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禦史中丞沒想到自己不久前才質疑太子殿下帶着太子妃出來,嚴重有游山玩水的嫌疑, 而如今就來了現世報。
太子殿下一行人因為禦史中丞暈馬車暫時在路邊休息。
蘇妧聽李承乾說禦史中丞居然暈馬車的時候, 驚呆了。
禦史臺是朝廷的專業找茬機構, 天天頂着一腦門的官司,不是忙着彈劾別人就是忙着到全國各地去巡查, 雖然無軍國大事,禦史中丞不會輕易離開長安,但那位仁兄在當上禦史中丞之前, 也是當過禦史臺其他官職的啊。
李承乾似乎是看穿了蘇妧的震驚, 笑着跟她解釋:“禦史中丞已經有十來年從不曾離開長安, 如今長途跋涉,不太适應。”
這次禦史中丞之所以會一起去洛陽, 完全是因為太子殿下要去洛陽, 所以才會随行。
蘇妧聽了李承乾的解釋, 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
李承乾笑着幫她将側頰的秀發撩到耳後, “去看看禦史中丞,可不能還沒到洛陽, 他就吐到虛脫要人臺下馬車。嗯?”
蘇妧順從地點頭。
藿香拿來帷帽給蘇妧, 帷帽上有一層輕紗, 人隔着輕紗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和事,就是看得不真切。同樣的,別人看帶着帷帽之人的相貌也是霧裏看花。
蘇妧有些鬧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帶着這玩意兒。
李承乾似乎是察覺到蘇妧的心思, 他笑了笑,将蘇妧的帷帽拿下。
蘇妧愣住, 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太子殿下笑得十分好看:“沒關系,我不介意。”
在他心中,蘇妧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他并不介意別人知道太子妃的美好。
蘇妧迎着他的笑容,然後看向左右,左右随行的人也沒有哪個人會那樣明目張膽地看她。她朝李承乾露出一個笑容,然後朝禦史中丞休息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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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中丞如今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李震将随身帶的水壺扔給他,聲音帶着幾分戲谑,“方中丞這般經不起颠簸可不行啊,我們還要趕着在天黑前到下一個驿站呢。”
大唐選官首先要過身言書判四關,那也就是說,身這一關排第一,也就是說,想要在朝廷做官,首先得長得好看。
禦史中丞雖然已經年過不惑,但一身儒雅氣質,一看便知是讀書人。他看到沒帶着帷帽的蘇妧時,先是一愣,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移開了目光。
蘇妧笑着說道:“殿下讓我來看看中丞。”
禦史中丞連忙作揖說道:“太子妃言重了,臣擔不起。”
這時藿香拿來蘇妧出行前收拾的小藥箱,只見藿香将小藥箱打開,然後拿出了一個捆在一起的像是竹簡一樣的小玩意兒,她将繩子解開,那玩意兒就像是竹簡一樣鋪開,上面一排銀針。
銀針在太陽下折射出屬于金屬才有的獨特光芒,看得禦史中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前兩天太子殿下說要帶太子妃去洛陽的時候,他沒忍住怼了幾句,該不會是傳到了太子妃的耳朵吧?
