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章 (1)
貞觀八年, 蘇妧十五歲, 李承乾十六歲。
這年三月,是太子殿下李承乾和蘇妧的婚期。
皇太子大婚,舉國同慶。大唐的婚禮是在晚上舉行, 國師李淳風為皇太子和太子妃選的良辰吉日是在三月十五,最近幾日春光明媚, 只要十五日的時候不下雨,皎潔的月光撲下來,足以照明長安的每一條街道。
婚禮前一天,陳王妃和楊宜歆到了蘇府去陪蘇妧。
此時孫氏懷孕的身肚子已經微微攏起來了,蘇妧跟母親一起坐在榻上, 手忍不住放在母親的肚子上。
“阿娘, 你說這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還不等孫氏說話,蘇妧就笑着擡眼看向母親,跟母親說道:“我希望是個弟弟。”
孫氏看着女兒的模樣,笑着說道:“難道是妹妹,你就不疼她了?”
蘇妧:“當然不是!”
她當然不會。只是這畢竟是古代,在古代,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縱然是能幫襯娘家, 也不可能會陪着父母住在一起。母親和父親若是得了一個兒子,還能有指望年老之後兒孫繞膝。若是女兒, 像她這樣出嫁了,日後誰來管她的阿耶和阿娘?
孫氏低頭, 看着蘇妧按在她肚子上的手,“随緣,我和你父親從來也沒有覺得你是個女兒有什麽不好。”
蘇妧一聽孫氏的話,原本就對父母依依不舍的心,如今就更加不舍了。她跪坐在榻上,也不管陳王妃和楊宜歆就旁邊,頭一歪,就擱在了孫氏的肩膀上。
“阿娘,我很舍不得你和父親。”
孫氏感嘆着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成親很晚的了。”
旁邊的陳王妃聽到孫氏的話,也有些感嘆: “我記得瑤奴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麽一點點大,臉上皺巴巴的,頭發也還沒長出來,被奶娘抱出來的時候,也不睜眼,只知閉着眼睛睡覺。沒想到一晃眼,便是這樣大了。”
說着,陳王妃抿着唇笑,說道:“那時候我看着瑤奴的模樣,還在想着這娃娃怎麽長得這樣醜。後來到我生下子陽的時候,發現子陽也是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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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陽,是李誘的字。
孫氏忍俊不禁,橫了陳王妃一眼,“哪有人那樣說自家孩兒的?”
陳王妃:“那是實話嘛。那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被我嫌棄長得皺巴巴的小女娃,有朝一日竟會成為太子妃。”
楊宜歆在場也插不上嘴,只好拿着藿香和綠蘿準備的點心狂啃,趁着蘇妧不跟母親撒嬌的空擋,還給她遞幾個糖果,弄得蘇妧哭笑不得。
蘇妧拿了一粒糖放在嘴裏含着,聽着母親和陳王妃說話。
她們說的,都是一些蘇妧小時候的趣事,有的蘇妧完全不知道,有的蘇妧記得,但不管是記得還是不記得,蘇妧都在聽着,一邊聽一邊和楊宜歆抓着放在案桌上的點心來吃。
楊宜歆和蘇妧将點心掃完之後,打了個小小的飽嗝。她好像是聽兩位長輩的唠嗑家常有些悶了,于是湊過去跟蘇妧咬耳朵。
“蘇妧,你明天就要和太子表兄大婚了,緊張嗎?”
蘇妧默默地看了楊宜歆一眼,說:“我緊張啊。”
楊宜歆聞言,卻是一愣,她目光十分懷疑地上上下下将蘇妧掃了一遍,說:“可我沒覺得你緊張。”
蘇妧:“那是因為我僞裝得好,所以你看不出來,其實我的內心是很緊張的!”
楊宜歆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
蘇妧:“我覺得我的心緊張得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不信你摸摸看。”說着,蘇妧就要将楊宜歆的手往右胸房按。
楊宜歆被蘇妧那麽一抓手,頓時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按在了蘇妧的有胸膛上。
蘇妧問道:“有沒有覺得比平時快?”
楊宜歆默了默,然後将按在蘇妧右胸房的手收了回來,咕哝着說道:“我平時又沒摸過你的胸口,又怎會知道你的心跳有沒有比平時快?”
