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分別時(二更合一)
九月廿八, 長陵謝家頒布了一條震驚天下的宣告。
‘大廈将傾,風雨飄搖之際,吾等更應遵循己身使命, 以已之責護佑人民與百姓, 暴風雨來臨之前,更應為自己的未來做出抉擇。’
他的意思是長陵的世家包括謝家對其餘的諸多世家, 都是不設置限制,長陵将要崩塌了,亂世難處安土, 但長陵安身立命之本便是安土。世家們,長陵子民們, 都可以選擇歸去何處, 另覓新的家園。
但新的家園随時在歡迎着他們,但是奔向新的家園就代表着離開這座他們祖祖輩輩生存了數百年的地方, 這個承載着他們過于與回憶的城,對所有長陵人而言皆是剜肉剔骨的痛。
站在樓船的甲板,江風飒飒,吹得陳念春鬓邊碎發肆意飄搖,小而白皙的臉蛋更顯得單薄而美麗,她皺着望向江的那邊,有些于心不忍的同身邊挺拔高挑的俊逸青年道,
“雪君, 你要不要再去勸勸他,你說的話難道他還不聽嗎?留在長陵會落得個什麽結果, 你知道的……”
謝惜時順着她的話, 看向渡口, 所有的謝氏子弟皆上了這艘開往楚國的船, 唯獨一衆謝家的老家夥們白發白須神情難得慈和的目送着年輕人們的離去,平和的就像是送他們出游。
謝氏子弟依依不舍的勸解,隐忍難掩的哭泣,種種聲響在耳邊混雜成了離別的送別曲,謝惜時卻不像陳念春想象的那般悲痛,神情甚是輕松,甚至還有餘力逗陳念春,“怎的,只有傷心欲絕才能讓我們公主叫上一聲雪君,臣這背井離鄉也算是值了。”
這是在嘲諷陳念春往日嫌棄叫雪君太肉麻從來是謝惜時謝惜時的呼來喝去,但偏偏這玉做的郎君這一眼瞥過來的風情着實是迷人的緊,陳念春紅着臉心神蕩漾道,“我怎知你居然對家中長輩的自甘留守無動于衷!”說罷,又伸手戳戳他堅實的臂膀,“你們是還有什麽計謀嗎?”
謝惜時臉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搖搖頭,“沒有什麽計謀了,将所有的謝家人和長陵人都送走,這就是最後的計謀了”,他的眼神落在浩瀚的江水,像是在看這群離鄉人的未來,“這對于他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看着身邊女郎有些疑惑的眼神,謝惜時耐心解釋道,“就算是讓老族長去楚國,他的心裏也放不下長陵的組訓,若是讓他自己來選,他自然是更願意與長陵共存亡的,”他又嘆了口氣,“但是他又放不下族中的諸多年輕子弟,不願意讓我們就這樣留在毫無希望的長陵”。
“對于他來說 ,自家的子弟既能得到一個安身之所,有一方廣闊的天地能施展從才華,同時他也不算是違背自己年少時曾立下的諾言,他就算是與長陵同亡,也對得起任何人。”還要一個原因他沒有說,其餘的諸國可能不會放任整個長陵的老人前去楚國,他們不去也是對年輕人的保護。
陳念春的心中五味雜陳,這長陵也不似她從前想的那般規矩森嚴,親人之間的愛無論在哪裏都是那般的誠摯動人。
感慨着,低頭卻見樓船與渡口相接的闌幹邊上站着謝道元,不由得驚奇,“謝道元怎麽還在這不上來,”看着他臉龐上難得的冷冽,陳念春又道,“他怎麽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按照往常能離開老族長的管制他不得比你高興?”
謝惜時卻伸手往捏了捏她細白的手掌,“就算以前在道元的心裏有再多的怨氣,他們終究是親爺孫,此去恐怕再有相見的那一天,自然是有話要說。”
那邊的謝道元與老族長之間的氣氛卻沒看起來的這般融洽,謝道元往常面對老族長總是耗子見到貓似是戰戰兢兢,但今日這些他都顧不得了,“您這是打算自己在長陵等死嗎?”他又指指老族長身後的那一群老頭子,聲音裏帶着隐忍的憤怒,“您不顧自己就算了,好歹讓族老們同我們一塊兒走罷!”
今日老族長也是難得的和氣,也不跟謝道元計較他的禮節了,嘆息着聽完了他這一同半是勸解半是控訴的話,過了良久也沒說話,還是老族長身後的族老發話了,
“道元,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如今你的任務就是帶着我們的族人好好在楚國安頓下來,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在楚國好好照料族人然後找個賢良的妻子生上五六個兒女,也算是對得起我們這群老家夥了!”
還有個知道他們這對爺孫之間的彎彎繞繞的,好言勸谏道:“诶呦,都要生死不見了,還不能有個人服個軟,好好說上幾句體己話就是了!”