蘇妧微笑着,只見她白皙的手指撚起一根銀針,笑意盈盈地朝禦史中丞走過去。
禦史中丞覺得自己冷汗都要飚出來了。
旁邊的李震見狀,涼涼說道:“中丞放心,太子妃雖然沒什麽經驗,但師承民間聖手百裏夷和尚藥局首席太醫東方樾,應該紮不死人的。”
禦史中丞:“……”
本來還想抱着無畏的心情的,如今聽李震一說,禦史中丞覺得自己小心肝都要吓裂了。
然而李震管殺不管埋,說了一番不負責任的言論之後,去找李承乾了。
蘇妧走過去,語氣帶着幾分揶揄:“中丞的手可別亂動,要是紮錯了我可不負責的哦。”
禦史中丞愣住,然後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蘇妧是怎麽下的針,一支銀針已經刺入他的虎口處,可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而這時蘇妧又拿了幾根銀針分別紮入他右手虎口處的穴道,動作幹淨利落,并且毫無痛感。
這個太子妃,好像是有幾分本事。
禦史中丞擡頭,有些錯愕地看向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
蘇妧朝他微微一笑,然後從藿香拿着的那一堆東西中指了指一個綠色的小瓷瓶,她跟藿香說道:“這個小瓶子給中丞,用法跟我早上給你和徐九的用法是一樣的,你跟中丞解釋一下,我先去看看殿下與李侍衛如何了。”
語畢,蘇妧就朝禦史中丞微微颔首,施施然地離去。
禦史中丞看着蘇妧的背影,有些回不過神。
雖說太子妃的品性頗有口碑,他也聽過,在他看來,後宅女子即便是如今入宮了,都是嬌生慣養的女子,平時閑暇之時養花練字,彈琴吟詩才是她們的日常,也聽說過太子妃略通醫理,太子殿下的足疾能痊愈有她的一份功勞。
可長安那地方,子虛烏有的事情也能傳得繪聲繪色好像是真正發生過似的,禦史中丞對自己只聽說沒見過的事情都會打上好幾個折扣才行。
如今眼見為實,太子妃那幾根銀針紮入了他的虎口穴道之後,翻滾的胃好像顯然消停了不少。
似乎是真的有幾分本事。
禦史中丞還在想着,卻見一個綠色的小瓷瓶在眼前晃悠,他回過神來。
只見太子妃的近身侍女笑吟吟的,說道:“中丞是否還覺得太子妃一路随行,是為了游山玩水?”
禦史中丞聞言,頓時一張菜色的臉變成了豬肝色。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要被一個小侍女來取笑,這是禦史中丞生平第一次經歷這樣窘迫的事情。
蘇妧過去的時候,李承乾正在跟李震說話。
李震曾經跟随父親在行伍中生活,一出長安到這些山林之地,便如魚得水。才那麽一眨眼的功夫,他不知道在路旁的什麽地方摘了幾個野果回來,遞了兩個給李承乾。
李承乾神色懷疑:“能吃?”
李震笑着,自己現在野果上咬了一口。
李承乾見狀,也笑着在其中一個上咬了一口,發現香脆可口,而且還多汁,不由得朝李震豎起了大拇指,“唔,不錯。這都是你父親從前帶你出去時教你的麽?”
李震:“也不全是。我父親對我要求比較嚴格,他有時軍務不太繁忙的時候,時常帶着我去打獵,有時候走散了,又或者走遠了要在山林中過夜,除了吃肉,總得要有其他的食物。“說着,他笑了起來,“流落山林的機會多了,自然就有經驗知道哪些是可以吃的。”
兩人見到蘇妧走過來,李震朝她微微躬身。
蘇妧:“李侍衛不必多禮。”
而李承乾像是獻寶一樣将手中的一個野果遞到蘇妧的眼前,“這是景陽去找來的野果,我嘗了一下,味道挺好的。”
蘇妧笑着望向李承乾,對方眉目彎彎。
她将野果接了過來,拿在手裏。
李震:“太子妃,禦史中丞沒事吧?”
還不等蘇妧說話,太子殿下就說:“放心,有瑤奴在,吐不死他。保管他到了驿站的時候,還是生龍活虎的。”
李震覺得一出長安,太子殿下就瑤奴長瑤奴短,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妃的模樣實在是令他看不下去了,只好默默閉嘴,選擇沉默。
蘇妧瞥了李承乾一眼,然後跟李震說道:“李侍衛放心,過上一會兒工夫應該就可以啓程。”
李震一聽說不會耽誤行程,心裏松了一口氣,“那我去整理一下隊伍,準備出發。”
李承乾看李震走遠,也不着急,伸手将蘇妧拉了過來,溫聲問道:“累不累?要是累的話,你再活動一會兒,我們晚點再走也是一樣的。”
真是難以想象,從小就養尊處優、被人衆星捧月般長大的皇太子,竟然會這樣體貼。
