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照顧 (1)

“小樂”兩個字,是那人對她的專屬稱呼。

葉瑜每次念的時候,都是嘴角彎起,舌尖輕輕點在上颚,尾音軟而輕,像在唱什麽輕快的歌謠。

在葉瑜喊出來的零點幾秒間,方知樂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過去。

那一瞬間,面前的人幾乎與記憶中的葉瑜重合。

除了真正的葉瑜,不會有人這樣叫她。

連神态、語氣,都那樣相似。

可書裏的葉瑜并沒有穿書前的記憶,這一點方知樂已經确定過無數次。

那麽此時此刻,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閨蜜葉瑜?

“葉瑜,”方知樂一動不動,葉瑜親完之後,輕輕撤開,與方知樂臉貼臉,呼吸相聞,近乎耳鬓厮磨,“你醒着嗎?”

葉瑜沒有任何回應,她睜着眼,卻陷入斑駁的意識流裏。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也失去了對自我意識的感知。

她只是忽然之間,覺得非常渴。

渴到心焦火燥,肺腑都要燃起來,必須吞噬點什麽才能緩解一二。

于是她痛苦地張了張口,手指無意識地抓緊又松開,喉嚨裏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別怕,”方知樂的聲音像是從九天之外傳過來,“別難受。”

方知樂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哄着。

方知樂并沒有疑惑葉瑜為什麽忽然親她,只當她認出自己,又心疼又無奈。

哄人入睡的聲音像一劑對症的良藥,詭異般澆滅了葉瑜的內火,藥到病除。

葉瑜感覺自己再次沉沉睡去。

晚上六點,宿舍外傳來嘈雜的散學聲,葉瑜悠悠轉醒。

“幾點了?”她睜開眼,看見方知樂伏案寫作業的身影。

方知樂轉過頭,卻并沒有走過來,而是以一種說不出意味的目光看着她。

葉瑜疑惑地歪了歪頭,“怎麽了?”

方知樂深深地看了她好幾秒,葉瑜的眼神裏已經沒有任何熟悉的痕跡。

方知樂垂下視線,平靜道:“沒什麽。”

她看了眼時間,端來一杯水,“剛六點。姜湯涼了,我去找宿管阿姨借微波爐熱一下,你先喝點溫水吧。”

葉瑜不明所以,撐着身子坐起,接過溫水,腦海裏忽然閃過方知樂喂她喝水的畫面,卻記不清楚。

葉瑜怔怔地捧着杯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水,目光不自覺地放在門口,耳朵也支棱起來,聽着方知樂的腳步聲由遠到近。

“中午是你照顧我嗎?”葉瑜問,“我當時疼暈了,記不太清,謝謝你。”

已經确認葉瑜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方知樂搖了搖頭,緩緩囑咐道:“應該的。你的情況是經期綜合征,來例假之前就要注意飲食,不能着涼,前天你淋了雨,身體裏有寒氣,一來例假,胃腸受了寒冷刺激,就會有應激反應。”

方知樂邊說邊抽了一張紙,給她寫下,“這是注意事項,你記着點,不然以後每次都會很難受。”

“你說的好有道理,”葉瑜眨巴着眼睛聽了一會兒,“可是你怎麽知道的?”

方知樂面色不改,以性別相同的說辭搪塞她,“我也是女的。”

“而且,”方知樂掀開葉瑜桌面的玻璃,把記錄注意事項的紙放在玻璃下面,順勢轉移話題、加強敘述,“你的反應很明顯,又捂胃又彎腰,疼得臉色發白,手腳冰涼,一定要注意我說的。”

葉瑜“哦”了一聲,被方知樂有理有據的話語打敗了。

“你想吃點什麽嗎?”方知樂問,“現在食堂還有飯,我去給你打點小米粥?”

葉瑜想了想,說了聲好。

方知樂走後不久,周美澤推門進來,看樣子剛從校外回來,提着幾盒包裝精美的飯菜,放在葉瑜桌子上。

“好多了,”葉瑜說了聲謝謝,“不用擔心我。”

周美澤看了眼她沒有動的止痛片,不贊同道:“下次再難受,直接去醫院,別扛着。”

葉瑜點頭,頗覺此時此刻兩人對坐的場景異常尴尬,“知道了。”

周美澤見她沒有大礙,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她晚上還有聚會。

等方知樂回來的時候,就見葉瑜盯着桌子上的飯菜發愁。

“這是周美澤給你帶的吧,”方知樂邊說邊拿出小米粥,“她來看過你?”