謝悟年本是一個非常外表桀骜實則非常聽話的好孩子,但這種時候卻難得對着往日又敬又懼的祖父發了一通犟脾氣。
爺孫對峙着,兩兩相望卻一句話都沒有。
長陵的渡口近日最忙,忙着載着一船一船的長陵子弟前往各國多地,這廂船上的人上齊了,又管事的将人數細細點上三遍,岸上的纖夫便呼喝着準備開船,将位置讓給下艘船來。
眼看着船的吃水線都往上浮了一寸有餘,船只啓程在即,可這對別扭的爺孫還是一句話沒說,平白惹得一旁的看客着急。
謝悟年執着的着看着面前的這個兩鬓斑白的老人,這樣的時候越想替自己替自己死去的母親争一口氣,紅着眼不肯再說一句話了。
江風呼嘯,漫天的雲彩皆似線團兒似的揮灑着,是個晴朗明媚的好日子,船身裏岸邊越來越遠,就在幾人之間的距離即将再也觸摸不到的時候—
老族長驟然往前走了兩步,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額上柔軟的發絲,他的耳邊清晰聽見了一句,“五郎,我對不住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這個平生最好體面的老人為了摸到他的頭頂甚至一只腳踩入了淺水處泥濘的河泥,沾得袍角皆是一片狼狽。
他叫的不是二郎而是五郎。
謝悟年渾身一顫,倉促轉身背對這個老人,不肯讓他瞧見此時自己淚流滿面的脆弱模樣。
他的童年不同于謝惜時這般自小便是成長在錦堆玉鄉之間的矜貴子弟,他的幼年與母親生活在長陵西邊的誠安巷,俗稱的難民街。
住在這裏的皆是來長陵尋求謀生卻又沒有一技之長的窘迫年輕人,向來不受外邊的人待見,就是在這樣一堆被人看不起的人之間也有鄙視鏈,比如他的母親—
一個前來長陵求學的獨身女子,學沒讀幾日卻把肚子給讀大了。
自然是誠安巷裏都沒人看得起的。
無論外頭如何議論紛紛,甚至是指指點點。但在他幼年的時候母親還沒經歷過之後的那些糟心事,還依然是個美貌的年輕女郎,雖說年紀輕輕就帶着個孩子,但還是有不少媒人願意上門做親,母親為了他一直堅持着不嫁人,只是自己帶着他,母子二人的日子雖然辛苦但卻快樂。
最開心的事就是夏日的黃昏母子二人吃完晚膳一道在巷子口的大槐樹底下教他認字,還會悄悄的同他談起他的父親,母親說這話時眼睛裏的神采如天邊閃爍的星子,熠熠閃爍。
但直到他五歲的生辰五月末,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母親才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計帶着他去六安街上看花燈,可就是那日,燈色朦胧,母親明媚的臉在燈光下像廟裏的菩薩一般的光潔耀眼,這般美麗的場景讓多少在場的兒郎看花了眼,包括那個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青衣男子。
當時的他還是一個稚童,心心念念的都是花燈小馬,懵懵懂懂的只記得那日本回去母親抹着淚将他送到了隔壁的林媪屋子裏,然後便是徹夜未歸。
同年七月,他的母親死了,死于溺亡。
他無比悔恨,恨自己當初不該吵着鬧着去看燈會,恨他那未曾謀面的爹既沒能供養他們母子更沒能在這般時刻保護他的母親,更恨當時年幼無能只知害怕惶恐的自己。
年幼的孩童獨自在巷子裏生存全靠周邊的鄰居心善偶爾接濟一二,雨天無人給他大傘,雪天無人給他縫補冬衣,生辰時也沒了晨起給笑吟吟他端上一碗長壽面的那個人。
就在他渾渾噩噩的過到年關,每日都在發愁今日的口糧,破落的小房子來了一夥身着錦袍衣着不凡的年輕人,鄰居們議論紛紛,來來往往的昔日玩伴都語氣酸溜溜的恭喜。
那些人把他帶回了謝家,告訴他,他是謝家走失的二公子,他的父親在半月前遇難身死,謝家的人整理他的遺物時才發現那封藏在角落的書信,才知道了他的存在。
他失去了母親,在得知父親的身份之前又失去了父親。
他是不幸的嗎,但牽挂的人和記恨的人都已不再人世,他的那些愛恨皆是憋悶在心裏的淤泥,不足為外人道。
就在他孝順祖父,友愛兄弟之時又讓他聽見一個天大的笑話,他與堂兄玩耍,疲倦之時睡在了祖父的書房,正巧聽見自己的祖父與心腹的交談,
“終究是我對不住悟年這孩子,既對不起他的母親也對不起他,哎,我的五郎啊,呵,我竟是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認!”
也是從那日才知道,自己不是謝氏這一代的二郎,也從來不是什麽祖父遺落在外的孫子,根本就是自己的親兒子嘛,他壓根不是謝悟年的祖父,而是他的親生父親。
小小的謝悟年意外得知了這個秘密,卻從未說出口,只是将自己的一腔仇怨都埋在了心裏。
恨與懼與愛交織的複雜情感貫穿了他的整個少年時期。
“那他豈不是算你的小叔叔?”陳念春坐在一臉頹喪的謝悟年的對面,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同謝惜時咬耳朵,但重點都不知道偏到哪裏去了。
謝惜時正欲開口,就聽見原本傷心着的謝悟年睜大眼睛怒聲道,“你是當我是聾子嗎,你說這個能不能小聲點!我都聽見了!”
