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兒科的夏醫生(六)

“我前段時間不是才換了新工作嘛!”寧淺把手一攤,“公司要求只能黑發,我也沒辦法啊。反正你能分得清我們,染不染都行吧?”

“我是都行啊,但是別人分不清你們啊。”夏珺言心裏忽然冒出一個新想法,“要不換個思路,你讓你哥去染嘛,我還沒見過他染頭發的樣子呢。”

寧淺聽了,先是一拍大腿表示贊同,而後又搖頭道:“不行不行,幼兒園老師要是染了頭發,學生家長那邊肯定要有意見了。”

夏珺言嘆了一聲,說:“也是。”

他理解寧淺為什麽這樣說,因為他自己也會有類似的顧慮。老師和醫生這類職業,一邊受着世人的崇敬,一邊又被這種目光所束縛,很多人對他們是有着一種刻板印象的,一旦打破了這種印象,就很容易喪失家長或是患者的信任。就好比,夏珺言自己雖然對性向非常的坦然,但是依舊不敢讓醫院的同事和患者知道,否則一定會出大問題的。

“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咋分清我和我哥的啊?”

寧深寧淺這對雙胞胎兄弟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寧深溫柔成熟,寧淺活潑跳脫,可一旦兩人都閉上了嘴不說話的時候,就很難區分開來了。到目前為止能毫無障礙地區分出他們的人,只有他們的母親周彩華和夏珺言而已。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為你們倆氣場不一樣?”夏珺言把胳膊支在沙發扶手上,撐着臉,“反正呢,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他是他。”

寧淺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又過一會兒,寧深和周彩華一起端着香噴噴的飯菜出來了。夏珺言非常積極,立刻就去幫忙擺好碗筷,盛飯倒水。

小學的時候他們兩家人住得近,夏珺言經常被寧深帶回家吃飯,一來二去的,也就跟周彩華熟絡起來了。周彩華是位熱心腸的婦女,知道夏珺言過得可憐,便也由得他來家裏吃飯,正好也能讓他和和兩個兒子作伴。

夏珺言喜歡吃周彩華做的酥肉,所以今天她特地做了一大盤。夏珺言吃得很開心。

然而有長輩在的飯桌上就逃不脫那幾個永恒的話題——工作、學習、戀愛、婚姻。

“小夏啊,最近工作還順利吧?”

“挺順利的啊。”

“我上次去你們一院體檢,看到好多年輕的護士,都長得可标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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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夏珺言心裏咯噔了一下,知道那個問題馬上又要來了。

果然,周彩華接着就說:“你就沒想着找個姑娘談談戀愛啊?你工作辛苦,談個戀愛還能放松放松呢。”

誰說的談戀愛能放松,他家那兩個可能鬧騰了,一個比一個會吃醋,在床上還非常的精力旺盛,害得他每次做完都會累昏過去。

夏珺言腹诽完,臉上還得挂起笑:“人家小姑娘好多都有男朋友的。而且我喜歡把工作和生活分開,職場戀愛實在是談不來。”

“唉,可惜了,護士多會疼人啊。”

夏珺言幹笑了幾聲。他們院的護士是會疼人,但是僅限病人,他們醫生平常還是挨護士的罵比較多。還記得在二院輪轉的時候,有個病區的護士長特別兇,差點把他罵出心理陰影。

“您就別瞎操心了,珺言想談的時候自然就會談的。”寧深開口替夏珺言解圍,結果卻引火上身。

周彩華開始數落他:“你呢!那你什麽時候想談啊?你這做哥哥的連弟弟都不如,寧淺這呆頭呆腦的都找着女朋友了,你還一點影兒都沒呢!”

寧淺不服氣:“媽——!我哪裏呆頭呆腦了!”

周彩華白他一眼,又對夏珺言說:“小夏啊,你們醫院要是有年齡合适的單身女醫生女護士什麽的,就看着給我們家寧深介紹介紹,不然他這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了!”

“啊?哦……”夏珺言稍稍偏過臉去看了身邊的寧深一眼。

寧深觸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了頭去,繼續吃飯。

夏珺言放下筷子,望着碗裏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酥肉,忽然覺得有點沒胃口了。

晚飯後,寧淺拉着哥哥進廚房洗碗,把母親和夏珺言留在客廳裏看電視。

“你幹嘛啊,裝什麽深沉?”寧淺站在水槽邊,拿胳膊撞寧深,“你跟夏珺言兩個人演什麽苦情劇呢?”

寧深捋起袖管,語氣很平靜:“我和珺言的事,你少管。”

“夏珺言的發小可不止你,我也是他發小好嗎,我少管?”寧淺哼了一聲,“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你喜歡他他喜歡你我還是看得出來的。你們既然都已經兩情相悅了,為啥還在這裏裝好朋友啊,不是應該立刻告白然後Happy ending嗎?”

“你不知道。”寧深洗碗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你不明白。”

“我有什麽不知道不明白的?”寧淺納悶了一下,然後又恍然,“哦、你說夏珺言心裏有病的事嗎?”

