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私人影院三)

盡管那已經是将近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可寧深卻記得夏珺言經歷過的所有痛苦,也記得自己的無能為力。

從被搬送進醫院到傷口處理完畢,夏珺言始終處于昏迷狀态,一直沒有醒轉。小孩子對受傷生病這種事情沒什麽概念,寧深見夏珺言遲遲不醒,便很着急地問醫生夏珺言會不會死掉,反反複複地問了好多遍,急得兩眼淚汪汪的,最後被一名護士連哄帶騙地帶出了病房。

“小朋友,你放心,你朋友現在已經沒事了,可能是之前痛得太厲害,才昏了過去。我們已經給他包紮完了,再等一會兒他應該就會醒了,你別着急啊。”那護士溫柔地摸了摸寧深的腦袋,問,“你有沒有你朋友爸爸媽媽的聯系方式呀?或者老師的號碼也可以。”

寧深搖了搖頭,又說:“不過我可以問問我媽媽,她或許有。”

周彩華前段時間換了最新款的滑蓋手機,然後就把之前用的那臺小靈通給了寧深,方便兄弟兩個聯系她,之前一直沒怎麽用到,今天總算是派上了大用場。

寧深撥下了母親的手機號,把事情告訴了她,讓她幫忙聯系班主任,可結果班主任正好在外地培訓,今天下午才返程,一時半會人也趕不到醫院來。周彩華在電話那頭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說:“算了算了,我過去看看吧。”

寧深道:“媽媽,你來的時候能不能帶點水果來,小言喜歡吃西瓜。”

“你這臭小子,要求還挺多!你弟發燒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上心呢。”周彩華數落完,還是答應了,“知道了,我買半個過來,待會兒你們兩個一起吃。”

寧深嘿嘿笑了一下:“謝謝媽媽!”

護士在一旁問他:“你怎麽不跟你媽媽說,讓她找班主任幫忙聯系小言的家長呢?”

寧深捏着手機,氣呼呼地鼓起臉:“他爸爸媽媽不會來的!給他們打電話也沒用!”

“為什麽啊?”

“小言爸爸不要他了!”寧深越說越氣,仿佛遭遇這些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一樣,“小言媽媽是兇手,是她把小言弄成這樣的!”

盡管他去到夏珺言家裏的時候,那裏除了昏倒在地的夏珺言以外就沒有別人了,但聯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夏珺言的遭遇,寧深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定是夏珺言的媽媽做的。

寧深替夏珺言不平,說完這些話之後眼睛又紅了。他抽了抽鼻子,撇下護士一溜煙兒似的又跑進病房裏去了,半蹲在床邊用手輕輕戳了一下夏珺言的臉:“小言……你快一點好過來,我們以後還要一起玩呢。”

夏珺言的睫毛微微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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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深見狀,便又試着戳了他一下。

夏珺言被戳醒了。

“寧深哥哥……”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用手揉了揉眼睛,瞳孔裏模模糊糊地映出寧深的輪廓來,還有雪白一片的枕頭和床單,“我們在哪裏呀……”

寧深學着大人們哄孩子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夏珺言的發頂,小聲說:“我們在醫院裏。不過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夏珺言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

他疼昏過去之後就徹底失去意識什麽都不知道了,其實也并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但聽到寧深這樣說,夏珺言還是伸出了手,輕輕握住了寧深的手指,乖巧地“嗯”了一聲。

剛剛的護士進了門,發現夏珺言醒了,便來問他要他母親的聯系方式。雖然寧深剛剛那樣說了,但夏珺言還是個這麽小的孩子,不可能自己一個人住院,聯系家屬是他們作為醫護必須做的。

護士問完,卻是寧深先開口:“一定要聯系他爸爸媽媽嗎?我在這裏不可以嗎?”

護士忍俊不禁:“你是他的好朋友,可以陪他玩,但是沒法照顧他呀。”

寧深鼓起臉說:“我可以!”卻被護士摸着頭說“小朋友真可愛”。

“……護士姐姐,你可不可以幫我打給我爸爸呀?我會背他的號碼。”夏珺言維持着趴姿,艱難地擡起臉來望着面前的護士,“他知道我受傷,說不定就會回來了。”

“……好。”護士明白了這孩子家裏多半有什麽內情,很是心疼,撥通夏珺言父親的電話後,便把手機遞到他耳邊,輕聲說,“要不你跟你爸爸說說話?”

