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宴席快要開始,邀請的命婦都陸陸續續地來了。

在長安的貴族圈,貴夫人之間的這種宴會十分頻繁。這個年輕的帝國,雖然開放包容,對女性的限制不算苛刻,但也并非是沒有。貴夫人們平日最大的消遣,便是這些你來我往的宴會交際。說是宴會,也并不在意吃喝,不過是說說話,聯絡一下感情。

夫人外交,在任何時代都是存在的。

陳王妃平時喜歡聽戲,因此在正殿旁邊的慶善堂裏安排了唱戲。

蘇妧陪了陳王妃和孫氏一會兒,那些所謂的大人們就有一些不太适宜還沒出嫁的姑娘聽的話題要聊,所以蘇妧就出來了。才出來廊道上,就有一個年齡跟她相仿的姑娘站在前方。

蘇妧看到她,眉開眼笑,小跑了幾步上去。

“蕙娘!”

蕙娘的名字叫杜蕙,是早兩年去世的宰相杜如晦的侄女。

“瑤奴!”杜蕙高興地喊着蘇妧的小名,笑着迎上去,緊緊地捉住了蘇妧的手。

“我昨日都已經聽說你的事情了,瑤奴,真好!”

蘇妧在六歲的時候,跟着母親孫氏一起到陳王妃的府裏玩,恰好遇見了也同樣是到陳王府來玩的杜蕙。杜蕙粉雕玉琢,又文靜乖巧,跟蘇妧是同一天出生的。而兩個小女孩從一開始,便一見如故。

孫氏見兩個小女孩那麽快便玩到一塊去,便時常與杜夫人來往,兩個小女孩曾經有一段時間粘的幾乎恨不得吃飯睡覺都能待在一起,後來感情也不見轉淡。在蘇妧重病的時候,杜蕙還時常到蘇府去看望她。

只是半年前,杜蕙跟着母親一起到洛陽的外婆家住了一些時日,因此這兩個好姐妹也有大半年的時間不曾見面了。

蘇妧拉着杜蕙的手,十分不穩重地轉了兩圈,“蕙娘,你又長高了。”

雖然在唐代女子十二三歲嫁人十分正常,可十二三歲的女孩還在長個子,前些日子的時候,杜蕙還沒蘇妧高,如今兩人都是差不多的個子了。

杜蕙笑着,問她:“你怎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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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妧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王妃和她的客人們有悄悄話要說呢,将我趕了出來。”

杜蕙:“我方才到的時候,聽說你在花園,本想去找你的,後來聽說王妃讓你去花園找萬泉縣主玩,所以就沒去。怎麽樣?萬泉對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嗎?”

蘇妧笑着,就将早上在花園楊宜歆對她說的話告訴杜蕙。

杜蕙皺眉,“萬泉還是跟從前一樣,你如今跟從前也不一樣了,她怎麽還是這樣?”

正說着,就看到前方幾個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女孩圍着楊宜歆從廊道那邊走來 ,楊宜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那下巴快要揚到天上去。

那幾人也遇見了蘇妧和杜蕙,從前,她們看到了蘇妧,就跟看到了空氣似的。畢竟,長公主的嫡長女,跟一個從四品秘書丞的嫡女,誰更有結交的價值一目了然。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昨天聖人一席話,便令蘇府雞犬升天,更別說是“得道”的蘇妧了。

那幾個少女之中,靠蘇妧較近的那個女孩地朝蘇妧露出一個笑容:“妧娘,我們要去聽戲,你要和我們一起嗎?”

跟蘇妧說話的女孩,是如今應國公武士彠和楊氏的嫡女武順。

已經快到說親年齡的武順,這一年蘇妧見了幾次。當初應國公武士彠的原配去世,與楊氏是屬于二婚,長廣長公主是他們的主婚人。因此應國公府和長廣公主府兩家的關系走得挺近,武順對楊宜歆也是言聽計從,包括……從前的時候對蘇妧視而不見。

楊宜歆一聽到武順的話,眼睛一瞪:“為什麽要叫她去?我最不喜歡跟蘇妧一起聽戲了,她要是去的話,我就不去了。”

武順:“……”

蘇妧這幾年為了不露餡,使得自己的性情比穿越前還要活潑幾分,可她的內心早過了跟小女孩鬥氣的年齡。她朝臉色難堪的武順露出一個不帶惡意的笑容,然後拽着杜蕙的手往後面花園的方向跑。

兩人跑動間,衣帶飛揚,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蘇妧平時的消遣之一是調香,她剛才在陪陳王妃的時候,陳王妃心情好,跟她說陳王府玫瑰園中的花都開好了,她若是喜歡,可以去摘一些玫瑰花回去,因此蘇妧直接拉着杜蕙到了玫瑰園。

玫瑰園中,各式各樣的玫瑰在枝頭綻放,紅的黃的白的,美不勝收。

綠蘿和藿香手臂都彎着一個竹子做的花籃,手中拿着一把剪刀。蘇妧和杜蕙在花叢中走過,杜蕙跟蘇妧說世事難料,沒想到你以後竟然是要當太子妃的人。

蘇妧看着旁邊的一朵黃玫瑰開得正好,摘了下來別在杜蕙的發間,笑道:“說實話,我真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杜蕙:“以後就會有感覺了。”

蘇妧沒有搭腔,手中拿着一枝玫瑰,心情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她今天已經感覺到身份的變化了。那些命婦對她和孫氏的态度跟從前都大為不同,難怪身在高位之人,會那樣留戀權勢。

因為權勢而帶來的優越感,真的很容易令人沉迷其中。

“瑤奴,你說以後要是再遇見萬泉,可怎麽辦啊?”