葉瑜莫名有些心虛,緊張地看了方知樂一眼,“啊。”

“啊什麽?”方知樂笑了,掀開飯盒瞅了瞅,又蓋上,自然而然道,“都是海鮮啊肉啊,你現在不能吃,會積食。”

方知樂順理成章扣下周美澤帶的飯菜,這讓葉瑜松了一口氣,當即甜甜一笑,賣乖道:“那你吃。”

方知樂欣然接受,“你喝小米粥,我吃好吃的。”

“對了,”葉瑜喝了一口粥,忽然想起什麽,“你怎麽沒去奶茶店打工?”

她記得方知樂晚上和周末都要去打工的。

方知樂搖頭道:“今天和老板請了假,正好她也要和老婆度什麽紀念日。”

“結婚紀念日?”葉瑜随口一問。

“不是,”方知樂想了想,“好像是第一次看電影紀念日。”

葉瑜懵了一秒,“那她們慶祝紀念日的方法,不會也是去看電影吧?”

“那倒不至于吧。”方知樂否認的語氣并不堅定,她拿出手機刷朋友圈來确認答案。

六秒後,方知樂“啧”了一聲,把衛悠青剛剛曬票根的朋友圈給葉瑜看,“被你說中了。”

葉瑜瞅了一眼,又瞅一眼,然後低下頭,肩膀聳動。

“哎,”方知樂咽下一塊雕成蘿蔔花的海參,嘆了一口氣,“想笑就笑吧。”

葉瑜憋了會兒,倔強地不肯笑出聲,餘光一瞥,對方知樂好奇道:“你在評論什麽?”

方知樂手指亂飛,怒戳手機屏,頭也不擡道:“朋友圈裏有電影結尾的彩蛋照,這屬于屏攝,是違法的,我要揭露她們的違法行為。”

“她可是你老板,”葉瑜幽幽道,“而且,建議你再确認一下彩蛋照是網絡截圖還是她自己拍的。”

葉瑜的話不無道理,方知樂及時克制自己不成熟不理智的造反行為,大方地擺了擺手機,“算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吃完飯,方知樂讓葉瑜躺下休息,然後在葉瑜目瞪口呆的震驚表情中,掏出一摞厚度吓人的理綜試卷。

葉瑜敏感地往後縮到床上,抱起膝蓋,“我的作業是書法,不是卷子。”

“今天還寫作業?”方知樂不太贊同,“你不舒服就躺着吧,寫什麽作業。”

葉瑜松了一口氣,小心地瞥着方知樂的臉色,“我還以為你們好學生都喜歡拉着人寫作業。”

“我不會,因為沒用,”方知樂實話實話,頗有一種對戰多年後的妥協,平淡平直平鋪直敘,“你确實不愛寫。”

幼兒園到大學畢業,二十多年,就沒見葉瑜什麽時候主動學習過。

葉瑜“哦”了一聲,撐着下鋪的欄杆問她,“诶我發現一件事。”

方知樂等她下文。

“有時候,我有種之前和你認識的感覺,”葉瑜說完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拉近乎啊,是真的。”

方知樂的筆尖頓在物理變量上,墨水泅了一處數據,整道題都解不開了。

“既然你說到這裏,我可以順道教你兩個詞,”方知樂若無其事地略過這道題,繼續翻着卷子,“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意思是,有的人從相識到現在都白了頭,卻還像剛認識那樣陌生,而有的人,只不過是剛見面不久,卻似故人熟稔。”

葉瑜的文學素養不算差,方知樂不給她解釋她也知道。

可方知樂在燈下書寫的側臉,伴随她說話時和緩、輕柔的語調,讓葉瑜非常願意聽她多說一些話。

“說來也是,”葉瑜垂下頭看她寫字,長發輕掃,有幾縷打在方知樂手背,“咱們認識才不到一個月。”

方知樂手背微癢,一動,那幾縷發絲就跑到她的指縫裏,調皮的模樣和它們的主人非常像。

“哎呀,”葉瑜語氣忽然嫌棄,眼睛瞪大了看方知樂寫的字,“你的字好醜。”

