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冬(五)
夏珺言輕輕搖了下頭,示意殷律潇自己沒事。
但他當然有事,殷律潇知道。
陳阿姨還在講話,并未注意到身後兩個人的情況。
“阿姨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一心撲在事業上,這當然是好事,但是也得多惦記惦記自己的家人啊。”
她也是當母親的人,平常教育自己的小孩教育慣了,面對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就總是忍不住要端起長輩的架子說教幾句,講一些老生常談的道理。她不敢說教寧深,因為她發現寧深雖然看上去很溫和,但其實并沒有那麽好說話,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但夏珺言不一樣,夏珺言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乖乖仔。
夏珺言還在琢磨寧深的事情,聽了她的話也沒什麽反應,或者說,其實根本就沒有入耳。
殷律潇望了望他的側臉,随口敷衍陳阿姨:“這不是來了麽。”
陳阿姨不太敢跟殷律潇講話,立刻就噤聲了。等領着兩人來到病房門口後,撂下一句“我去倒點水熱水來”就急匆匆地跑掉了。
殷律潇冷眼看着她步履匆匆地離去,嗤笑了一聲。
夏珺言還有點懵,問:“怎麽了?她惹到了你啊?”
“倒也沒有。”殷律潇道,“我就是感覺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她心裏在琢磨些什麽,姑且警告了她一下。”
可是剛才殷律潇明明沒怎麽講話,夏珺言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警告陳阿姨的。
殷律潇看到夏珺言迷茫的眼神,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總之你不用擔心,什麽也不用想,有我在,誰也欺負不到你。”
殷律潇總是說這種電視劇男主角一樣的話耍酷,但是夏珺言很愛聽。他本來還在難過,聽到殷律潇這樣說,心裏稍微好過了一點。
“別為了寧深難過。”殷律潇握了一下他的手,低聲道,“你要為了我開心。”
夏珺言擡起臉來看他,輕輕點了頭。
殷律潇覺得話說到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夏珺言就要嫌他肉麻了。
“我們再在外面待一會兒,等你把情緒整理好了我們再進去見她。”殷律潇說。
夏珺言小聲地回了一句“好”。
兩人站在走廊的欄杆邊上,夏珺言望着遠山收拾心情,殷律潇在旁邊安安靜靜地陪着他,并不說話。偶爾身後有病人或者病人家屬路過,會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結果在他們進去之前,祝娟先從病房裏出來了。她太久不見陳阿姨的身影,所以想出來找找人,沒想到一打開門看見的就是兒子的身影。
她念了夏珺言許多年,即便因為精神上的疾病忘記了很多從前的事,但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兒子,夏珺言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之中,所以即便夏珺言已經比八年前長高了不少,完全地抽條了,她也能在一瞬間就認出夏珺言的背影。
挂念了好久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眼前,祝娟有點不敢相信。她抱緊了懷裏的小熊,快步地朝着夏珺言走去,忽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夏珺言的衣擺,激動地喊着兒子的小名:“言言……!”
夏珺言沒想到祝娟自己先出來了,被吓了一跳,慌忙地轉過身去,然後便被眼前這個瘦弱蒼白的女人一把抱住了。
明明是個如此幹癟的中年女人,渾身上下都沒了活氣,此時擁抱住他的力道卻是那麽的大,幾乎讓夏珺言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殷律潇看他很不舒服的樣子,眉心一蹙,立刻出手用蠻力将祝娟拉開了。
祝娟不認識他也不管他是誰,只是一味地掙紮起來,拼命地把手向前伸,想要抓住夏珺言,嘴裏不住地念叨着:“言言、言言……!”
夏珺言怕鬧起來,幹脆主動抓住祝娟的肩膀對她道:“媽、媽,你別激動,我們進去說……”
這聲“媽”讓祝娟稍微冷靜了一點。夏珺言趁機把她推進了病房裏去。
病房裏的布置很簡素,但是因為病人們幾乎都是長期住在這裏,所以倒是很有生活的氣息。
夏珺言把祝娟帶到床邊坐下,想去給她倒杯熱水,但是祝娟不讓她走,一直用手拽着他的衣袖,他就只好也坐在床沿。
“言言……”祝娟拽得很用力,哽咽着問,“你為什麽……為什麽一直不來見媽媽啊?你不是說過不會讓我一個人的嗎,你不是要一直陪我的嗎?”
“我……”夏珺言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祝娟是病人,她未必聽得懂也未必能理解,于是他幹脆避開了她的問題,只說,“現在我不是來了嗎,我也想你了。”
“真的嗎?”
“真的。”
祝娟的雙眼一下就濕了,把額頭抵在夏珺言的肩膀上,趴在他懷裏一直哭。
殷律潇沉默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緊緊地盯着祝娟,以防她對夏珺言做出什麽不好的舉動。他對祝娟自然沒什麽好感,只是因為夏珺言想來看她,他才配合的。
夏珺言輕輕地拍着祝娟的後背安撫着,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從前如此令他畏懼的母親,在精神病院裏一個人住了八年之後,最終只是成了一個孤苦的中年人。
寧深想要讓他走出祝娟的陰影,對他說了無數次“不要來看她”,甚至不惜欺騙他,可八年多過去,他似乎仍未能完全地走出來,他還是擔心祝娟,有時候一個人待着,會沒由來地想起她。
夏珺言想,這或許是因為他在這世上唯有夏承和祝娟兩個親人,而夏承已成了別人的父親,只有祝娟還是他的母親,所以才沒有那麽容易就放下吧。
祝娟得償所願,哭累了之後便窩在夏珺言懷裏睡着了。夏珺言把她抱到床上去把人放平,仔細地為她掖好了被子,然後拉住殷律潇的手出去,輕聲說:“她還記得我呢。”
殷律潇怕他心情太沉重,便逗他說:“你這麽可愛,誰會忘了你。”
夏珺言笑了一下,扒着欄杆喃喃道:“你說我以後還要不要來看她啊……”
殷律潇其實也不是很希望他來,但還是說:“你想來就來,記得喊我陪着你就是。”
夏珺言垂下腦袋:“我今天自己跑來了,寧深會生氣吧。”
殷律潇吃味地說:“你剛才還在因為他騙你難過,現在就開始怕他生氣,你怎麽就不對他發火呢!”
夏珺言看起來有點沮喪:“因為我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他想讓我變得更好看,所以無論他做什麽我都不怪他。可是我太沒用了……我沒法變成他期望的那樣。”
殷律潇聽了這話,覺得夏珺言确實已經病入膏肓了。
都生病了其實。
今天沒有了,晚安。明晚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