蘇妧:“……”
待嫁女兒的心情,越到出嫁的那一天,心情變越是忐忑。原本待嫁的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逐漸淡去,未來的不确定和對父母的依戀盤踞在心中,淡淡的歡喜,濃濃的不舍,弄得心中十分難過。
蘇妧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
此時此刻的李承乾正在做什麽?
蘇妧想進李承乾的夢,看一下今晚的太子殿下在做什麽。她想入夢,但是并沒有成功,試了兩三次,依然是一樣的結果。
李承乾沒睡覺?
原來大婚之前的晚上,他也在緊張和不安嗎?
蘇妧心裏心裏又湧起了一股淡淡的滿足。
在同一片月光下,有人跟你一樣懷着忐忑而又緊張的心情,期待着明天的到來。
你會覺得幸福嗎?
你會覺得滿足嗎?
會的,蘇妧想。
因為此時此刻,她心中就有一種幸福和滿足的感覺。
不管以後的路會怎麽樣,也不管她和李承乾的感情和命運将會怎樣,只要他們曾經有過同樣的心情,在想到對方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也曾經期待着加入彼此的生活。
即使與他在一起,後面是萬丈深淵,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只要心中是甘願的,那就是值得的。不管日後的生活有多少挫折,她都不會後悔。
而且李承乾在陳王府所說的話,令蘇妧心裏十分動容。如果李承乾的未來不是廢太子,如果她能一直陪着李承乾,她是不是能做些什麽事情?後宮女子,難道就只容得下風花雪月、勾心鬥角嗎?
那也不見得,蘇妧覺得長孫皇後就令她十分佩服。
蘇妧想,喜歡的時候用心喜歡,不喜歡的時候不多做糾結。她既然要成為太子妃,心裏就不能只裝得下風花雪月,本來,她心中也沒裝多少風花雪月。只是李承乾這個少年郎實在讨人喜歡,她又從未享受過男女之情,你情我願,何樂不為呢?
及時行樂,何必非要追求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并不理智,也不是她能追求得起的東西。
橫豎是睡不着,蘇妧幹脆爬了起來。明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府裏張燈結彩,回廊上挂着紅燈籠,看過去,蜿蜒長廊亮的燈籠好像延伸到夜的深處,安靜,可又透着喜氣。
走到哪兒,都能不時地遇見正在張羅明天太子前來迎親事宜的管事,他們看到蘇妧,都十分意外。
“小娘子,您怎麽出來了?趕緊回去歇下吧,明天一天夠累的呢。”
綠蘿順着管事的話勸道:“對啊,小娘子,咱們還是回去吧?”
蘇妧卻并不想回去,她還想再多看看這個她一直生活的地方。明日天一亮,她的堂妹們都會過來陪她,然後前來慶賀的賓客也會來,她就只能待在房中哪兒也不能去。
她還嫌綠蘿和藿香跟在她身邊有些煩,說道:“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們先回去吧。”
綠蘿和藿香對視了一眼,有些遲疑。最後還是藿香扯了扯綠蘿的衣袖,她朝蘇妧說道:“那我與綠蘿便先回去了,小娘子莫要走太久,晚上總得是要歇一歇的,不然明天一整天哪來的精力呢。”
“我知道了,你們不操心。”
蘇妧扔下一句話,就沿着回廊往前走,披在她身上的披風随着她的走動一會兒飛了一起,一會兒又落下去,像是翅膀一樣,明明想要展翅高飛,卻又收了起來。
深夜的回廊,少女安靜的背影,看着有種說不出來的美感,卻又令人覺得孤寂。
蘇妧本來是想去母親的屋子看一看的,可是三更半夜,孫氏又有了身子……她想了想,腳步一轉,就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從她到大唐開始,她就一直在這裏生活。快樂的,幸福的,無憂的,都是在這裏度過。如今将要離開,她心裏很不舍。好像離開了這個地方,她就離開了父母的羽翼。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擋在她前面,為她遮風擋雨。
原本心中那帶着嬌羞的待嫁心情,此刻忽然就被濃濃的別離之情取代了。蘇妧想,我為什麽要出嫁呢?其實我也可以一直在家裏陪着父母。就像李蘊一樣,不想嫁就直接找個名目去道觀當道姑,不也可以嗎?