方知樂:……

如此直白,如此讓人無法反駁。

方知樂筆尖順暢移動,絲毫不因為葉瑜的話語産生停頓,像是早就聽過無數次。

和葉瑜二十年如一日地讨厭學習一樣,方知樂也二十年如一日地寫不好字,這種“你字好醜”的場景以葉瑜只要看見就會嘲諷的頻率發生着,乍一聽,方知樂甚至有點懷念。

“我又不會被扣卷面分了,”方知樂平靜解釋,試圖挽尊,“我的字跡有它自己的想法,能看懂就可以,別的不強求。”

手背的幾縷發絲堅決退開,葉瑜是書法專業的,對方知樂的“不扣卷面分”不敢茍同,“你說的卷面分,是指數學吧……”

方知樂:……

想了一會兒,葉瑜又湊過來,她的床頭緊挨着書桌,她擡頭、方知樂低頭,兩人就能對上。

“我有一個提議,”葉瑜神秘兮兮道,“不如以後我教你書法,不是毛筆字,就是普通的硬筆書法,幫你練字,然後你教我寫作業,怎麽樣?”

這話說得稀奇,方知樂好笑道:“你不是分數夠用嗎?”

“我這不是也想着提高自己,”葉瑜有點不服氣,“再說了誰會嫌分數多。”

方知樂忍住想上前摸頭的沖動,“行,我教你。”

早就料到方知樂不會拒絕,但只要提出要求就會被滿足的感覺還是讓葉瑜忍不住心花怒放。

“我做完了,”方知樂過了一會兒撂下筆,看了眼時間,“還差十五分鐘九點,要是沒什麽事,我回宿舍啦。”

葉瑜一晚上心情都飛着,聽見這話,莫名有點不開心。

像是沒有玩夠的小孩子就要被大人拉着回家。

“那個,”葉瑜左顧右看,“我還是有點不舒服。”

方知樂立馬看過來,“哪裏不舒服,嚴重嗎?”

葉瑜支吾道:“也還好啦,就是我怕晚上忽然難受,要不然,你留在這裏吧,一個人我有點怕。”

方知樂想了想,點頭道:“行,那我繼續寫卷子,你睡你的。”

葉瑜睜大眼睛,“你不睡覺呀。”

“我通個宵,”方知樂說,“正好我很多課程需要趕進度。”

葉瑜坐起來,強勢道:“不行,通宵對身體不好。”

葉瑜穿上鞋下床,從櫃子裏抱出一床新被褥,“你就睡對鋪。”

宿舍裏和她同住的兩個舞蹈生集訓半年多,所以臨走的時候把鋪位收走,避免落灰。

現在對鋪就剩一個光禿禿的木板床,上回方知樂來的時候鋪的褥子、被子、枕頭還在櫃子裏,拿出來就能睡人。

葉瑜跳下床的動作幹脆麻利,絲毫不看半點難受的跡象。

方知樂一眼識破她的企圖,無奈極了。

方知樂一言難盡地嘆道:“通宵寫作業,順便照顧生病的同學,這是友愛互助、熱愛學習;在自己有宿舍能回的情況下,睡別人的鋪位,這是串寝,是另一回事。”

葉瑜拍了拍手,整理妥當,頭也不回道:“不用管,阿姨不會查我宿舍。”

說完葉瑜還扁了扁嘴,想起方知樂被關在門外的那天,方知樂一個人被扔在走廊,無家可歸的樣子簡直可憐到人神共憤。

“阿姨才不願意管我們呢,樓上都是一群有錢人家的孩子,你沒看到阿姨從來不上樓嗎?”

宿管阿姨不管事。

樓上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那麽,是不是說,就算發生了什麽,有什麽聲音,阿姨也不會上來查看?