這下,船艙裏的幾人都不禁噗嗤笑出來了聲,但被陳念春這麽一打岔,原本籠罩在幾人之間的沉重氣氛就像是雨過天晴後的烏雲一般,一下消失了大半,就連原本菜色的謝悟年臉上的傷感都挂不下去了,氣哼哼的同陳念春掰扯。
他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跟陳念春打打鬧鬧之間又說起了陳念春曾經許下的承諾。
謝悟年眼皮上的紅暈還未消,就嘟嘟囔囔道:“你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把妹妹介紹給我,若是個貌醜無鹽的,哼哼,我們就新仇舊恨一塊兒算。”
陳念春躲在謝惜時的背後賠笑臉,心虛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這個妹婿你是當定了!”說完又去瞥謝惜時的臉色,這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也不拆穿,他可是知道她那位妹妹的本性真實如何的。
船上人多人少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區別就是船上變得非常的熱鬧,謝家年輕的這一代裏知道衆位長輩的留守代表着什麽,各個在船上每日玩鬧得歡脫,不是今日船邊垂釣掉下去幾個公子哥就是明日幾個小女郎淚眼朦胧的哭訴自己摯愛的手帕掉江裏去了,在甲板行走都得小心那些玩投壺六博的小孩子們的‘暗箭’。
以上的這些熱鬧景象皆是謝惜時或者是姜黃桃紅等人的轉述,陳念春本人一旦到船上就是焉兒了的茄子,整日昏昏沉沉的什麽熱鬧也摻和不得了。
一路上,按照各個船只的流向也都能知道長陵這些世家都投奔去了哪,同謝惜時猜想的差不多,謝家舒家這幾家頂級世家大多都達成了共識去了楚國,餘下的一流二流世家多是往吳國蜀國去了,剩下的則是哪裏都有,甚至還有北上往草原上的陽國去的。
看着這四面八方的船流,各國之間還算平和,雖說最頂尖的幾家都給楚國拐走了但是那群老家夥都在長陵呆着呢,那些人的心也就能放下一半,歡歡喜喜的歡迎奔向自己的這些長陵子弟。
等到楚國的渡口已是到了冬日,楚國的王都在江南,即便是冬日的寒涼也是濕漉漉的冷,樓船到王都的那日天上下着小雪,可雪花卻在落下的那一刻就化成了水,只有湖邊的葉梢船篷之上還留着薄薄一層,這讓這一船的北方孩子驚得呼聲不斷。
陳念春看着甲板上那群迫不及待的年輕人也不由得失笑,“真是一群年輕人吶!”剩下的感慨還在肚子裏就被旁邊謝悟年涼涼的一句,‘老媪幾年芳齡幾何?’給堵了回去。
陳念春視線落在謝悟年帶着幾分得意的臉上,神情變得幽深無比,帶着深意道,“你給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謝悟年溜了。
甲板上迎面而來的江風帶着水意的寒徹,倏忽卻又感受不到了,旁旁邊一看,果不其然,正是謝惜時站在她身邊替她擋去了寒風,嬌美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
船一點點的靠近王都的渡口,這回是走早就安排好的水道,由陳念春所在的這艘打頭,迎着往來船只上傾注過來的濃烈視線,一艘一艘的樓船井然有序的往裏行去。
這麽多人瞧着,船上的皆是長陵的世家子,自然是早早的回艙整理好形裝,無比端莊優雅的展示長陵的風采。
站在最前方迎接的正是一身紅袍的劉安白和笑意盈盈的範予嫣。
先是熟稔的同範予嫣打了聲招呼,轉而看到劉安白的這一身鮮紅的新郎官似的大紅袍,陳念春樂不可支,“你這是想把長陵來的都娶走不成?”
劉安白卻是恭謹有禮與她身邊的謝惜時打了聲招呼,爾後才是苦笑着回應着她的打趣,“家母信奉鮮紅色能帶來好運氣,從小到大,所有的大場合都屢屢勸我着紅袍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這話本意是想讨個好,通過與陳念春的一番話給謝惜時透露出楚國上下對他們一行人的重視,擡起頭,卻發現面前這個芝蘭玉樹的俊美郎君神色卻并不好看,便用試探性的眼神望向陳念春。
陳念春笑過之後接受到劉安白的求助似的眼神,順着看過去,看到謝惜時唇角這淡淡的弧度,心下一個咯噔。
這這麽看上去吃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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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發雪膚,氣勢咄咄
可重錦衮衣下的袖口裏藏着的卻是兩塊紀疏雨愛吃的茉莉香糕。
世人皆道當今太子殿下重情
只是兒時的相伴之誼就換來了紀家女兒的太子妃尊位
但只有公孫珀自己明白
他的生,他的死,他的喜樂哀愁,他的所有野心欲求
都是因為她。感謝在2022-07-18 01:02:30~2022-07-19 23:50: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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