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漫漫(六)
“我都看到了。”夏珺言眉尾一挑,“手裏攥的什麽?”
他平常說話總是和和氣氣的,此刻說話的語氣卻絕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一點冷。吳麟聽聲音便知道他生氣了,更不敢把手裏捏着東西拿出來了。
夏珺言見吳麟還是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便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五指一根根掰開。吳麟畢竟是個小孩子,力氣怎麽都是不可能比成年人大的。
吳麟掌心裏躺着一枚銀色的鑰匙、
“……這有什麽好藏的?”夏珺言下意識地問完後,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吳麟手掌上有幾處小創口,這顯然不是普通的鑰匙能劃出來的。于是夏珺言又把整床被子掀開了,發現吳麟竟然還在背後藏了一塊石頭。
“你在磨刀是吧。”夏珺言眉心蹙起,“想自殺嗎?”
他是真的生了氣,上周他們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把這小孩兒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結果吳麟居然想着要了結自己的性命。
吳麟睜開了雙眼,但還是不敢看夏珺言,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是不是中午我推你下去的時候撿的?”
“……嗯。”
午休的時候夏珺言推着吳麟下樓遛彎曬太陽,中途去接了個電話,吳麟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撿了這塊石頭,想用來把鑰匙磨尖。
夏珺言不是第一次見想自殺的人了,醫院裏為了不拖累家人就想着要自己去死的老年人多的是,但小孩子不一樣,小孩子的內心總是更嬌弱一些,對父母的依賴性很強,他們愛玩,因此也更貪戀這個世界,很少會想到死,就算真的有了這種念頭,真的會去實施的也很少。
“你為什麽想死?”夏珺言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你的腿只要之後好好複健,還是能夠正常行走的,不會一輩子只能坐輪椅。”
吳麟用手抓住身下的床單,小聲咕哝着:“……可是能走路又有什麽用,我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活着也沒什麽意義。”他說話時帶着一點軟糯的鼻音,聽着怪可憐的。
“你才七歲,都還沒有找到人生的意義,就開始說沒有意義。”夏珺言嘆息一聲,最終還是軟下了态度,“你媽媽保護你,不就是想讓你好好地活着,找到自己人生的意義嗎?”
提到母親,吳麟終于繃不住了,眼淚開始在發紅的眼眶裏打起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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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珺言在床邊蹲下,和吳麟視線齊平,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低低道:“人想死的時候,總是會把死這件事想得很簡單,可一旦真到了快死的時候,就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現在還小呢,做決定的時候不要太沖動。”夏珺言摸過床頭櫃上的抽紙,給吳麟擦了擦眼角的淚,“要不再試着活一段時間?如果到你長大成人的時候還是想去死,我肯定不攔着你。”
吳麟挂着淚珠的眼睫眨了眨,問:“……你會陪我到那個時候嗎?我才七歲,還要十一年才成年呢。”
“會啊。”夏珺言雙手扶着床沿,把下巴墊在手背上,唇邊露出柔和的笑意來,“我是那種比較煩人的醫生哦,會和患者保持聯系很久很久——”
吳麟睜大雙眼,呆呆地望着他。面前這個人彎眸露出笑容來的那一瞬間,吳麟覺得他好像比自己更像一個純真無暇的孩子。
“所以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夏珺言用手指戳了戳吳麟軟乎乎的臉蛋,“如果你真的用今天中午撿的石頭把鑰匙磨成刀自殺了,我會自責一輩子的……責怪自己沒有形影不離地盯着你。”
“就算你覺得活着沒意義,也為了我活下去吧。”夏珺言笑着說,“為了不讓我愧疚一輩子。”
吳麟吸了吸鼻子,望着他點了一下頭。
夏珺言帶着那塊石頭和被磨尖的鑰匙離開了,為防萬一,他走之前還是把病房又檢查了一遍,确認沒什麽危險物品之後才離開。
長夜漫漫,這個夜班要值到早上八點才算結束,夜班結束後也不能立刻休息,還要正常上班到午休結束才能走,還有的熬。夏珺言雖然能感覺到自己剛才的勸說應該多多少少起了些效果,但還是不敢太放松警惕,本來想熬到三點就休息,結果最後是通宵一晚沒合眼,生怕出什麽事情自己趕不及。
熬夜熬過最困的時候也就不那麽困了,夏珺言的精神一直緊繃着,又有咖啡吊着,倒是沒有影響到白天的工作,只是臉色看上去不太好,連着被好幾個同事詢問是不是不舒服。終于熬到下午下班,夏珺言走出醫院大門,神經總算放松下來的時候,通宵沒睡的後勁也跟着上來了。
因為下班之後要去二院看老師順便見同學,上午夏珺言提前給唐映軒發了消息說下午不用來接,現在就是非常後悔,他真的好想立刻倒在男朋友懷裏狠狠爆睡一覺。
夏珺言捂着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勉強撐着眼皮過了馬路,想去街對面的M記買咖啡續命。說來也是很巧,他竟然在這家M記裏撞到了個熟人。
滕煦手裏提着一只紙袋從M記的員工更衣間裏出來,看到坐在吧臺單人座的夏珺言,先是一愣,然後雙眼便立刻亮了起來。
“夏醫生……!”他連忙小跑到夏珺言身邊,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太過激動了,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問,“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下班啊?”
現在才兩點多,又是工作日,M記裏沒什麽客人,員工們都在趁着這個時候清潔桌椅。滕煦剛跟同學換完班,本來正準備回家。
夏珺言困得雙眼都沒什麽神采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頹,連說話聲音都變小了:“……我昨晚值夜班來着。”
“你怎麽在這裏啊……”
“哦、我在這邊打工來着……”說這話的時候,滕煦心虛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這兩天才剛來上班。”
“對了夏醫生,既然這麽巧,要不我請你一頓吧!”
滕煦不想只跟夏珺言說兩句話就離開,于是就主動給自己制造機會和夏珺言多待一會兒,他一邊說着,一邊在夏珺言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了。
“也行……”夏珺言垂着腦袋,說話聲音越來越虛,顯然是快要撐不住了。
滕煦不禁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夏珺言的腦袋便直直砸在了他的肩頭。
困如死狗.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