“但是我看他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啊,看起來和正常人也沒什麽差別,會鬧會笑的,多可愛。”

寧深說:“他有沒有好,我最清楚。你這幾年跟他來往少了,自然感覺不到。”

寧淺咂了下嘴:“我怎麽覺得你在跟我秀恩愛呢?行行,你最了解他,我就是個外人——”

寧淺揶揄地說完,有感而發又開始唱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不能有姓名,然後就被寧深趕出了廚房。

寧深一個人站在水槽前,短暫地合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

的确有一些事情,寧淺不知道也不明白。

夏珺言和另外兩個男人同居的事情,寧深一直隐瞞着,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寧淺一直以為夏珺言是單身。假如寧淺知道了這件事,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勸他去和夏珺言告白了,恐怕還會去找夏珺言算賬。寧深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他之所以這麽篤定地說夏珺言并沒有好,也是因為這件事。

因為受童年經歷的影響,夏珺言有嚴重的人格缺陷。他只會無條件地接受他人的“愛”,而不懂得拒絕;只會被動地接納和包容,而不會主動索取。

一旦産生了想要拒絕和索取的念頭,夏珺言就會陷入極度的焦慮,在他看來,這兩種行為都是一種過錯。

初中的時候,寧深曾經拿自己存下的壓歲錢瞞着母親悄悄帶夏珺言去看心理醫生,可是心理咨詢的費用太貴了,又需要長期定期地做,他付不起,而且夏珺言面對心理醫生時也很難敞開心扉,所以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之後這些年裏,寧深一直都在嘗試着給夏珺言灌輸正常的觀念,引導夏珺言學會拒絕和索取。夏珺言信任他喜歡他,願意聽他的話,日複一日下來,竟然真的在慢慢好轉,到了高中的時候,終于不會被一封情書就騙得真跟人私奔去了。

可是寧深知道,夏珺言并沒有完全好起來。他長大了、成熟了,能夠分辨他人的真心和假意,會回絕掉心懷不軌的追求者,但如果他感覺到了對方的真心,就又會陷入自責的深淵裏,被焦慮折磨。

寧深還記得,殷律潇故意摔斷自己的腿住進二院骨科病房的那天晚上,夏珺言找到他住的出租屋裏來,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用顫抖的聲音對他說:“寧深,我聽你的了,我拒絕過殷律潇了,可是他還是一直在追我,他寧願把腿摔斷了也要跟我在一起,是我、是我害他受傷了……他本來可以不用受傷的。”

寧深本想說“摔斷腿也是殷律潇自己選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那時他望着面前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夏珺言,忽然就覺得好累。類似的話,這十幾年來他其實已經跟夏珺言說過很多遍了,可是每次遇到這樣的事,夏珺言依然會責備自己懷疑自己。

寧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至少在那一刻,他想讓自己解脫,也想讓夏珺言解脫。于是,他說出了那句讓自己後悔了四年的話——

“既然你覺得對不起他,那就和他在一起吧。”

他親手将夏珺言從身邊推開了。

自那以後,他和夏珺言之間的距離似乎就變遠了一些。

夏珺言接受殷律潇之後,精神狀态逐漸地穩定下來,殷律潇那一段死纏懶打,也被夏珺言改寫成了甜蜜的回憶。提起那段往事,夏珺言記得的不是深夜裏的他們之間鑽心的對話和痛苦的互相拉扯,而是殷律潇給他的擁抱和親吻。

所幸殷律潇是真的很愛夏珺言,甚至可以說有點過保護了。寧深從此不必再事事為夏珺言操心,說實話,他心裏是松了一口氣的。

不過他想,殷律潇大概也是和他有了類似的心境,才會允許後來唐映軒的存在吧。

因為來寧深家裏吃飯的事情是瞞着殷律潇和唐映軒的,不能待太久,所以陪周彩華坐了一會兒之後,夏珺言就找了個借口準備溜了。

兄弟兩個周末都要待在家裏陪母親,把夏珺言送到地鐵站去之後又一道回家去了,在路上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夏珺言當年差點被人騙去私奔的事情。

“是隔壁班那個挑染了一撮紅毛的女生吧?”寧淺回憶道,“估計也是叛逆期到了,才總想着要跟人私奔呢。”

“她會盯上夏珺言也正常,那時候小說裏不是總愛寫什麽乖乖優等生和叛逆不良少女談戀愛麽,夏珺言完全符合小說男主角的條件啊——長得好看,成績好,說話又斯斯文文的,別人找他做什麽他都不拒絕。一看就很好騙的樣子!”

寧深瞟他一眼:“你要是不幫忙遞情書,也出不了事。”

“我哪知道你那會兒就對他……咳!”寧淺皺了皺鼻子,“哎呀我就是想看個熱鬧,我也沒想到夏珺言真的會因為一封情書就跟個不熟悉的女生跑了啊……”

時至今日,寧深想起那件事依然會覺得生氣,因為但凡他動作再遲一點,夏珺言就真的不知所蹤了。

他光是想一想這種可能性,後背就陣陣發冷。

寧淺見哥哥抿着唇不說話,似乎有點生氣的樣子,趕緊找補:“我、我承認!我小時候比較傻,确實沒看出來夏珺言有問題,還以為他只是單純比較好說話而已……對不起嘛哥。”

寧深嘆了一聲,說:“算了。”

弟弟是個比較缺心眼的傻子直男x

夏珺言平常就是個很正常的人,只有跟他談感情的人才會發現他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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