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駱時行當場就驚了:“一家人都……都沒了?他們家幾個人啊?怎麽沒的啊?”
這也太突然了,什麽事情能夠讓一家人一起暴斃?傳染病嗎?
如果是傳染病的話,駱時行就要攔着魏思溫不讓他回去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魏思溫說道:“人不多,一家三口而已,據說是吃了有毒之物,你們兩個也小心些,林子裏的東西尤其是菌子不要随便吃。”
駱時行一聽有毒之物四個字立刻警惕問道:“知道吃了什麽嗎?”
魏思溫搖頭:“我沒仔細問,還要等仵作驗過之後才知道,不過,這裏的仵作能力有限,未必能夠找得出真正原因。”
駱時行皺眉問道:“那有什麽症狀呢?”
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被毒死也很讓人頭痛,同時他也很奇怪,本地人應該很清楚什麽東西能吃什麽東西不能吃,怎麽會突然被毒死呢?
他總覺得這裏面有問題,這種滿門暴斃的情況也太不像意外了。
魏思溫想了想說道:“具體我也不知道,事情是今天早上發生的,我只聽他們說好像是死者身上出了不少紅疹,并且全身泛紅,很可能是因為那家的兒子,就是之前欺負山君的那個人要成親,他的父母準備東西出了錯。”
紅疹?皮膚泛紅?駱時行忽然就想到了始終沒有找到的導致程敬微過敏的過敏原。
他還記得當初程敬微曾經信誓旦旦表示不會有事情,當時他以為對方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那麽說,現在想來……或許一切早有預兆。
駱時行緩緩轉頭看向程敬微,他知道這件事情或許是巧合,不該立刻懷疑程敬微,但……有的時候太過巧合大概率不是巧合。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他總覺得應該是他想錯了,程敬微脾氣那麽好,無論他怎麽鬧騰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對方都包容他,他的要求程敬微都會滿足。
要知道他們兩個人在之前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哪怕他救了人家,人家會感激是真的,但這麽包容必然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怎麽會這麽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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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敬微目光平靜地看着他,沒有躲閃也沒有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駱時行一定能猜到,畢竟這只小猞猁那麽聰明。
駱時行接觸到他的目光之後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他自己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的,如果不是魏思溫還在這裏他很想立刻确定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跟程敬微有關。
駱時行用所有的理智克制住了詢問的沖動,但還是被魏思溫發現了異常。
魏思溫在說完之後沒有得到駱時行的回應就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小猞猁的已經魂游天外,以為他是被吓到便安慰說道:“也不用怕,你只要不吃那些來歷不明的東西就是。”
駱時行回過神來連忙整理了一下表情,對着魏思溫笑了笑:“嗯嗯,我知道啦,不會去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那個笑容有些勉強,但魏思溫沒多想自然也就沒有意識到有問題。
魏思溫叮囑兩句之後就立刻走了,他還要把手上的豬肉趕緊送給縣令。
萬一在他手上腐敗壞掉了怎麽辦?
他走了之後,駱時行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有些遲疑地看着程敬微,想要詢問的話到了嘴邊,結果卻拐了個彎:“我們今晚吃什麽?這次試試芭蕉烤肉怎麽樣?”
程敬微看着他猶疑半晌最後卻沒有追究,心中略有些詫異,他垂眸說道:“你想問什麽便問,不要有顧慮。”
駱時行聽後腳步一頓,抿了抿唇才小聲問道:“是你嗎?”
程敬微十分坦然:“對。”
他不會刻意暴露自己的本性,但也不會隐瞞自己做過的事情,至少面對駱時行他不會。
甚至在承認的一瞬間他還帶着一種興奮快意:看,你覺得我是好人,但其實并不是。
他承認這樣的想法有些扭曲,但他真的無數次想要告訴駱時行,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麽純粹的好人,那些成年人都帶着僞善的面具,不要相信他們。
也不要相信我。
程敬微在說完之後就在等,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以猞猁狲的善良和嫉惡如仇,會跟他決裂也說不定。
然而駱時行沉默了半晌只是問道:“你怎麽做到的?”
這才是讓他最好奇的地方,程敬微是怎麽知道那樣東西一定能夠讓人過敏的?
畢竟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會對什麽東西過敏自然也不一樣,程敬微剛來這裏沒多久,就算比他們早也不至于連人家對什麽東西過敏都查到了吧?
程敬微站的有些累,幹脆坐下,撈了根竹子一邊削竹板一邊說道:“是漆樹。”
駱時行聽後恍然,是漆樹的話,那就沒問題了。
漆樹的汁液是制作生漆的原材料,而生漆大部分都是用來制作漆器。
這種東西一般人不怎麽能接觸到生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東西是有毒的并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對它過敏。
剩下那百分之一則是生存在生漆産地周圍的村落,這些村落的人們免疫系統早就升級改造過,所以能夠對生漆的毒性免疫。
若不是這裏的人,接觸生漆百分百會過敏,甚至別說生漆,跟漆樹接觸都會過敏。
這還真不是誇張,駱時行就知道有人哪怕在漆樹下路過都能起一身的疹子。
漆樹的确在南方有分布,甚至可以說這邊是漆樹的主要分布地。
只是……他有些疑惑問道:“他們不知道生漆有毒嗎?你給了他們什麽?”