方知樂腦海裏忽然閃過什麽。

“好吧,”方知樂抓了抓頭發,“那我回宿舍拿一趟換洗衣物。”

回到自己宿舍,三人都不在,估計是去哪個聚會了。

以往這種情況也有,夜不歸宿的三個大小姐,不會得到宿管阿姨的任何訓斥。

甚至,阿姨還會半夜起來給她們開門。

方知樂回憶這半個月來的經歷,越發覺得不對勁。

想了想,把門反鎖,方知樂的目光一寸一寸掠過宿舍的大小擺件。

然後,并沒有碰她們三人的任何東西,而是拉開自己的抽屜、櫃子,一件件地翻看屬于自己的東西。

最後,她在一袋舊衣服裏,找到一條沾滿油污的褲子。

聞了聞,還有股怎麽也洗不掉的魚腥味。

魚腥,海鮮。

葉瑜不喜歡吃海鮮,可周美澤喜歡,所以葉瑜一直都沒有說出自己的喜好,反正不喜歡不吃就是了,她們的飯桌上,向來不會只有一道菜。

這麽說,她們欺負方知樂的地點,除了床鋪偷拍、樓梯推人,還會有類似于推搡、辱罵等實質性對峙的情節?

把剩飯剩菜扔她桌上,甚至倒在她身上?

方知樂拿着換洗衣物回去,葉瑜待在門後,看樣子在等她。

“怎麽下床啦,”方知樂關上門,“我又不是不回來,快上去。”

葉瑜盯着她,上下打量,半天才“嗯”了一聲。

兩人洗漱結束的時候,已經過了熄燈時間,方知樂把作業都收好,躺下。

黑暗裏,兩人的呼吸聲均勻和緩。

方知樂心裏藏着事,一時難以入睡,輕聲開口道:“葉瑜,你睡了嗎,我問你個事。”

葉瑜下午睡多了,現在有點睡不着,“沒睡,你說。”

“你之前有沒有注意過‘我’,”方知樂說,“就是,咱們班級不是對門嘛,上下學的時候,課間的時候,你對我,有沒有印象。”

葉瑜想了好一會兒,“沒有。”

“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就在水房,”葉瑜回憶着說道,“而且,要不是你跌在我面前,還讓我把你領回宿舍,我也不會記得你。”

方知樂以為是自己這個角色太過邊緣化,沒想到葉瑜下一句又說,“是我的問題。”

“我好像很難記住別人,”葉瑜緩緩道,語氣有股淡淡的遺憾,“不是臉盲症,也不是他們說的清高、目下無人,就是記不住,像是腦子裏的硬盤拒絕刻錄這些人的信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方知樂沉默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估計葉瑜也受了書中的影響,對于不參與故事情節發展的人,很難記住。

可是,葉瑜記得自己。

對自己的态度,和對別人完全不一樣。

說明她的進入對整本書産生了影響,起碼葉瑜對她不是無動于衷。

方知樂斟酌語句,像是随口一問,“那些人背後說你清高,李姿、孫黎、劉昧這三人你記不記得,有沒有了解啊,她們是什麽人啊?”

葉瑜的語氣沒什麽變化,沒有明顯的厭惡,也沒有多熱衷,“我對李姿、劉昧的印象很淡,只能說記得這個名字,對孫黎倒是記得挺清楚,不過這三人我都沒有接觸過,她們背後分別代表了李家、劉家和孫家,是周家的附屬,依靠周家立足,所以她們從小就巴結周美澤。”

“她們不知道你和周美澤的關系嗎,不知道葉家和周家的婚約?”方知樂疑惑不已,“看她們對你的态度,葉家不比周家差,她們敢在背後說你,不怕你搞她們?”

葉瑜笑了笑,“我們兩家的婚約目前只有我們兩家知道,至于她們怕不怕葉家……周家富貴,葉家清貴,她們小時候把我當做和她們一樣的人家,想要攀附周家,所以對我處處有敵意。後來,長大了,多少能懂點事,碰見之後不怎麽說話,我也懶得找她們的麻煩。”

“處處有敵意,”方知樂輕聲道,“是什麽表現啊?”

察覺到方知樂似乎對這個問題有點在意,葉瑜皺了皺眉,黑暗中,她側過頭,隔着宿舍中央的空地打量對鋪的人。

嘴上卻沒停,“扔掉我的作業,潑我一身水,差不多都是小孩子的伎倆。”

小孩子的伎倆,是不會在身體上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而書中所隐晦提起的,絕對不是這種輕描淡寫的“伎倆”。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幾分鐘後,葉瑜忍不住道:“方知樂,你問這些問題,是不是她們又欺負你了?”

