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平複好好心情,重新挂上得體的笑容,進入訪談的下一環節。
“咳..相信經過本次訪談,大家對謝老師和其伴侶的性格,包括日常的相處模式已經有了一定了解,也産生了各種各樣的好奇。”
她按下了身後顯示屏的按鈕,随即抽取了一些訪談過程中滾動的彈幕,以及節目下方的留言。
當然,能呈現出來的肯定是已經過濾掉了某些包含敏感詞彙的部分。
主持人一條一條地往下念。
“謝老師什麽時候發新歌??我從母胎就開始單推你了!”
“謝老師好帥,男朋友也好帥,舔舔!”
“我不是來破壞你們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男朋友可以督促謝老師好好工作嗎,筆芯!”
..
洛昔面帶微笑地聽完,不時附和點評,謝初霁則全程都沒什麽表情。
讀完留言後,終于到了最後的現場連線。
主持人緊張到手心捏了把汗,仿佛回到了剛進這檔節目實習的時候。
連線是完全随機的——誰也不知道屏幕那頭會不會是對現狀完全接受不能,情緒激動的狂熱粉絲。
以今天這位嘉賓的人氣,要是出現這種情況,收尾會變得十分麻煩。
“..各位老師可以聽見嗎?”
從聲線來看,連線對象情緒穩定。
內心松了口氣,主持人象征行鼓勵了幾句,提醒她抓住這個能和偶像交流的機會。
對面的姑娘似乎年紀不大,腼腆地笑了一聲,“其實我本來想向謝老師提問,問他什麽時候發新歌。”
“但是我剛剛爬牆了,決定從現在開始單推洛老師了,感覺洛老師是很平和而且會讓人有安全感的類型,不像謝老師那麽難接近。”
謝初霁神色不虞,放大的面部特寫被攝像異常心機地放到了屏幕上,配合現場的語音連線,格外有節目效果。
“嗯..謝老師太遙遠了,給人一種不真實感。”
被随機抽出的幸運觀衆逐漸忘記初衷,習慣性進行小論文式分析。
“洛老師這種類型卻是努力一下完全可以争取到的,像每個人都可能有過的鄰家哥哥。”
洛昔噗嗤笑了出聲。
他樂不可支,壞心眼又揶揄地搗了搗坐在身旁的男朋友。
直播依舊在進行,那名觀衆應該也看到了屏幕上謝初霁那張放大的臉,語氣頓時倉促許多:“總之祝福兩位老師長長久久,幸福美滿!不過如果有一天你們和平分手,請洛老師..”洛老師請務必考慮一下我。
至此,謝初霁徹底坐不住了。
現場連線突兀中斷,整間訪談室直接斷電,亂作一團。
隐隐還能聽見雷鳴。
比起意外事故,更像有人故意為之。
洛昔想也不想就鎖定了最大嫌疑人。
事态變得更加嚴重之前,他迅速拽了下塞壬的衣袖,趁對方不注意,迅速朝他的側臉親了一口以示安撫。
“不管怎麽說,訪談都結束了,我們要不要先回家?”
青年相當娴熟地順着毛,試圖讓男朋友的注意力暫時放到別的事上:
“你之前說唱歌給我的聽的。”
作者有話說:
小謝: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