程敬微說道:“他們當然知道漆樹有毒,但我給他們的是加工過的漆油。”
駱時行微微一愣,漆油?
他腦子裏過了一下才想起來,哦,對,漆樹的種子是可以榨油的,而且是可食用油,後世大兔朝建國之後還曾經推廣過漆油,因為這東西易得。
不過後來因為出油率低而逐漸被放棄,随着花生大豆産量增加以及榨油工藝的提升,基本上沒什麽人還會再食用漆油。
對比起大漆和漆樹,漆油導致的過敏好像沒那麽可怕,哪怕體內沒有對漆樹的免疫系統,有的人也不會過敏。
他有些疑惑問道:“你提前知道漆油能讓他們中毒?”
程敬微輕笑一聲:“我在裏面動了些手腳。”
他怎麽可能将結局交到命運手裏?必然是一定保證對方食用過後迅速死亡,不給任何救治機會才行。
駱時行又有些困惑:“那你是怎麽有時間去制作漆油的?”
漆油是要用漆樹種子壓榨,需要的時間也不少,他不僅不知道程敬微是什麽時候弄出來的,也沒有看到對方榨取漆油用的道具。
整個過程都是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完成的,這就很神奇了。
程敬微說道:“你出去打水找食物的時候。”
那一段時間駱時行出去回來就會發現他出紅癬,就是因為他跟漆樹有所接觸。
他當然知道保護好自己,只不過手上可用的東西少,只能盡量包裹住自己,但很多時候還是會有裸露的皮膚接觸到漆樹,這就導致了他出現過敏症狀。
因為接觸得不多,所以也只是難受,不至于中毒。
駱時行聽後忍不住嘴角一抽:“你可真是時間管理大師。”
“嗯?什麽意思?”程敬微有些困惑,沒聽明白駱時行的意思。
駱時行只好解釋說道:“就是說你時間利用的很充分。”
是真的很充分了,一邊做籬笆還一邊熬制了漆油,然後還把漆油順利的給對方了,這是何等的厲害。
程敬微認真觀察着駱時行的表情,發現駱時行問完了之後沒有再說話,便又問道:“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駱時行聽了之後閉了閉眼問道:“你……你要殺那個人,算是有你的理由,但是……為什麽連他的父母都不放過呢?”
程敬微卻問道:“你覺得他父母是好人嗎?”
駱時行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他怎麽可能知道?他跟這裏的人都沒有什麽接觸就來了山裏。
他只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如果程敬微只是報複那個人,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心情複雜。
程敬微輕笑一聲:“所以你不知道,他的父母曾經也是殺過人的。”
殺的也是一家人,因為他們兒子玷污了人家小娘子,他們擔心小娘子的家裏人會報複,幹脆就以商議婚事的借口将小娘子一家毒殺。
後來又因為這一家跟縣令有些親戚關系,最後只是罰了一些錢了事。
駱時行張了張嘴,他到現在對這件事情都沒有什麽真實感,最後也只好說道:“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程敬微十分平靜:“好。”
然後駱時行就真的蹲坐在火塘旁邊抱着雙膝開始沉思,看到他難得沒有活力十分沉默的樣子,程敬微就已經做好了對方會離他而去的準備。
他很平靜,駱時行接受不了這樣的他也正常。
其實駱時行看似在沉思,但其實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為他沒辦法消化這件事情。
同吃同住的舍友,連他睡覺不老實都能包容的人,一下子就成了殺人兇手,他到現在都覺得不可置信,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
畢竟是三條人命,他知道對方該死是一回事,若是跟他無關的人殺了對方,他還要誇贊那個人有俠義之風。
他又偷偷看了看程敬微,但是沒說話。
一直到晚上睡覺他都沒再說話,然後晚上他就做了個夢。
夢到程敬微瘦的皮包骨,一瘸一拐的走過來,臉上頗有風霜之色,甚至兩鬓都有些斑白,然後問他:“你覺得我不該殺他嗎?”
夢裏的程敬微實在是太慘,慘到了駱時行醒過來的時候心跳都非常快。
他發了一會呆之後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外面劈竹子的程敬微,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沒有站在程敬微的角度上思考過。
他心裏想着把程敬微當成自己人,卻從來沒有換位思考,自從知道了消息之後,他就站在自己的角度在譴責對方。
實際上那個人就是差點殺了他的仇人,他跟對方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對方卻想要置他于死地,而這個地方沒人能夠給他伸冤。
所以他只能自己來。
逼得受害者自己尋求公道,這本身就是這個世道最大的不公,若是再沒有人理解他,都譴責他……駱時行覺得若是自己肯定會很委屈。
也不知道程敬微會不會難過,畢竟對方家裏人都沒有,也就跟他關系親密一點。
駱時行想了很多等等該怎麽跟程敬微說話,結果沒想到程敬微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我記得在山的另一頭還有一間獵人落腳的竹屋,過兩天我就搬過去,你回去找魏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