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雨将至
不遠處的幾顆桃樹已是花落, 樹柄上仔細瞧還能瞧見一只只小巧的稚嫩青桃,連着下了幾日雨,到處都像是被滌淨了似的, 牆角處疏于打理的地方隐約出現了碧綠的青苔。
陳念春一身單薄的紗裙, 靜靜的看着姜黃綠藻熟練的用兩只小爐子做些簡單的飯食。
如果說,之前的感覺到的是有些不對, 那此時就是絕對的不對勁了,謝家王家等諸位世家皆派人前往趙國參加婚宴,傳來的信皆是道婚宴熱鬧非凡賓主盡歡, 可偏偏沒有人會回程的消息。
在王家,陳念春幾次讓人去清晖園遞信得到的消息卻都是姑姑抱恙怕過了病氣近日就不用過去了, 連個面都沒見着。
大門口, 別說她本人了,就是院子裏的小丫鬟想回家見一見父母都是出不去的, 往來之間與衆友的信也是經了幾道之後才能到她手裏,她如今在王家的模樣就是死牢裏關着的犯人也沒有比這管得更嚴的了。
望着外邊,今日是難得的晴日,陳念春卻莫名的有些心慌,心下一跳,蹙眉想道,莫不是遠在趙國的謝惜時不好或者是在楚國的哥哥不順利。
被困在小院裏的日子枯燥又單調,特別是後院的女匠繡娘們也都走的七七八八, 陳念春盤算着今日要做什麽,想來想去也只有兩件, 一個是林斜芳說午後要來尋她挑玉料, 一個就是同後院不願離去的繡娘婉娘談談。
午膳照例是不吃小廚房裏送來的那些, 端到她桌上的都是姜黃和綠藻自己用小爐子做的, 一碟子肉末豆腐,一樣錦玉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新鮮野菜,一碗白米飯,就是今日午膳的全部了。
按照往常,就是陳念春院裏的小丫頭的份例都不止這點子東西,如今陳念春這個從小飲金炊玉的貴族女郎卻吃得津津有味,絲毫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麽委屈,倒是一邊看着她吃的綠藻心疼,
“等我們回楚國,我定給小姐炖上幾盅烏雞湯補補。”
陳念春夾了一筷子碧綠的野菜,這野菜風味與她曾吃過的蔬果完全不同,焯水瀝幹後用鹽巴香油一拌倒也別有風味。
咽下嘴裏的野菜,陳念春道,“山珍海味再好,此時也不如這一碟涼拌小菜讓人吃得安心吶。”
吃過了午膳,陳念春算着時辰林斜芳估計還要過會兒才來,便先讓綠藻把婉娘帶來。
婉娘來時不止是自己一個人,還帶着兩個烏木盒子,和綠藻一前一後的手裏捧着,等進了暖閣的門,放下手裏的烏木盒就先是一個恭敬的大禮,夏衫單薄,膝蓋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陳念春一驚,連忙示意姜黃将她扶起來。
“你何須如此,我們小姐最不在乎這些虛禮,膝蓋該疼了吧?”姜黃心腸軟,忍不住念叨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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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春贊同的點點頭,讓一邊的小丫鬟搬個繡墩來給婉娘坐下。
“你是有什麽成算?”陳念春的語氣很溫和。
婉娘有些局促的坐在繡墩上,只敢沾上半個屁股,聽見陳念春的問題卻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低着頭戰戰兢兢卻又像是破釜沉舟似的:“女郎。”
她擡起頭,陳念春看見了一雙與她的局促謙卑不符的熾熱的眼,婉娘說,“我想要留在長陵求學!”