蘇妧低頭,拉過李承乾的手,湊過去在他手中啃了一半的野果上啃了一口。
太子妃低着頭,梨渦淺淺,“不累,早些到驿站比較重要。”
或許是因為離開了長安離開了宮裏,李承乾覺得蘇妧似乎不像在宮中時那樣溫雅中帶着幾分拘謹。明明舟車勞頓挺累的,可她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一路上不時掀起車簾望着窗外的景致,精神奕奕的,十分享受。
當初那個在他夢中靈氣逼人的少女,似乎又重新出現在蘇妧的身上。
方才她故意在禦史中丞面前虛張聲勢的場景都落在了他的眼中,那樣帶着幾分狡黠和惡作劇的蘇妧,竟然讓李承乾心裏有着說不出的喜歡。
要不是四下有人,李承乾真想抱一抱蘇妧。
短暫的休息過後,一行人繼續往洛陽出發。到了驿站,禦史中丞從馬車上下來,親自向蘇妧道謝,并且還跟太子殿下說為先前說太子妃跟着游山玩水的話語道歉,希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莫怪。
太子殿下成功地幫蘇妧找回了場子,他彎着那雙狹長的眸子,十分寬宏大量:“哎,不怪你,只怪太子妃平時太低調了。”
禦史中丞:“……”
總覺得太子殿下離開長安之後好像有些厚臉皮。
藿香扶着蘇妧,卻十分得意,她在蘇妧耳旁輕聲笑道:“禦史中丞如今終于知道太子妃的好了,日後一定不會再亂說話。”
蘇妧聽着李承乾的話,哭笑不得。
藿香跟蘇妧進了驿站的房間,幫蘇妧将頭上的珠釵下了,又沐浴換了一身衣服後,蘇妧就讓她去休息了。李承乾進房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蘇妧穿着一身白色的輕薄常服坐在靠窗的榻上,手裏還拿着一本醫書。
“怎麽還沒歇下?不累麽?”
李承乾走過去,在蘇妧身旁坐下,長臂一伸,就将人摟進了懷裏。
每次李承乾回來,不是摟着她就是抱着她,在他懷裏的感覺很溫暖很舒服,蘇妧并不覺得讨厭,她甚至很喜歡。有時候李承乾太忙,回麗正殿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臨睡前她心裏還會覺得有些失落,因為都沒有感受到他的懷抱。
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被寵壞。
蘇妧将手中的醫書放下,“在等你,不想睡。”
李承乾親了親蘇妧的鬓角,問:“看什麽醫書?百裏夷留給你的,還是東方樾給你的?”
蘇妧微笑:“都不是,是我在尚藥局拿的。”
這是;李承乾和蘇妧第一次在長安以外的地方過夜,兩人對着窗戶望着天上的銀河,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雖然是去洛陽赈災,可也沒耽誤他們之間交流感情。
蘇妧說着說着,迷迷糊糊的,只覺得眼皮特別重。
她頭一歪,直接枕在李承乾的肩膀上睡着了。李承乾看着她的睡顏,心滿意足地看向窗外的一輪明月。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他總感覺得到了蘇妧,好似就得到了全世界似的。
她在他眼中是如此美好,令他覺得有她在的地方,連空氣都變得美妙起來。
李承乾阖上雙眼,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接着便是有人說有刺客。
有刺客?
李承乾有些奇怪,什麽時候刺客這麽不長眼,不在路上行刺居然要跑到驿站來?難道他們認為朝廷的驿站就是這麽不堪一擊麽?
外面的騷動越來越大聲,枕在他肩膀上的蘇妧眉頭皺了皺,含糊着聲音問:“怎麽了?”
李承乾捂着她的一只耳朵安撫:“沒事,好像外面發現了只耗子,打死就沒事。你睡你的。”
然而,李承乾話才說完,就有人來敲門。
“殿下!太子殿下!”
李承乾:“……”
蘇妧這回終于被徹底吵醒,她離開了李承乾的肩膀,眨巴着那雙水濛濛的眼睛。
李承乾心裏将外面敲門的人罵了個狗血噴頭,然後親了親她的眉心,“我去看看。”
太子殿下怒氣沖沖地開了門,寒着那張英俊的臉,“什麽事?”
來敲門的士兵猝不及防看到太子殿下那盞足以将水凍成寒冰的臉,小心肝抖了一下,然後說道:“李侍衛讓我前來禀告殿下,我們在前面逮到了一個刺客,但刺客身份特殊,讓殿下去看該要如何發落。”
李承乾第一次聽說刺客還有身份特殊的,他皺了皺眉,“如何特殊?李侍衛有說嗎?”
