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蘇妧還在驚訝着,忽然看到楊氏的夢境之中, 李元吉的手卡在孩子的脖子脖子上, 孩子雪白的脖子上都是斑斑血跡

楊氏眼中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泣不成聲地哀求,“四郎, 我求你放過我的孩子。”

然而李元吉無動于衷,朝她冷冷一笑,手中一動。

楊氏大聲尖叫起來。

蘇妧聽着那聲音, 沒有忍不住皺了起來。可是忽然, 楊氏的夢境又變了。

楊氏似乎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候, 她一襲素白的長衣走過青石板的路上。在她周圍是拿刀拿槍正在厮殺的官兵,可那些人和事仿若與她無關。她的身體就像是透明的一樣, 穿過了那些人群。

走過長長的青石板路, 周圍的厮殺仿若與她隔絕。她走進了一個殿中, 在大殿之上, 橫七豎八地橫着許多人的屍體。在正中的位置上,一個年輕的女子抱着一個嬰兒, 她看着周圍的屍體, 神情絕望。

低頭, 被她抱在懷中的嬰兒并不知憂愁的滋味,也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嬰兒特別高興,她揮舞着胖乎乎的小拳頭, 咔咔地笑着,另一之後還抓着母親胸前的衣襟。

楊氏看着那年輕的女子, 面無表情。

可蘇妧心裏卻微微一震,那個年輕的女子和如今的楊氏并無兩樣,只是抱着嬰兒的女子更為年輕,即使是在哀痛之中,仍舊讓人無法忽視她的美貌風情。

年輕的楊氏看着懷中的孩子,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牙牙學語的稚兒還不知道外面風大雨大,她不知道自己的父兄都已經慘死。孤兒寡母,在這蒼涼塵世該要怎麽活下去。

她的手按在了稚兒的脖子上,可稚兒不知殺機來臨,只是睜着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呀呀地跟她說話跟她笑。

年輕的楊氏頓時淚如雨下,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在旁邊的士兵手中拿着刀劍,卻不敢上前。

Advertisement

一個母親,要如何才能下手了結自己的女兒?她下不去手殺女兒,卻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橫在了脖子之上。

這時,一身血污的男人從大門進去,看見她的舉動,神色大變。

她轉頭看向那個男人,不愧是為大唐打下大半個江山的男人,不怒自威。那樣站在門口,不言不語,都能讓她感覺到一陣來自沙場的冷硬和殺伐之氣。

她忍下了眼淚,朝對方笑了笑,說道:“恭喜二哥得償所願,多謝二哥放我和女兒一條生路,但我已決定要陪四郎一起走。”

還不等那被她成為二哥的男人說什麽,她手中的匕首已經劃破了她頸部的肌膚。

而這時,一直被她抱着的女嬰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哇哇地大哭起來。

她一愣,低頭看着大哭的孩子,原本已經打算用力的手再也無法往前再進一分一毫。

李元吉死不瞑目,她的幾個兒子死不瞑目,可她的女兒還活着。倘若母親死了,她的女兒會如何?

一時心軟,步步錯。

蘇妧跟随着夢境中的楊氏從那自刎現場到了相思殿,楊氏被李世民收入宮中,住在相思殿。她有時候會笑,有時候也會難過,更多的時候,她看着女兒的眼神,時而愛憐,時而怨恨。

蘇妧在楊氏的夢境之中穿梭,真真假假,大概也說不清楚。

但這些大概都是做夢之人心中情感所致,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夢境。雖然有些混亂,但捋一下,卻還是能捋出個所以然來。

蘇妧正想幫楊氏換個夢境,然而她才只是想想而已,就感覺自己已經被一個力道驅逐出夢。

楊氏醒了。

蘇妧張開眼睛,就聽到前方一個激動的聲音。

“太醫,王妃醒了!方才王妃張開眼睛,看了我一眼!”

李令激動地站了起來,“阿娘醒了!”

她本想跑過去看的,可走了兩步,又神情失落地走了回來。

蘇妧看向她,問道:“你為何不去?”

狂喜過後,李令的神情就又是失魂落魄的,“阿娘雖然醒了,可她一向不太想見我的。我還是先不去惹她生氣了。”

蘇妧:“……”

平時在外面時,她看到的都是齊王妃和李令感情十分融洽的模樣,齊王妃對李令态度溫柔慈愛,真的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原來齊王妃一向不太想見李令啊。

風鈴只是安靜地站一旁。

蘇妧又看了她一眼,她的神色無波無浪,十分平靜。

齊王妃的事情跟風鈴到底有沒有關系?