葉瑜想到那天方知樂說她們撕掉自己的課本,還踩壞她的凳子,這些伎倆葉瑜太過熟悉,都是她們三人曾經對自己做過的。

不過當時有人給葉瑜撐腰,而如今,方知樂,連宿管阿姨都不會管。

幾秒後,方知樂輕松的語氣從對鋪傳來,“當然不是,我這幾天都沒見過她們。”

“你老實告訴我,”葉瑜不信,“她們之前對你做過什麽?”

方知樂笑道:“你不是見過嗎,當時我還找到你們班,把周美澤都喊了出來。”

“你當時還為我出頭了呢。”方知樂輕聲說。

葉瑜狐疑道:“只有那次?”

“我能記得的,就是那次,”方知樂心道她可沒有撒謊,別的真不記得,“我不騙你。”

對面的人沒了動靜,估計在思索方知樂話裏的真假,過了好一會兒,久到方知樂都以為她睡着了,對面才傳來一聲帶着抱怨的請求。

“那你不準騙我。”

不怪葉瑜敏感,換作誰都會覺得是自己的原因。

因為靠近自己,所以被李姿三個人針對;因為操場上為自己出頭,所以成為衆人的眼中釘;因為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當面和周美澤吵架,所以很可能會受到報複。

葉瑜心裏像是堵了一塊吸滿水的棉花,堵得她悶悶的,呼吸不暢,難受不已。

方知樂的笑聲傳來,帶着方知樂獨有的俏皮的聲線,“好哦。”

響起的瞬間,葉瑜眼前仿佛浮現出方知樂可愛的笑臉。

睡意就這樣翻湧而上。

心漸漸安定,一夜無夢。

與Ⅰ此同時,這座城市的另一頭,區別于嚴謹規矩的高中校園,有不少白日裏僞裝得規規矩矩,一到夜晚就紙醉金迷的瘋狂之地。

鼓噪的音樂,扭動的人群,混雜了各類香水味、酒味、煙味,穿越這些污糟的空氣,走廊盡頭的包廂裏,幾個人玩得正high。

衆人簇擁的中心是一個珍貴的皮質沙發,中間坐着一個衣着鮮亮的女孩,長相明豔,面容卻透着疲倦。

“美澤姐,”孫央央坐在她左邊,端茶遞水地忙了一晚上,“你累不累,我給你按按肩?”

周美澤擡了擡手,神色倦怠,“你力度不行,等會兒咱們去按摩店,試試泰式按摩。”

側面沙發上坐着幾個人,其中一人聽見這話就笑了,“讓她試試,她媽就是給人按摩的,手上功夫學得不錯。”

周美澤擡眉,訝異道:“是嘛?”

孫央央低下頭,溫順道:“嗯。”

那人又說,“還不快去。”

周美澤隔空指了指說話的人,笑罵道:“孫黎,就你會使喚人。”

孫黎笑着往後靠在沙發上,語氣随意,态度更是滿不在乎,“我說的都是事實,她別的不行,伺候人倒是不錯。”

孫央央起身走到周美澤身後,柔如無骨的手搭在她的額角,輕輕按揉起來。

周美澤閉上眼,整個頭腦都放松下來,她吸了吸鼻子,喟嘆道:“噴的什麽香水?”

“安神的熏香,”孫央央說,“這幾天睡得不太好。”

周美澤閉着眼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有心了。”

孫黎提着一杯飲料站起來,走到周美澤面前,“這裏我年紀最大,我先說。”

周美澤睜開眼,一看就笑了,“搞這麽大陣勢,要做什麽?”

孫黎舉杯道:“替我妹賠罪,她年紀小,要是有什麽不懂事,替她道個歉。”

周美澤扶住她碰杯的動作,嘆道:“這麽見外做什麽,她又沒惹我。”

“那你這幾天對她愛冷不熱的,”孫黎笑了笑,“我還以為她犯了什麽事。”

“多想了,”周美澤指了指沙發,“你坐回去吧。”

“主要是周末家裏吃飯,心情不好,這幾天懶得找人陪。”周美澤皺了皺眉,“總覺得悶。”

孫黎給孫央央使了個眼色,孫央央連忙繼續按摩,指尖從額角按到肩頭,沒幾下就讓周美澤舒服地躺回沙發。

“現在時間還早,”孫黎說,“剛過十一點,你要是累就先睡一會兒,那邊過了一點才開門。”

周美澤自然知道她說的地方是什麽,高中以前,她們最多泡泡KT,一起吃個飯、聚個餐,上了高中後,才開始流連酒吧。

孫黎家裏路子廣,開了不少會所,這回說的就是其中一個舞池,一點後會有美女跳舞。

“行,”周美澤按了按眉心,“十二點喊我。”

等周美澤睡下後,孫黎叫上其餘兩人去外面等。

三人一出門,李姿拉住孫黎,壓低聲音道:“你就讓孫央央和她待在一個屋子裏?”