姜黃幾人都驚得睜圓了眼,看着面前看似柔軟羞澀的窕娘有些刮目相看,沒想到啊……
這個世道,貴族世家執掌權柄,求學做官做學士大都是世家裏公子小姐的事,就是那些看似貧苦的寒門學子也都是世代的耕讀世家,祖上做過什麽官家裏傳下來幾本書的。
像婉娘這般從小就是被人牙子賣來陳府做繡娘的改道去念書的可謂是萬中無一,幾乎沒有人做到,不,是幾乎沒人往這兒想。
婉娘鬥膽看了陳念春一眼,見女郎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模樣心頭一跳,揣測是不是自己得寸進尺了,惹了女郎不快。
一時有些後悔,茜紅的唇微張,請罪的話差點就脫口而出,卻見面前的女郎突然笑了。
陳念春看着婉娘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賞,“你是個有骨氣的。”
泥土石縫裏長出的花,藏在柔弱的外表下的是堅韌向上的靈魂,陳念春贊賞她的努力和她的鬥志。
“女郎……我怕您覺得我這般卑賤之人讀書習文是癡心妄想,我怕我去求學損了您的面子……”
陳念春聽完她的話,迎着她有些羞赧的臉,道:“人各有志,我從來不覺得求學上進還要什麽資格,心裏有一團火那就放手去做。”
說罷,又嘆了一聲,“只是現在我也不瞞你,如今世風緊,我也算是衆矢之的,我也沒法子給你什麽助力。”
婉娘一聽開頭緊張的神色聽完之後瞬間松弛下來,她誠懇道,“女郎,您同意我去做就是對我最大的恩賞,奴婢怎能奢求您的幫助,眼下奴婢不能侍奉左右已是慚愧。”
婉娘走後,陳念春看着她留下的兩只烏木盒,只是草草的打開瞧了兩眼,便讓綠藻合上。
姜黃聽見陳念春嘆了口氣,有些惆悵憂愁的模樣,問道,“小姐,可是婉娘的事讓您為難了,若是讓您難辦了,我去勸她!”
“怎麽回為難呢,婉娘想去長陵世家族學裏念書是好事,別說是她了,就是你們想去我也是一百個贊成的。”
“那小姐為何嘆氣?”
陳念春依依不舍的看着這兩只烏木箱子,“我是遺憾這兩件這麽好的衣裳恐怕是帶不走了。”
姜黃幾人立即心領神會,也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煮一盅茶,又讓綠藻去小廚房裏要兩盤點心,陳念春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等待着午後的來客。
林斜芳來時還帶着一碟子新鮮出爐的蟹粉酥。
“喲,現在這可是金貴玩意兒!”陳念春稀奇的看了一眼還熱乎的蟹粉蘇。
這個時節的螃蟹還不到肥的時候,要準備做蟹粉酥的蟹黃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就是陳念春最近從小廚房裏拿到的點心裏也沒有這樣。
這段時日,也不知是為何,林斜芳來院子裏的次數倒是比往昔的一年加起來都多,二人也漸漸的熟悉了起來。
林斜芳白了她一眼,“我可不信公主殿下您還有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可別諷刺我了。”
被她嗆了一句陳念春也不生氣,伸手拈了一塊嘗嘗,蟹粉綿密,酥皮香脆,唇齒留香,一口酥配一口從楚國送來的梅尖碧可謂是相輔相成。
見陳念春吃了兩塊,林斜芳看了兩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最近小心些,你若是喜歡吃,我日日給你送。”
這句話裏面意思可就多了,陳念春接過綠藻遞來的帕子,擦擦沾上油酥的手指,假裝聽不懂,“這蟹粉酥吃一時新鮮還不錯,若是日日吃可就沒有這個味道了。”
林斜芳作為一個崖州遠道而來的孤女,過去幾乎是衣行簡樸至極,如今卻搖身一變吃穿住行都不是王家給一個借住的表小姐的份例,再聯想曾在碼頭見到的那輛馬車,答案不言而喻,但二人之前都默契的保持着緘口不提,但沒想到,先邁出一步的居然是林斜芳。
當真是脫胎換骨,與從前判若兩人。
陳念春輕輕一笑,“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