夏珺言卻像觸了電似的飛快躲開了,還差點扯到後背上的傷口。

“好、好,你別動,我來跟他說……”護士趕緊哄他,然後拿着手機出了病房。

通話的時間不過短短的幾分鐘,這期間夏珺言一直安安靜靜地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半張臉埋進交疊的胳膊裏,似乎很不安的樣子。寧深沒有父親,已經習慣了跟着母親一起生活,并不知道被父親抛棄會是怎樣的感覺,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他,便只是坐在床邊陪夏珺言一起等。

不一會兒,護士進來說:“你爸爸說會給你支付醫藥費和住院費。”

她沒有提夏珺言父親會不會來的事,因而夏珺言心裏也有數了,并沒有再詢問,就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把整張臉都埋了起來。

寧深見他這麽難受,自己心裏也感覺堵堵的。夏珺言從前是個很愛笑的小孩子,笑起來非常可愛,寧深很喜歡看他笑,可是如今,夏珺言卻變得總是愁眉不展了。

關于夏珺言父親的事,他聽夏珺言說過一些,所以大概知道一點——那個人似乎是抛棄了妻兒,和另一個女人一起走了。

“媽媽說……”此時,一直一言不發的夏珺言忽然開口了,“媽媽說,爸爸其實并不希望我出生,所以爸爸不要我,只有她要我。”

“所以,如果連媽媽都不要我了的話,我就真的變成沒有人要的小孩了吧。”

外面驕陽似火,病房裏的氣氛卻冷若冰窟。聽了夏珺言的話,就連在場唯一一個大人都久久不能言語。

“不會的。”床邊的寧深板着一張小臉,滿面嚴肅地對夏珺言說,“就算他們都不要你,我也會要你,到時候你就來我家裏做我和寧淺的弟弟。”

夏珺言被他小大人似的表情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眨巴眨巴眼:“你會挨周阿姨罵的啦!”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周彩華帶着半個西瓜來了,先是把自家看似乖巧老實實則很能惹事的大兒子罵了一頓,再想去安慰夏珺言的時候,卻發現夏珺言正埋着臉偷偷地笑,也不太需要她來哄了。

“小言趴着,不方便吃東西,西瓜我就沒讓人家切,直接用勺子挖着吃吧。”周彩華瞥了寧深一眼,“勺子給你,一邊兒吃去!”說罷便又拿了一個勺子準備去喂夏珺言吃西瓜。

寧深看了看面前的西瓜又看了看床上的夏珺言,沒動。

周彩華問他:“傻杵着幹啥?”

寧深難得有點忸怩:“……可不可以讓我來喂小言啊?”

周彩華道:“你喂好你自己就行了。”

寧深還是不放棄:“我想喂嘛……!”

“行行行,那你來喂。”周彩華把床邊的位置讓給兒子,“你小心着點啊,別把床單弄髒了。”

“嗯嗯!”寧深連忙點頭,立刻就坐了過去要喂夏珺言吃西瓜。夏珺言有點不好意思,面頰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

周彩華是位很彪悍的婦女,說話也非常的直白。她在一旁望着這兩個小孩兒,搖搖頭嘆道:“我看寧淺是投錯胎了。”

明明寧深寧淺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竟還不如寧深和夏珺言之間親,實在讓她很感慨。

那天一直到晚上,祝娟才出現在醫院病房裏。找她來的人是白天跟車去接夏珺言來醫院的醫護,因為擔心夏珺言無人照顧,所以下班之後自己去了他家裏一趟,正好看見祝娟醉醺醺地坐在家門口。

“夏珺言……!”祝娟看到趴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眼眶一下子紅了,她沖過去想要抱住兒子,卻被寧深張開雙臂攔住了。

“他傷得很嚴重,不可以随便抱他,會弄疼他的!”

祝娟望着眼前這個男孩兒,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人來:“你是寧深……?”