劉昧也有點擔憂,“你還要把美澤帶去那種地方。”

“那種地方是哪種啊?”孫黎挑眉,低聲警告道,“我先說好,這是周美澤自己要去的,她家裏管得嚴,我好不容易找機會把她帶來,你們嘴巴關嚴實點,透露了消息,等着家裏關你們禁閉吧。”

李姿神色糾結,“好吧,雖然我這心裏還是有點打鼓,你說你拉關系就拉關系,沒必要拉着她來這種地方,周家可不好惹。”

孫黎嗤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着瞧吧,這次過後,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劉昧盯着禁閉的房門,忽然道:“咱們三個還是進去吧。”

孫黎拉住她,“別急,再等十分鐘。”

“你不是向來看不起孫央央嗎,”李姿想不通,“擡舉她做什麽?”

孫黎無所謂道:“她算什麽,自己娘不過一個按摩女爬床的,生下來的女兒也不是什麽好貨,但是……反正她現在對我有用,讓你們晚幾分鐘就幾分鐘,我又不會對美澤做什麽。”

見她态度堅決,李姿和劉昧對視一眼,無奈道:“好吧。”

沒過幾分鐘,門從裏面打開,孫央央低着頭走出來,“我先走了。”

孫黎平靜道:“東西拿到了?”

“嗯,”孫央央揪着書包的帶子,另一只手緊緊攥拳放在口袋裏,“拿到了。”

“走吧,”孫黎意有所指道,“動作麻利點。”

等孫央央走出很遠,才松開手,掌心被一個宿舍鑰匙硌出了鮮紅的印記。

第二天,奶茶店裏。

“你這屬于曠課吧?”衛悠青趴在搖椅上,沖正在磨茶粉的人說,“盡管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方知樂說,“不,我這屬于時間碎片化的寶貴利用。”

衛悠青眯起眼睛,“诶,磨過頭了啊,這茶不能太碎。”

“我自己喝,”方知樂手下動作沒停,“最近精力不足,得多喝點茶。”

還沒等衛悠青從“精力不足”裏面發散出一通長篇大論的調笑,幾個人走進奶茶店,撩起門簾的時候,觸動了上方的風鈴。

聽見腳步聲,方知樂下意識擺出服務員的招牌微笑,擡起頭。

“方知樂,怎麽是你?”

被微笑的對象,顯然不太領情。

周美澤一臉通宵的疲倦,看見方知樂的瞬間,下意識皺了皺眉。

方知樂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沒變,以一種專業素養過硬的态度溫和道:“歡迎光臨。”

李姿笑了一聲,抱着胳膊走到臺前,語氣嘲諷,“我說你這幾天怎麽硬氣了,原來是出來打工賺錢了啊。”

對她們口中的“硬氣”和“打工”不予回應,方知樂不卑不亢道,“可以小程序掃碼下單,周二有優惠。”

“呦,都是同學,”孫黎直接越過收銀臺,搭上方知樂的肩膀,一幅姐妹好的樣子,“這頓不該給我們免費嗎?”

方知樂任由她搭着肩膀,這種精神小妹她見得多了,若真是方知樂猜測的那樣,被她們霸淩之後的受害者,會在內心飽受折磨,被施害者注視、靠近、觸碰,甚至聽見她們的聲音,都會無比恐懼。

孫黎和李姿有恃無恐又得意洋洋的模樣,映在方知樂眼中,不僅沒有任何威懾力,只會讓人滿滿惡心。

跟她玩心理戰術?還嫩點。

方知樂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穿着制服站在收銀臺背後的樣子就是一個專業的員工,既不對幾人的調笑做出回應,也不惱怒不羞赧,這種态度反而讓搭她肩膀的孫黎下不來臺。

周美澤擺擺手,她已經累了,懶得等她們幾個人磨叽,打斷僵持的氣氛,對方知樂簡短道:“來杯咖啡,要兩倍濃縮。”