士兵搖頭。
李承乾自認對李震是放心的,若不是他真的拿不定主意,都不會來打擾他。他想了想,進去跟蘇妧說了一聲,“李震捉到了一個刺客,我去去就回。”
蘇妧拽住了他的衣袖。
李承乾狐疑地看向她。
她微微笑着,溫柔叮囑:“小心。”
李承乾伸手蹭了蹭她的側頰,“會的。”
李承乾一邊出了房門,一邊将士兵吵醒蘇妧的賬算在了刺客頭上,他打算等會兒見到那個刺客時,肯定要之百般地刁難一番才讓李震把他關起來。
然而當李承乾見到那刺客的時候,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李震要派人去請他了。
眼前所謂的刺客臉上盡是灰,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她看到李承乾,如獲救兵。
“太子表兄!”
李承乾瞠目結舌,“萬泉?怎麽是你?!”
李承乾怎麽也想不到所謂的刺客竟然是楊宜歆。
楊宜歆說她是早上的時候跟長公主說要出門燒香拜佛,想讓佛祖保佑她早日覓得一個好夫婿。
長公主覺得女兒從來就不是虔誠的佛教徒,本來有些猶豫,可是後來聽她絮絮叨叨說天天挑來挑去煩死了,真的很想早點遇見自己能看中的人。
長公主為了楊宜歆的婚事,心力交瘁。聽她那麽一說,覺得拜拜佛也好,拜的神多自有神保佑,就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定就有用了呢?
于是,就讓人安排了車駕,讓她去了。
誰知萬泉縣主玩了一手金蟬脫殼,她讓冬青在一個茅房的外側等着,跟侍衛說她肚子疼要去茅房,轉身就翻牆跑了。
感謝大唐對女子的禁锢沒那麽多,不止是楊宜歆,蘇妧也是會騎馬的。
萬泉縣主拽着貼身侍女冬青,還收拾了一堆公主府裏的金銀財寶,就順着官道疾馳,要追上蘇妧和李承乾的隊伍。
李承乾看着眼前滿臉盡是灰的楊宜歆,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長公主府的侍衛幹什麽吃的?”
楊宜歆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也沒能看好?真是一群飯桶,回去該提醒一下長廣姑姑和楊尚書趕緊管管府中屍位素餐的侍衛們。
楊宜歆權當太子表兄的話是誇她,含羞答答的,“那太子表兄,我能跟你和蘇妧一起去洛陽嗎?”
李承乾:“不能。”
楊宜歆的表情快要哭出來了,她歷經千辛萬苦,為什麽不能?太子表兄太無情了!
李承乾看着楊宜歆的模樣,覺得腦殼疼。
他看着楊宜歆的模樣,真是有些心力交瘁,向來對弟弟妹妹們都和顏悅色,對小姑娘更是重話都不說一句的太子殿下此刻板着臉,沉聲說道:“你真是越來越胡鬧了,看看你如今是什麽樣?明日一早,你就回長安!”
“李震,安排一個廂房給縣主。”
太子殿下被這個表妹氣壞了,發作了一通揚長而去。
楊宜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委屈得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李震什麽都不怕,最怕遇見女子的眼淚,他每次對上嫡妹李蘊的眼淚時,再鐵石心腸都經受不住,當場就要繳械投降。如今看見楊宜歆哭的稀裏嘩啦的模樣,頭皮都發麻。
可楊宜歆哭得也實在是沒有梨花帶雨的楚楚動人,她臉上原本都是一層灰,如今被眼淚洗了一下,兩條淚痕在灰臉上特別明顯。
李震看着她的模樣,一副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的模樣。
楊宜歆見狀,剛才還委屈巴巴的模樣收了起來,變成了張牙舞爪的小野貓一般,“看什麽?還不趕緊帶路。”
李震在宮中那麽久,而且李蘊跟楊宜歆也是要得比較好的小夥伴,他對楊宜歆的性情早就摸透了,也不放在心上。不過是個任性了點的小姑娘,因為被家人寵壞了所以說風就是雨,等以後吃了苦頭就會懂事了。
他招來一個侍衛,叫他帶楊宜歆到廂房。
楊宜歆抹了一把眼淚,跟着侍衛走了。
太子表兄真過分,她都還沒見到蘇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