蘇妧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想什麽呢?可能是因為明天就要入宮,所以心情忽上忽下,格外難以控制。很多事情是不可能的,別說她是要成為太子妃的人。就算她帶發修行一輩子,也是要為自己謀出路的。哪有能一直安逸至死的人呢?有或許也是真的有,可那樣活着,也未免太沒意思了。
蘇妧想,其實自己并不虧,至少她對李承乾是喜歡的。
雖然大唐民風開放,但男女之防還是有的。在這個時代,她所嫁給的不是素未謀面的人,而是自己心中也喜歡的人,這已經很難得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覺的走到百裏夷的院子。才踏進大門,就發現裏面有人。
“小娘子,您怎麽來了?”
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差點沒把蘇妧吓死。蘇妧定睛一看,是父親身邊的書童。
書童望着蘇妧,問道:“小娘子怎麽也不叫人陪着一起過來?”
而此時在院中坐着的蘇亶,察覺到動靜,看了過來。
蘇亶:“誰過來了,讓他離開別來打擾。”
書童:“郎君,是小娘子來了。”
蘇亶聽到是蘇妧過來,愣了一下,站起來看向大門的方向。
“瑤奴,你怎麽還沒歇下?”
月光下的蘇亶,穿着一身素色常服,長身玉立。是個翩翩君子。
蘇妧朝父親走了過去,在父親面前盈盈站定,擡着頭反問:“阿耶呢?阿耶怎麽也沒歇下?”
蘇亶的目光,落在了女兒身上。
這個女兒,原本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孩子。蘇亶記得蘇妧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粉粉的一團,當孫氏将蘇妧放在他懷裏,讓他抱一抱女兒的時候,他都手忙腳亂,不知道該要拿這一團軟綿綿的小東西怎麽辦?可是一晃眼,那軟綿綿粉嫩嫩的一團,已經長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格外好看,分外動人。只是明天,她就要嫁人了。
蘇亶心裏覺得很不舍,但男婚女嫁,是人倫大事,每個人都要經歷的。
蘇亶臉上露出一個的笑容,跟女兒溫聲說道:“我睡不着,怕吵着你的阿娘,便出來走走。”
蘇妧:“我也睡不着。阿耶,我舍不得家裏,我也舍不得離開您和阿娘。”
蘇亶:“可你已經長大了,你總是要離開我們的。”
蘇亶覺得女兒總是要離開他的妻子的,只是從前的時候,他覺得女兒出嫁,要回來也是很容易的。誰知她不嫁則已,一要出嫁對象便是太子妃。
身為父親,蘇亶很少在言辭上表達自己對妻女的關愛。他只是用行動一直默默地慣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妻子和女兒。看着妻女在身邊歡樂嬉笑,看着妻女在他的羽翼之下,無憂無慮。身為男人,他心中有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驕傲。
生而為人,尤其是男人,能頂門立戶,令妻女無憂,足矣。有朝一日,女兒出嫁,身為父親,娘家也能成為她有力的後盾。
可那些想法,在李世民說要跟他當親家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有。蘇妧日後在宮中的生活如何,是蘇亶和孫氏都愛莫能助的。即使她在宮中不受寵,過得很不好,身為父親,他也無能為力。
蘇亶想到這個,心中就別提多難過了。旁人都說皇恩浩蕩,他竟然成了太子殿下的岳父。皇恩确實浩蕩,可伴君也确實如伴虎,更何況蘇妧從小生活的環境跟旁人相比,又過于單純了些。蘇亶心裏也是有苦說不出,對着女兒也不能愁眉苦臉,又不能難過。
大家長的尊嚴什麽的,總是要撐一撐。
于是蘇亶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安慰道:“別難過,除卻生死,所有的離別都有再見面的時候。更何況,你只是出嫁而已。什麽時候想父親和母親了,可以回來看看。或者,讓母親和父親去見見你也可以。”
蘇亶不說還好,他這麽一說,蘇妧心裏就更加難過了。
她擡眼望着父親。忽然像個迷茫的小女孩,問父親:“阿耶,我會過得好嗎?”
稚鳥羽毛長齊了,終究是要離開。
她那稚嫩的雙翅,能抵擋風雨嗎?
如果有敵人要傷害她,她能保護自己嗎?