“不好意思,”方知樂說,“本店只有速溶咖啡,沒有手磨的,建議點本店的招牌奶茶,或者果茶也不錯。”

周美澤一聽是速溶的,臉色頓時嫌棄無比,“算了,就随便來杯奶茶,無糖的。”

李姿三人和周美澤要的同款。

等待奶茶期間,衛悠青慢悠悠晃蕩到方知樂身後,意有所指道:“瞅見沒?人家才是真的‘精神不好’。”

方知樂笑了笑沒說話,周美澤一臉宿醉被掏空的樣子,出門就能扮演各類癌症後期的住院病人,她又不是瞎子看不見,只是懶得理會。

衛悠青忽然開口,“店裏什麽時候有速溶咖啡了?”

方知樂指自己的書包,“我買的,今天早上去商店順手拿的。”

“既然是你買的,”衛悠青靜靜打量她,刨根問底,“為什麽說是店裏的?”

方知樂手上動作慢來下來。

衛悠青繼續問,語氣繞了幾個彎,帶着點小心的試探道:“你……怕她們?”

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情,方知樂用低頭掩飾笑意,等眼中的嘲諷淡去一些,才小聲道:“你信不信,我要說沒有咖啡,她們會鬧。”

方知樂的語速很慢,也很沉,莫名帶着讓人信服的力量,“可我要說有速溶的,她們絕對不會點。”

衛悠青眉頭一皺,思索幾秒,果斷支持,“人性本賤,你說的對。”

奶茶很快做好,在周美澤疲憊的帶領下,幾人拿上奶茶離開,沒有再惹別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方知樂大聲喊了一句,“老板,醒醒!”

衛悠青吓了一跳,視線還望着那幾個人離開的地方,“你喊什麽!”

“你發什麽呆呢,”方知樂不滿道,“先和你說好,這幾個人長得确實不錯,但敗絮其中你懂吧。”

“她們長得好看嗎?”衛悠青一臉迷茫。

方知樂看了眼胡蘿蔔鏡頭,無奈道:“老板娘現在上班呢,不用裝了。”

衛悠青順着她的目光看到胡蘿蔔,明白方知樂在笑什麽,忽然正了臉色,嚴肅地招招手,“你過來點,我問你一個事。”

方知樂見她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端正态度湊了過去。

衛悠青猶豫幾秒,斟酌道:“我沒騙你,我真的沒注意到她們長得好不好看……你認識她們嗎?”

“認識,”方知樂說,“我和她們一個學校,那三個人是我的同班同學和……舍友。”

衛悠青又皺起眉毛,似乎陷入回憶和懷疑之中。

“到底怎麽了,”方知樂開玩笑道,“你不會也認識她們嗎?”

誰知聽見這句玩笑話,衛悠青并沒有反駁,反而陷入沉思。

過了半晌,衛悠青才模棱兩可道:“我的記憶向來還可以,你聽我的,離她們遠一點。”

衛悠青并沒有說原因,方知樂莫名覺得她應該知道什麽,追問道:“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衛悠青剛想說別問那麽多,一對上方知樂懷疑的眼神,也有點繃不住,躲閃道,“算了,告訴你吧。”

衛悠青說,“前些日子,應該有半年了,那會兒倒春寒,晚上特別冷,暖氣又停了,我提前關店往回走,路過你們學校後面的小巷,聽見有人哭。”

聽到這裏,方知樂心裏有了猜測。

“我過去的時候,”衛悠青表情很難看,有點難以啓齒,“只看見她們的側臉和背影,她們應該也是聽見我的腳步聲,推搡着一個小姑娘離開,那個小姑娘身上就穿了一件單衣,赤着腳,邊走邊哭。”

“就是剛才進來就嘲諷你的三個人。”

方知樂沉默片刻,不滿道:“你就任由她們走了?”

“我沒有啊,”衛悠青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看天看地,“我報警了啊。”

方知樂側頭轉移視線,在衛悠青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衛悠青拍了拍方知樂的肩膀,苦口婆心道:“聽姐姐的話,離她們遠一點。”

方知樂想說你看我和她們很熟嗎?

“你看她們的樣子,”衛悠青調開店內的監控,把她們的面孔截圖,然後發給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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