寧深點了點頭,又說:“是你把小言弄傷了,你要先跟他道歉。”原本他是有點害怕祝娟的,可是現在夏珺言受了傷,比他更脆弱更需要保護,所以他要更勇敢才行。

“我弄傷的?怎麽可能是我……”祝娟笑了一聲,話卻在中途頓住了,“不對、不對,是我,我喝醉了,然後就……”

床上的夏珺言小聲說:“你喝醉了,說我長得像爸爸,很讨厭,說我跟爸爸一樣賤,然後就拿剛倒的開水潑我……”

祝娟捂住了腦袋:“我以為、我以為杯子裏裝的是酒——”她當時就已經醉得厲害,身體的感覺幾乎都被麻痹了,握着裝了開水的杯子也沒有感覺到燙手,就那麽潑了出去。現在她擡起手來看自己的手指,才發現右手五指的指腹有點發紅發疼,應該就是在那時被燙傷了。

“對不起、對不起珺言……”祝娟哭着跪坐在夏珺言的病床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媽媽好不好……媽媽不能沒有你,你原諒我吧珺言……!我、我這都是因為太愛你了,我太怕你會離開了我,所以我才總是對你發脾氣……”

她這話說得毫無邏輯,很神經質,寧深聽着,只覺得不寒而栗。他很想告訴夏珺言不可以輕易原諒她,但又怕祝娟又忽然發起瘋來對夏珺言做什麽,正好周彩華買了宵夜回來,他便小跑過去拉住媽媽的衣服,壓着聲音求她:“媽媽,你能不能幫幫小言啊……”

周彩華看了眼病房裏的情狀,嘆了一聲,把兒子拉到了外面去,半蹲下來,按住他的肩膀:“寧深,不是我不想幫,是我幫不了。咱們家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別人家都是兩個人一起賺錢養家,但是我只有一個人,還要養你和你弟弟兩個小孩子,我已經夠累的了!而且你看夏珺言媽媽那個樣子,像是正常人嗎?萬一把她招惹了她傷害你和寧淺怎麽辦?平常你總帶夏珺言來家裏,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別再要求我做更多了寧深,能不能替媽媽想想?”

寧深低下頭,沉默許久後,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因為周彩華的這番話,後來寧深幫夏珺言做的許多事都是瞞着她偷偷去做的,盡量不給母親帶來困擾。周彩華心不壞,只是在夏珺言的事上有心無力,雖然不願插手他家裏的事,但還是會經常留夏珺言在家裏吃飯,漸漸地也和夏珺言之間結下了一些情誼。

然而無論是周彩華表現出的這一點點善意,還是寧深試圖做出的幫助,對夏珺言而言都太微小了,他最終還是墜入深淵,被瘋癫的母親改造成了一個不正常的孩子。

夏珺言被祝娟養到了十八歲。那一年,芙城換了一位有能的新市長,開始從上至下地進行整頓,也是那一年,寧深終于如願以償地把祝娟送進了精神病院,讓夏珺言從此不必再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夏珺言上了大學之後,舊城區的那座老房子便沒人住了,寧深一家也買了新房,搬到了現在的住處去。過去發生的種種,還有那個瘋癫的女人,終是随着舊屋的一磚一瓦、随着精神病院高高的院牆,被一起封存在了芙江彼岸。

穿過過江隧道之後,寧深的心情稍霁。他在自家附近的站點下了地鐵,回去路上順便去了一趟便利店,想買份便當。

因為生在單親家庭,寧深從小就幫母親分擔家務,也很會做飯,但工作之後他卻鮮少給自己下廚,經常是在幼兒園吃員工餐,或者在便利當買份便當對付了事。每次親自下廚,基本上都是為了夏珺言。寧深有時會覺得自己真的很像個瞎操心的老媽子,夏珺言都是體體面面的醫生了,家裏還有個很有錢的男朋友,怎麽都是餓不着的,但他還是想親手給夏珺言做飯吃,只要夏珺言吃得滿足,他便覺得開心了。

寧深進了便利店店門便直接朝着冰櫃走去,随便拿了份便當和飲料便準備去結賬,可剛站到收銀臺前,卻被不知什麽人從身後拍了一下肩膀。

“喂!”說話的是一個女人,語氣有些嬌嗔,“你幹嘛裝看不見我啊?”

可以猜猜這妹子是誰

明天後天都不更,趕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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