蘇亶忽然之間,也十分擔心。
蘇妧在對着母親的時候,都是自信而淡定的。大概是因為母親只是個後宅女子,一直被父親保護寵愛着,所以蘇妧在面對母親的時候,展現的都是自己能獨立的一面,以免母親擔心。可是當她面對父親的時候,又變得不一樣。
在她心裏,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存在,像一棵大樹支撐着整個家。每次心中無助的時候,或者是強忍着要堅強的時候,看到父親,所有的僞裝都會崩塌。
于是,在踏入百裏夷院子前還在跟自己說及時行樂,不要眼裏只有風花雪月的蘇妧,在進了院子看到父親後,忽然就變成了個迷途的小女孩。
蘇妧眼裏打轉的水花這時候終于凝聚成淚珠,順着臉龐劃下。
她像是個小女孩般哽咽着聲音,“我想一直陪在阿耶和阿娘身邊。”
蘇亶聽着蘇妧的話,心裏更難過了。
什麽門當戶對在蘇亶看來,其實并不是那麽重要。如果可以,他和妻子甚至都可以讓女兒下嫁給一個品行優秀的小郎君,什麽時候女婿對女兒不好了,他就可以過去狂揍女婿一頓。可偏偏如今娶女兒的,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不管李承乾怎麽對待蘇妧,蘇亶都是無可奈何的。
可他要勸女兒什麽呢?
勸她适應後宮的生活,要學會在後宮生存?那些道理蘇亶相信陳王妃并沒有少說。
蘇亶為人本就是長安這種的一股泥石流,畢竟府中沒有妾侍通房的,整個長安除了他和房玄齡,再也找不到第三人。
思前想後,蘇亶對着女兒的眼淚心裏難受得一塌糊塗。最後還是讓書童拿了手絹過來,像哄着還是三歲的小瑤奴的溫柔語氣,無奈地說道:“看看你,都是要成為太子妃的人了,還說哭就哭。明日要是讓你阿娘看見了你這模樣,指不定心裏要難過成什麽樣了。”
蘇妧在父親面前也不管形象了,她仰着頭,讓父親拿着手絹幫擦眼淚,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十分理直氣壯,“我就是不能讓母親看到我難過,所以只能在父親面前難過了。難道我不舍得你們,還不給我說嗎?”
蘇亶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給給給,怎麽不給?”
蘇妧紅着眼睛看了父親一眼,然後接過父親手中的手絹,“阿耶你手太重了。”
剛才還在跟父親流淚撒嬌的少女,在掉了幾粒金豆子之後,好像已經沒那麽難過了。她都能嫌棄父親手勁太大,弄疼她的臉了。
蘇亶看着她,好氣好笑之餘,心裏是真正的舍不得。明天太子殿下來迎親,當着那麽多賓客的面,他也不能跟蘇妧說些什麽話。
“瑤奴。”
正在擦臉的蘇妧擡頭,看向父親。
蘇亶臉上的笑容慈祥而溫暖,他輕嘆了一聲,跟女兒說道:“你即将出嫁,在宮裏的生活不比在府中自由自在,你要習慣。任何事情,要謹慎。父親不求你能光耀門楣,只求你能平平安安。”
原本已經止住眼淚的蘇妧一聽父親的話,又想哭了。
蘇亶看着她的模樣,頭疼嘆息道:“別哭了,你再哭,明天眼睛該腫了。你不是最愛美,要是不能當最美的新娘子,你明天晚上會恨死阿耶的。”
蘇妧聞言,破涕而笑:“阿耶胡說,我才不會呢!”
翌日天還沒亮,蘇妧就被藿香和綠蘿搖醒了,要起來梳妝打扮。大唐的婚禮繁瑣複雜,又是皇太子立妃,更是隆重,嫁衣都是早早就定制的禮服。
一層又一層,穿都要花不少時間。那脫的時候怎麽辦?
蘇妧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太純潔的事情,趕緊搖了搖頭。
然而頭才動了一下,就被藿香輕輕地固定住了,“娘子,別動,正給您梳妝呢。”
蘇妧只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地方,将自己當成是扯線木偶。她今天出嫁,蘇氏一族的許多堂姐妹們都過來看她,有出嫁的,也有沒出嫁的。
而且蘇氏也是高門出身,蘇氏年輕一輩也不乏文采風流的青年才俊,雖然太子殿下親自來迎親,幾分薄面是要給的。但不說過關斬将,刁難一下總是應該的。
而且在大唐,不管是誰成親,新郎都得能吟幾首詩才行。那種文采風流、才高八鬥的新郎迎親,文鬥那是免不了的,而文采一一般般的,也得要意思一下,才能讓女方開了大門讓他順利進門迎親。
太子殿下自幼便是被最好的老師教導,還有崇賢館專門給他以及朝中三品以上大員的孩子讀書,說一句太子殿下學富五車那是一點也不誇張的。要對學富五車的太子殿下,即使說不能刁難,可自家也不能掉面子。于是,蘇氏年輕一輩的能人都出來了,要在迎親的時候會一會太子殿下。
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下一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這樣近距離跟太子殿下接觸了呢。
蘇妧聽着綠蘿彙報外面的情況,笑着說:“太子殿下若是想要見到娘子,怕且也沒那麽順利呢。”
蘇妧聞言,想象了一下太子殿下被包圍刁難的場景,嘴角微揚,她想了想,問綠蘿:“可知道太子殿下的傧相有誰?”