如果當初救了風鈴,又将風鈴送走的人是齊王,那麽如今楊氏躺在病床上的事情,跟風鈴是脫不了幹系的。

蘇妧站了起來,風鈴見她起來,便到她身後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裙。

蘇妧看了看身旁的李令,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你母親不想見到你,那你悄悄去看她一眼也是可以的,走吧。”

李令有些意外地看向蘇妧,她知道萬泉縣主楊宜歆和蘇妧的交情很好,蘇妧還沒進宮的時候,萬泉縣主在皇後伯母那裏就是蘇妧長蘇妧短的,将蘇妧誇得跟一朵人見人愛的花似的。

李令在宮中并不得人緣,許多人表面上雖不曾輕視她,但心中卻不見得是那樣的。

她以為蘇妧和萬泉縣主的交情那麽好,肯定也會跟萬泉縣主一樣,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昨天蘇妧讓李令送來的藥材,她都還不敢用呢。

李令心裏有些猶豫,可是能看到阿娘,即使是一眼也是好的。于是,她跟上了蘇妧。

蘇妧過去的時候,太醫正在叫裏面的人讓一下。而這時,宮人也領着東方樾來了。

東方樾看到蘇妧,愣了一下,連太子妃都忘了喊,直接瞪眼睛,“你怎麽來了?”

蘇妧:“人命關天,皇後殿下怕東方太醫眼睛不好用,讓我來給您搭把手。”

東方樾手下雖然有徒弟,可他覺得哪個徒弟都不如被百裏夷捷足先登認了的蘇妧好用,即使蘇妧是太子妃,可東方樾也沒客氣。長孫皇後都發話了,蘇妧看着也并沒有不願意,東方樾有什麽理由要客氣呢?

既然沒有理由,所以東方樾就直接跟蘇妧說:“那就勞煩太子妃進來給老夫幫忙了。”

蘇妧看了李令一眼,跟她說,“你跟在我身後,別亂跑。王妃如今的情況怕且看着不是太好,你也別亂說話。你方才也說了,王妃一向是不太想見到你的,你別等會兒不注意讓她知道你在場,害她亂生氣。”

李令站在旁邊,頭點得跟搗蒜似的。

蘇妧叮囑完李令,跟風鈴說道:“你不要進去了,在外面等我安排。”

風鈴擡眼看向蘇妧。

蘇妧的目光冷冷淡淡的,似乎是透着幾分寒意。

風鈴微微一怔,然後低頭,“那婢子就在外面,太子妃有事,盡管喊我。”

蘇妧卻沒搭理她,轉身跟着東方樾進了屋裏。

屋中一陣血腥氣,佳楠已經趴在床頭的位置,一只手緊緊抓着楊氏的手,“王妃,您一定要支持住,很快就好。”

而一旁的宮人都立在旁邊,有的人還在小聲地哭。而方才一直在相思殿的太醫跟東方樾說道:“王妃人是醒了,可神志不清啊。”

東方樾見狀,看着趴在床頭握着楊氏的手在哭的佳楠,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都什麽時候了還哭。“

佳楠聞言,連忙站了起來擦眼淚站到一邊。

要不是時機不對,蘇妧一定會想笑,因為東方樾只差沒将“起開”兩個字刻在臉上了。

東方樾将藥箱一擺,一排銀針取了出來。他看向蘇妧,說:“你擅長用香,早前在骊山時你調制的香料我也帶了一些來,你看哪個派得上用場。”

蘇妧也沒推辭,當初李承乾因為足疾在骊山的那段時間,蘇妧在東方樾的指導下又改進了一下自己的調香之術,有一種香是具有麻痹作用的,聞了可以令人減輕身上的疼痛。但那種不是熏香,就是一般的香料,被裝在一個小瓶子之中,要用的時候把瓶蓋擰開就好。

蘇妧走過去,只見楊氏臉色泛白,額頭上盡是細汗,她身上衣服也已經被虛汗浸濕。

身為醫者,在對待病患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蘇妧小心的将楊氏的頭托起來,将方才挑出來的小瓶子放至楊氏的鼻端。

而李令則是呆呆地站在旁邊,看着蘇妧的舉動。她看到了楊氏面如死灰的模樣,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佳楠扶住了她的後背,“縣主。”

李令無聲地哭了起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母親。

在她心中,母親總是美麗的,不管是朝她發脾氣的時候,還是在聖人李世民面前裝模作樣的時候,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是美麗的、動人的。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從未見過母親這副形如枯槁的模樣。

昨天還對她橫眉冷對,今天怎麽就變了個模樣?

東方樾正在指揮先前的太醫為楊氏用藥,不經意見到李令滿面淚水的目光,他面沉如水,毫不客氣地說道:“王妃還活着呢,你哭什麽?”

李令聽了,連忙将眼淚擦幹。

東方樾要用針,可老人家眼睛不太好用,雖然他閉着眼睛替人針灸也不會出錯,可如今都什麽時候了,他哪來得及去摸穴位。更別說齊王妃此時□□血流不止,如今是要施針止血。

東方樾指了指扶着李令的佳楠,“你去幫太子妃扶着王妃,讓太子妃騰出手來幫我。”

佳楠連忙應了一聲,跑過去接過蘇妧手中的活。

蘇妧輕聲叮囑:“不能一直這麽讓她嗅着,要間隔一會兒。”

佳楠點頭。

蘇妧接過東方樾給她的銀針,按照東方樾的指示将銀針紮在楊氏的小腹處的穴位。

東方樾不愧是首席太醫,他一來,指揮着蘇妧為楊氏施針,等蘇妧将銀針全部紮好之後,楊氏一直沒止住的血居然停了。

蘇妧摸着額頭的汗,面露喜色地看向東方樾。

“東方太醫!”

