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貞觀七年開春的時候,聖人李世民在宮中設宴招待百官之時,忽然跟秘書丞蘇亶口頭提親,說等皇太子明年加元服後,蘇家之女也該要及笄了,兩人年齡相仿,我向來也十分欣賞愛卿才華,何不你我結為親家?

聖人的話一出,全場嘩然。

蘇亶好似早就料到了此時一般,朝聖人微微躬身行禮,“承蒙聖人看得起小女,那臣便鬥膽應下了。”

李世民聞言,哈哈大笑。

秘書丞蘇亶之女已經是當今聖人定下的太子妃一事,一夜之間,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多少知好色而慕少艾的貴女們心碎了一地,又多少辛辛苦苦栽培女兒想讓女兒入主東宮,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王公大臣暗中捶胸頓足。

家中跟随蘇亶進宮的仆人飛奔回來向孫氏報信,眉飛色舞。

“聖人說,等太子殿下加元服,咱們家姑娘也及笄之後,便可以舉行冊立太子妃大典了!”

孫氏聞言,也彎着眼睛笑,讓身邊的嬷嬷拿了賞銀給仆人,另外全府上下的仆人都給了賞銀。蘇氏之女将來要入主東宮,那是何等的榮耀,不管孫氏心中是否真的高興,該賞的,自然是要賞。

而此時,蘇妧正帶着綠蘿和藿香兩個貼身婢女在擺弄草藥。

孫氏帶了人過去,看見女兒穿着一套藕粉色的常服站在花草叢中,映襯着少女精致的容顏,透着無盡的清新脫俗之意。十三、四歲的少女,正直是含苞待放的年紀,說不上雍容華貴,可言行間,已盡是自小養尊處優所養成氣定神閑,。

蘇妧見孫氏過來,朝她露出一個笑容,“阿娘。”

綠蘿和藿香兩人朝蘇妧行了個禮,“夫人。”

孫氏看着蘇妧手中的小刀片,語氣有些無奈,“怎麽自己動手了?這些事情,讓綠蘿她們做就行。”

蘇妧笑着将手中的刀片遞給了綠蘿,上前挽着孫氏的胳膊往外走, “其實平時都是綠蘿她們動手的,我今天看陽光正好,也想動一動。阿娘放心,我都小心得很,看我的手一點都沒傷到。”

說着,她還将自己的手舉到孫氏的眼前。

孫氏沒好氣地将她的手打了下去,語氣聽不出嘆息還是安心,“瑤奴,聖人跟你的父親提親了。雖然不是正式的,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怕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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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別人,聽到自家主子要當太子妃,怕且早就喜上眉梢,忙不疊地要道喜。

可綠蘿和藿香兩人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主子的神情,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

蘇妧陪着孫氏進了孫氏的屋裏,此時蘇亶還沒回來,蘇妧坐在母親前方的腳踏上,仰頭跟孫氏說:“阿娘,或許也未嘗是壞事。”

這可是當太子妃,又不是什麽側妃。

孫氏話中有話,跟蘇妧說道:“雖然你的曾祖父是前朝重臣,可你的父親在朝廷是個從四品的秘書丞。”

皇家婚姻,大多數是為了平衡勢力,譬如李世民為魏王李泰所選的王妃,便是當朝宰相和知名畫家閻立本的侄女。女人嫁入宮中,也得有娘家依仗,才能過得好。

蘇氏在長安也算是名門,可名門不過是個噱頭,重要的是權勢。

蘇妧也聽出孫氏的話了,但此刻蘇妧心大如鬥,并不将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她不反對未雨綢缪,但堅決反對事情還沒來就杞人憂天,往自己心中添堵。

于是,笑着将額頭抵在了孫氏的膝蓋上,跟孫氏說道:“阿娘,別愁。這兩天又在下雨,您的腿感覺怎樣?”