綠蘿笑着搖頭,“娘子都不知道,小婢又怎會知道呢?不過外面的小郎君們也在猜太子殿下的傧相都有誰,擔心會比不過他們呢。“
蘇妧一聽他們在猜傧相有誰,就好奇了,“那他們猜了哪些人?說來我聽聽。”
忍冬走了進來,笑着說道:“小郎君們說雖然李侍衛與太子殿下私下交情甚好,但李侍衛擅武不善文,陳王府家的郡王倒是很有可能。不過大夥兒又在開玩笑說,即使是郡王當了傧相,可小娘子也是自幼與郡王一起長大的,到時候郡王會不會在旁邊看熱鬧,随太子殿下親自上陣?”
忍冬說的郡王,就是李誘。傧相其實是陪着新郎一起去迎親的人,在後世來說,就相當于伴郎一樣的角色。世上所有的新郎去迎親,都免不了要被女方刁難。若是給新郎出難題的人太多,縱然新郎滿腹才華,也敵不過那麽多張嘴。而傧相在旁,可以替新郎轉移一部分火力。
蘇妧從前也見過族裏的一些姐妹出嫁的,流程大同小異,但不得不感嘆,大唐真的是一個詩的國度。
成個親,也要吟詩作對,十分風雅。
正想着,忽然外面有人說夫人和郎君來了。
是蘇亶和孫氏來了,屋裏的人都站了起來,笑着跟蘇亶和孫氏道喜,說今日過後,郎君與夫人便是太子殿下的岳父岳母了,大喜。
蘇亶笑了笑,揮手讓閑雜的人退了下去,目光落在蘇妧身上。
蘇妧身上的禮服并不是時下大唐最流行的禮服,因為是太子妃,所以身上的禮服都是宮中早就定制好了送來的。身材高挑的少女如今穿着一襲禮服跪坐在榻上,看到父母前來,便站起來。
少女不言不語,就那樣站在原地偏頭瞅着父母,既靈動,又明豔無俦。
孫氏一看到蘇妧那模樣,就紅了眼眶,時至今日,她都不敢相信,從此以後,她的瑤奴就要入宮了。
欣慰有之,惶恐有之,更多的,卻是不舍。
孫氏忍着眼淚感嘆着說道:“郎君,咱們瑤奴是真要出嫁啦。”
蘇亶聞言,心情很複雜。那些難過的、不舍的情緒在昨晚百裏夷的院子中時,蘇亶已經流露過。更何況男兒有淚不輕彈,真要像妻子那樣就紅了眼眶,大家長的威嚴何在?
蘇亶雙手背負在後,十分平靜地“嗯”了一聲。
孫氏笑着朝女兒伸出手,“瑤奴過來,阿娘看看。”
蘇妧依言走了過去,走到母親前方不遠的時候,還在空地上繞着幾圈,要讓母親全方位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完了之後才在母親面前站定,俏皮地問道:“阿娘,瑤奴今日有沒有特別美?”
孫氏望着女兒的模樣,溫柔地笑着:“美,特別美。”
蘇妧笑着走過去摟着母親的肩膀,也不提自己出嫁的心情,只是在問阿娘今天感覺怎樣?肚子裏的小寶寶有沒有淘氣?今天事情會很多,但是阿娘別累着,我看到族裏許多的伯母和嬸嬸都來了,阿娘負責在大事上把把關即可,其餘的事情讓伯母嬸嬸門操心吧。
巴拉巴拉,話匣子一打開,便是關心母親身體如何,是否勞累。
懷孕中的女子本來就情緒敏感,孫氏聽着聽着,沒忍住眼淚吧嗒吧嗒掉。
蘇亶望着掉眼淚的妻子,嘆息着伸手去給她擦眼淚,“你別引她哭,不然她哭了晚上當不成最美的新娘,你以後天天後悔。”
蘇妧:“……”
孫氏吸了吸鼻子,擡眼瞪了丈夫一眼,說:“她要出嫁了,一直陪了我這麽多年的女兒,日後就要陪別人了。我想想心裏難過舍不得,還不許我哭啊?”