蘇妧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杜蕙,“什麽怎麽辦?”

杜蕙眉目有些發愁,說道:“萬泉是長廣長公主的女兒,我聽說皇後殿下也十分喜歡她,經常叫她進宮小住,陪幾位公主玩耍呢。她總是這樣與你不和,日後她若是在宮裏說你不好,那可怎麽辦?”

蘇妧還沒說話,就聽到一個充滿怒氣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我若是說誰不好,只會光明正大地說,在背後說三道四,算什麽?”

杜蕙吓了一跳,回頭,只見是楊宜歆。

這個驕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藥,剛才還說要去聽戲的,如今不去聽戲卻跑來了玫瑰園,身邊連個侍女都沒帶。

蘇妧頭也沒回,語氣悠然淡定:“萬泉,你偷聽還惡人先告狀。”

楊宜歆振振有詞:“我要是不偷聽,又怎會知道杜蕙在背後說三道四!”

杜蕙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蘇妧這次終于回頭看了楊宜歆一眼,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正睜着一雙大眼睛玩命兒瞪她。

蘇妧有些無奈,:“……別瞪了,太陽這麽大你跑來這兒做什麽?看到那棵大樹沒有?你到那邊去避避陽光”

誰都知道,楊宜歆其實是個早産兒,她月裏不足,出生後自然就是被長公主和驸馬捧在手掌心上,吃喝用度,怕且是除了皇宮裏的幾位公主,就再也沒有比她更講究的了。而且別看她折騰起人的時候好似活力十足,可實際上是一身病骨。

蘇妧不想楊宜歆在和她一起的時候被曬暈了。可是很不幸,蘇妧才那麽想,站在她前面的楊宜歆身體晃了晃,杜蕙趕緊扶着她:“縣主,您怎麽了?”

楊宜歆臉色有些蒼白,見有人來扶着她,就順勢将身上的重量都交給了對方,杜蕙猝不及防被她那麽一靠,差點沒帶着楊宜歆一屁股倒在玫瑰花叢中,然後兩人一同被玫瑰花刺變成個刺猬。

楊宜歆:“我、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蘇妧知道楊宜歆很嬌氣,但不知道這麽嬌氣,趕緊走過去在在楊宜歆後背的幾個穴位上拍了拍,又讓綠蘿将随身帶的水拿過來給楊宜歆喝。

蘇妧:“你不是去聽戲的嗎?跑來這兒曬太陽是做什麽?”

楊宜歆好不容順過一口氣,聽到蘇妧的話,忽然又急促地喘了起來,喘得差點背過去。

蘇妧趕緊又在她背後的穴位按了幾下,哭笑不得:“還不能問啊?你身體不好,別亂激動。”

然而楊宜歆聽到蘇妧的話,好像是想起了什麽奇恥大辱一般,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情也憋屈到不行。

蘇妧和杜蕙對視了一眼,對楊宜歆的這個憋屈模樣都生出了十萬分的好奇,可想到剛才這個嬌嬌女情緒激動的模樣,也不敢亂問刺激她。蘇妧見楊宜歆半天不說話,就讓身邊的兩個侍女先将身體不适的楊宜歆送回前面後再過來。

她吩咐完兩個侍女,就轉身跟杜蕙到另一片玫瑰花地去。可才轉身,披帛就被楊宜歆拽着了。

楊宜歆臉被憋得通紅,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十分委屈地跟蘇妧說:“我、我是來道歉的啦!”

蘇妧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你來道歉?”

楊宜歆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

蘇妧:“……可你為什麽要道歉?”

雖然說方才楊宜歆出言不遜,但這種事情在這個小姑娘身上,都是家常便飯了。再說了,蘇妧去跑去了人家小姑娘的夢裏去捉弄了人家一番,也沒什麽好計較的。

可楊宜歆只顧着自己哭,好像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直打嗝,差點沒背過去。

蘇妧看着她的模樣,無語凝噎。

不知情的人,大概會覺得這個她對楊宜歆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情,所以楊宜歆才會哭得成這個樣子。

楊宜歆哭着哭着,忽然就停了下來,只見她毫不客氣地将蘇妧的披帛拿起來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擡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越過蘇妧,沙啞着聲音委屈兮兮地喊了一聲:“太子表兄。”

蘇妧一愣,緩緩轉身,不久前才見過的李承乾站在不遠處的花叢中,玉樹蘭芝般的氣質,在他身邊的是臨淮王李誘。

這兩人看向蘇妧和楊宜歆的表情,都十分一言難盡。

蘇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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