孫氏看着女兒那貼心撒嬌的模樣,心裏頭又是一陣發軟,放柔了聲音,“好多了,百裏大夫不虧是民間聖手。”

蘇妧笑了起來,之前的時候孫氏腿疼犯了,百裏夷還特地讓她幫孫氏針灸,第一次針灸的時候,孫氏都吓得臉色發白。百裏夷在旁邊捋着胡須,跟孫氏說夫人莫怕,有我在旁邊把關呢。孫氏想了想,覺得反正紮不死,就牙一咬,随蘇妧折騰了。誰知蘇妧一下手,穴位便找得十分準确,銀針入穴,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種事情,一回生兩回熟。

蘇妧紮多了,也就順手了。

她穴位找得準,針灸和穴位按摩雙管齊下,确實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孫氏的腿疼之疾。蘇妧低着頭,手中力道不輕不重地幫孫氏按摩着膝蓋處的穴位,笑着跟孫氏說:“如果我真的入宮,日後就不能像如今這樣替阿娘按摩了。”

正在給孫氏按摩肩膀的大丫鬟芙蓉笑道:“姑娘不都教會芙蓉了嗎?我每日都有按照您教的,給夫人按摩穴位。”

孫氏歪着身子靠在旁邊的大迎枕上,“日後這些事情讓芙蓉做就可以了,再讓你親自來做,不合适。”

蘇妧仰頭,有些調皮地朝孫氏眨眼:“為人子女者,服侍母親,有什麽不合适的?”

孫氏失笑,然後跟她說道:“明日陳王妃設宴,陳王府讓人送了請柬來,你明日便與我一起到陳王府去見王妃。”

陳王是當今聖人李世民的異母弟弟,他的王妃是當今宰相戴冑的女兒。

陳王妃戴氏跟孫氏年少時有交情,還玩過歃血為盟、義結金蘭的戲碼。後來兩人各自嫁人了,走動也還算頻繁。蘇妧每個月都會跟母親一起去見陳王妃,在蘇妧眼裏,陳王妃是個十分随和可親的女人,長得好看,舉止端莊。

陳王妃看見穿着一身淡櫻色高腰長裙的蘇妧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眼中一亮,将她拉到跟前打量着,眉間堆滿了笑意,“有些時日不見,瑤奴又變得更水靈啦。”

以前的時候,陳王妃對蘇妧還是一般的喜歡,可近一年來,是特別喜歡,提到蘇妧,就眉開眼笑。

這說起來,要歸功于蘇妧的入夢技能。

她每次跟孫氏去陳王府,陳王妃都要跟孫氏說悄悄話,要麽就是陳王又收了個妾侍進門,要麽就是她平時看不順眼的妯娌在皇後殿下擺的家宴上給她難看……諸如此類的事情。說起那些事情到時候,端莊大氣的陳王妃能恨得牙咬咬,孫氏能說什麽呢?只能是笑着安撫陳王妃稍安勿躁,別氣壞了身體。

可蘇妧就不一樣了,護短是人的本性,能跟孫氏說上話的貴夫人不多,陳王妃是其中一個,而且陳王妃貴為皇室中人,聽說跟長孫皇後的妯娌感情很好,可她從不在孫氏和蘇妧面前自持身份。

蘇妧聽了陳王妃的那些糟心事,就想起了自己的入夢技能,然後她終于知道自己的入夢技能除了坑她之外,還有什麽妙用了。

因為她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改變別人的夢境,所以每次孫氏見陳王妃的時候,蘇妧就在旁邊高高地豎着兔子八卦耳,争取将陳王妃吐槽的事情都記下來。當天晚上蘇妧就入了陳王妃的夢。不僅讓陳王将那些妾侍全都送走,還讓他心甘情願為陳王妃鞍前馬後,要服侍吃飯洗澡,要陪散步說笑話,然後晚上臨睡前還得唱歌哄睡覺。翌日早上,陳王妃是笑着醒的,一整天都是好心情。

每次蘇妧見完陳王妃,當天晚上陳王妃就是一夜好夢。

美夢誰也不嫌多,雖然是假的,但做了美夢能令人心曠神怡一整天。

陳王妃還發現每次做美夢的時候,都是見了蘇妧之後,這怎麽能讓她不喜歡蘇妧呢?豈止是喜歡,要是孫氏願意,陳王妃都恨不得能将蘇妧養在陳王府。

蘇妧早不久前還覺得入夢這個技能坑了她,可如今又覺得這實在是個好物,因為古人還比較迷信,有時候他們篤信夢境肯定是預兆着一些事情,否則,又如何解釋人為什麽要做夢呢?