蘇亶:“……”
真不愧是母女,就連管他的方式都一模樣。
蘇妧看着父親無語凝噎的模樣,差點笑場。但母親是孕婦,情緒确實不宜激動,得哄着。于是,蘇妧走過去摟着母親的肩膀,與母親同一個鼻孔出氣,“阿娘說的對,阿耶太過分了。我也舍不得阿娘,我要陪阿娘一起哭。”
孫氏本來心裏十分難過,聽到女兒的話,頓時又哭笑不得。
她止住了眼淚跟女兒說道:“不許哭。”
蘇妧卻只是笑望着母親,孫氏被她看得心頭直發軟,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鬓角,又是感慨又是嘆息:“阿娘的瑤奴,真是長大了。”
她的小瑤奴原來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不管她願意與否,都将要離開父母的庇護。
孫氏此時心中的感受真實一言難盡,但她也不願在女兒的大好日子展現太多不舍的情緒,否則等到太子殿下來迎親,女兒拜別父母之時,豈不是要哭得一塌糊塗?
這麽一想,孫氏頓時就振作了起來。
夕陽西下的黃昏,太子殿下迎親的隊伍才從太極宮的承天門出來,隊伍浩浩蕩蕩,延綿數裏。
太子大婚,婚禮上會有百官來賀,而皇室中的人也會盡數到場。目送着李承乾迎親隊伍出宮的颍川縣主望着承天門的放心,咬着下唇。
父親柴紹在谯國公府為她修建了佛堂,可禮佛不過是她賭氣一時沖動,又怎能堅持?禮佛之人,不求斷情絕欲,也該心靜如水。
颍川縣主并沒有禮佛之心,更沒有領會佛法的悟性。那佛堂在谯國公府中建成三個月後,颍川縣主便不再踏進入一步。
今日是李承乾和蘇妧的大婚之日,她本不想來,可她心底依然有着濃濃的不甘。她曾經愛慕過的太子表兄,如今要迎娶他心中所喜歡的太子妃。颍川縣主抱着自虐的心情,一定要來一睹兩人的婚禮。
若是能在他們的婚禮上做些什麽,那便更好了。
颍川縣主才想着,就聽到萬泉縣主楊宜歆在那邊興高采烈地跟皇室的小姐姐們宣傳蘇妧的好。不聽還好,一聽就來火。
颍川縣主轉過頭去,看向楊宜歆。
“萬泉!”
楊宜歆聽到有人喊她,周圍張望了下,發現是颍川縣主。神情有些警惕。
颍川縣主看着她那警惕的模樣,心裏氣得牙咬咬,然而在這麽多姐妹面前,她還是要保持微笑的。于是,臉上帶着笑容的颍川縣主語氣十分溫和地跟楊宜歆說道:“萬泉,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楊宜歆自從當了蘇妧的迷妹之後,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總之膽子是越來越肥。如今颍川縣主喊她,她也不像從前那樣心驚膽戰。就像蘇妧聽到她小時候被颍川縣主欺負的時候,恨鐵不成鋼地敲她額頭,說:“你笨啊,颍川縣主只敢背地裏給你下套子,你不跟她單獨相處就可以了呀。怕什麽呢?她又不是三頭六臂。”
楊宜歆聽了蘇妧的話後,檢讨了一下自己,覺得是這個道理。
反正蘇妧說的,不會錯。
楊宜歆走了過去,十分奇怪地看了颍川縣主一眼,“颍川,你要說什麽。”
颍川縣主臉上笑容燦爛甜美,她湊到楊宜歆的耳邊,語氣十分惡毒:“你以為蘇妧進宮了,便真的會過得幸福?她的父親這一生只有她母親一個人女人,可太子表兄卻不會像她的父親那樣。想要将她踹下太子妃之位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鲫,你以為蘇妧進宮了便是過着幸福安穩的日子?你想太多了,早晚有一天,她會冤死在這深宮之中。”
楊宜歆沒想到颍川縣主經過了上次“蘇禍”的事情之後,一點反省之心都沒有,如今居然還堂而皇之地詛咒起太子妃!