東方樾此時心情也是有些激動,要知道楊氏都是一腳踏入鬼門關的人了,這麽被他搶了回來,能不激動嗎?可東方太醫鎮定的東方太醫鎮定的高人模樣是要端一端的,他只是笑看了蘇妧一眼。

年輕的太子妃望着年長的醫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可還沒高興一會兒工夫,既想起鬧心的事情來了。

齊王妃是被他們從鬼門關裏拽回來了,可那個孩子呢?

東方樾已經低聲跟她說道:“別想了,能保住王妃已經很好了。”

蘇妧說不好到底是覺得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大概有的人本沒有錯,但他的出身就已經是原罪了。

一切都是命。

楊氏能活着,對長孫皇後來說,是好事。

楊氏沒有了孩子,對長孫皇後而言,也是好事。

等齊王妃的情況穩定下來時,聖人李世民也已經到了相思殿。

齊王妃腹中有了孩子,李世民尚未來得及歡喜,便又聽說腹中孩子已經沒了,當下眼淚縱橫。

東方樾低頭,跟李世民說道:“臣已經詢問過尚食局和王妃身邊的侍女,最近王妃都并未服下任何會動了胎氣的食材或是藥物。倒是聽說今日王妃心情欠佳,王妃本就體弱,郁結在心也會影響腹中孩子。”

李世民神情悲痛,他想起不久前楊氏忽然跟他說的話。

“妾是齊王妃,卻無名無分地住在相思殿中,他日世人會如何看待我?”

李世民聽懂了齊王妃的言外之意,她想要一個名分。他當初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帶進後宮,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終于甘願跟随他。

他心中疼惜她,又怎會吝惜一個名分?

只是她先前是齊王妃,如今給她名分,若是不在四妃之列,對她而言又有何用?

李世民琢磨着給她封一個賢妃,跟長孫皇後提及此事時,誰知向來好說話的長孫皇後臉一板,不同意。

自從李世民被封秦王,到玄武門之變,太上皇李淵退位,他登基改元貞觀,長孫皇後一直站在他身旁。李世民對自己的皇後既滿意又驕傲,因為長孫皇後從來不會亂吃飛醋,他是秦王之時,後宅安寧。他登基後,後宮在長孫皇後的主持之下,也是井井有條,一片和諧。

李世民是不願意跟長孫皇後黑臉的。

後宮諸多女子,嬌俏的美麗的成熟的,各種風情都有。可誰也不是長孫皇後那朵解語花,誰也不能像長孫皇後那樣可以站在他身側,聽他侃侃而談天下大勢,為他分憂。

更何況一直以來,自己做的什麽事情,後宮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心裏能沒點數嗎?

即使心中有數,但還是經不住美人吹的枕邊風。

他是當今天子,誰也不敢非議他。除了魏征那個老棒槌,可只要事情不是太出格,這些後宮之事,純碎家事,只要沒有将體統完全踩在腳下,魏征也不會進谏。

可李世民沒想到長孫皇後會不同意,他心中也是窩火的。可他不想跟長孫皇後吵,更何況長孫皇後聽說此事之時,既不拍桌也不紅臉,只是淡淡地跟他說:“二哥将齊王妃接進宮中,還能與旁人說是體諒她與文安孤兒寡母,您将她放在宮中,我們妯娌之間有個照應。可你若是當真将她封為賢妃,天下之人會如何評論二哥?”

“二哥是不世英主,為何要讓自己沾上霸占弟媳的污名?”

長孫皇後的話有理有據,聖人竟無話可說。

緊接着,便是說長孫皇後又有了身孕。

李世民當即就沉浸在自己又要當父親的喜悅之中,不管楊氏如何,他也确實疼惜楊氏,可楊氏與長孫皇後,終究是不一樣。

後宮的女子,誰能及得上長孫皇後呢?

有誰像她那樣大度?有誰能像她那樣蕙質蘭心、善解人意?又有誰像她一樣,不僅自己德才兼備,還有一個才能萬裏挑一的兄長?

李世民想到那些,就覺得後宮什麽事和人,都不如長孫皇後重要,還是先順着皇後,讓她安胎比較重要。

他只是沒想到,楊氏會與長孫皇後一起有了身孕。

李世民心情十分悲痛,他又問了一下楊氏的情況,然後叮囑說道:“王妃此番元氣大傷,藥庫中有進貢的千年人參,盡管用。”

李世民聽完東方樾的話,又安慰了旁邊的李令幾句,就離開了相思殿。

原本還十分熱鬧的相思殿,瞬間就變得冷冷清清,而齊王妃的房中,還彌漫着淡淡的藥味兒。

李世民來看楊氏,甚至都沒等她醒來。

蘇妧并不是要為誰鳴不平,她只是忽然心中有一股冷意。深宮無情,誰都有誰的無奈,誰都有誰的立場,她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只能期望于一個男人給予的恩寵。

蘇妧想到這些,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