她俏生生地站在陳王妃面前,行了個禮,甜言蜜語,“瑤奴見過王妃姨母,姨母比從前又更年輕漂亮了呢。”

孫氏看着女兒的模樣,失笑,她上前想向陳王妃行禮,被陳王妃制止了。

孫氏笑着說道:“王妃,禮不可廢。”

此時還沒到宴會開始的時間,孫氏和蘇妧是提前到陳王府的,這都是慣例了,只要陳王妃設宴,孫氏都會提前一些到陳王府,與她說說話。否則等到那些邀請的夫人都到了,周圍就都是人,想說句體己話都沒有空間。

陳王妃橫了孫氏一眼,語氣裏盡是親密,“什麽禮不可廢,在我的地方,我說了算。”說着,她又打量着站在眼前的蘇妧,笑着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咱們瑤奴有出息了。”

孫氏:“那不過是聖人在宴會上與我家郎君的口頭之約,日後如何,還說不定呢。”

陳王妃:“君無戲言,還有假的麽?”

陳王妃說着,從自己的手腕上捋下一串色彩溫潤的南海珍珠給蘇妧,“這是姨母給你的。”

蘇妧看到那串珍珠,彎着雙眼,十分幹脆:“多謝姨母!”

孫氏:“你這般,早晚會把她慣壞。”

陳王妃卻不以為然,說:“慣壞又如何?日後瑤奴是太子妃,自然貴不可言,不需要我慣着。可如今,她尚在閨中,我這個姨母慣孩子怎麽了?”說着,她幫着蘇妧整理了一下頭上的珠釵,說:“萬泉今日一大早就過來了,正在花園裏撲蝶呢,你去陪她玩一會兒。”

蘇妧一聽到萬泉兩個字,頓時有些怔住,眼神狐疑地看向陳王妃。

萬泉并不是一個名字,而是封號萬泉縣主。萬泉縣主名楊宜歆,是長公主長廣公主和吏部侍郎楊師道的女兒,此女年齡與蘇妧相仿,得天獨厚,又十分讨帝王夫妻的喜愛,時常進出宮中,因此氣焰很高。

楊宜歆也是時常到陳王府來玩的,可也不知道她和蘇妧兩個人是怎麽回事兒,天生不對盤。蘇妧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從四品的秘書丞之女,平時不卑不亢,能不惹事就從不惹事,從前向來都是見到楊宜歆就要繞路走的。

可最近幾年,陳王妃覺得大概是孩子長大了,都有些脾氣。蘇妧有時候竟然也會不冷不熱地跟楊宜歆開怼,兩人怼來怼去,通常的情況便是楊宜歆氣得火冒三丈,而蘇妧就在旁邊繼續煽風點火。最後,總是免不了楊宜歆仗着自己品級高,讓那些前來讨好她的小女孩不跟蘇妧玩。

蘇妧早就過了怕被人孤立的年齡,而楊宜歆那個趾高氣揚的模樣,也實在是讓她難以喜歡。

她不太出門應酬,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每次出門,都會跟楊宜歆狹路相逢。

陳王妃迎着蘇妧那狐疑的視線,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比她年長幾個月,讓讓她。日後,你們要碰面的機會還多着呢。”

蘇妧彎着那雙大眼睛,“姨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陳王妃聞言,頓時送了一口氣,招來侍女引着蘇妧往花園那邊走。

孫氏看着蘇妧的背影,看向陳王妃。

陳王妃笑道:“我也是受長公主所托。”

長廣長公主對楊宜歆和蘇妧天生不對盤的事情,也是之情的。但先前的時候覺得沒什麽,也就随楊宜歆去了。可誰知昨日聖人放了個大招,毫無預兆地在百官面前口頭向蘇亶提親,長公主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從前那樣對蘇妧不友好,心裏就發愁,想着借今日陳王妃設宴的機會,讓兩個小女孩冰釋前嫌。

孫氏聞言,嘆息着笑了起來。

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從前的時候,縱然她與陳王妃有交情,長公主又何曾經将他們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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