她眼睛一瞪,反駁說道:“你少胡說,國師都說蘇妧和太子表兄是天定姻緣。你冤死了,蘇妧都不會冤死。”
從來沒有被楊宜歆這樣反駁過的颍川縣主目瞪口呆,不知道這個在人前嚣張跋扈,到了她跟前只能被欺負的小可憐,怎麽忽然之間就會張牙舞爪了。
她冷笑一聲,正想說話。
然而還沒開始說,就被楊宜歆很有氣勢地喝了一聲。
楊宜歆:“閉嘴,你再說話,我就将你剛才詛咒蘇妧的話說出去!”
颍川縣主:“……”
楊宜歆只差沒叉腰冷笑,她瞪了颍川縣主一眼,說道:“你在嫉妒蘇妧,我知道的。可天定姻緣就是天定姻緣,你看,連日來都在下雨的天氣昨天便停了,今天完全放晴了。原本長安主幹道兩旁的樹上晚上都要點火把的,可是你看,天上的月亮那麽圓,月光這麽好,火把都不用點了。國師說得對,蘇妧和太子表兄緣分天定,連天公都作美。哪像你,心思龌龊,天都不幫你!”
因為時下的習俗是晚上舉行婚禮,皇太子大婚是舉國都矚目的事情,連日來長安一直在下雨,禮部擔心婚禮當天不是晴天的話,晚上會沒有月光輔助照明,只憑迎親隊伍手中拿着的燈籠那是不足以迎親的,也不氣派。
即使國師李淳風說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是天作之合,天定的姻緣,上天必定賞臉。可禮部還是有備無患,做足了方案。若是迎親當晚沒有月光,便在長安主道兩旁的樹上點着火把照明。那麽一來,迎親的隊伍确實方便了,可樹卻要被烤幹了。從來世事兩難全,為了成全太子殿下的婚禮,禮部選擇犧牲那些大樹,大不了看了烤幹的部分砍掉重新長。
可李淳風對蘇妧的批命真是靈驗,果然是天賜良緣,今天天氣好得很。
颍川縣主被楊宜歆氣得差點吐血,“萬泉,你——”
“我?我怎麽了?我好得很。颍川,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你要是欺負我,我就告訴蘇妧!”
少女說着,輕哼一聲,大搖大擺地轉身就走。楊宜歆覺得自己這是一輩子都沒這麽機智,而且還口齒伶俐。
想咒蘇妧?還想像從前那樣将她氣得不敢吱聲?
哼,沒門兒!
明月高高挂在空中,太子殿下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蘇府門外。
此時,正在房中待着無聊在翻醫書的蘇妧被忽然傳來的歡呼吓了一跳,于是将醫書一放,将藿香喊來,問外面什麽動靜。
藿香今天也穿得十分喜慶,連頭上的珠花都帶了點彩,蘇妧成為太子妃,四個貼身侍女都會作為陪嫁入宮。
藿香笑着跟蘇妧說道:“娘子,是太子殿下的迎親隊伍到了,剛到大門。方才我們家的姑嫂們正拿着小郎君門所作的詩詞要給太子殿下出題呢。”
蘇妧還沒見過有人給李承乾出題的,如今機會難得,她竟然無緣一見,心裏十分遺憾。
而外面的歡呼聲一波比一波高,弄得蘇妧心裏癢癢的,恨不得會什麽靈魂出竅去看看究竟。
綠蘿看着蘇妧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笑道:“郎君說了,太子殿下縱然不是才高八鬥,但就憑咱們族裏的幾位小郎君難不倒他,讓小郎君們放膽出題呢。”
蘇妧聞言,有些莞爾。
父親是舍不得她,又不甘心讓李承乾順順利利将她迎走,因此即便是難不倒李承乾,也要拖一拖那時間。
但蘇妧心裏也有數,家人再怎麽拖,都不會錯過時辰的。
這是,月見跑了進來,身後還有兩人端着精致的小點心和花茶,月見手腳麻利地将桌面上的東西收拾好。
“小娘子,夫人擔心您晚上會餓,讓我趕緊來服侍您吃點東西。”
蘇妧聞言,忍不住笑。她從前看族中的姐妹出嫁,母親都是讓人旁叮囑這叮囑那,生怕女兒新婚之夜就有什麽行差踏錯的。像孫氏這樣怕她餓着肚子的娘親,真是天下僅此一家,別無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