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奇

供應熱水的飲水機就在教室後面,顧執趴在桌上扭着頭有幸目睹了這一幕,憋了幾秒鐘還是沒忍住笑。

病氣裏的笑格外牽強,江初忍不住問:“笑什麽?”

顧執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沒,就是覺得不愧是你。”

江初不知道自己就是去打個水的功夫,這病秧子又抽了哪門子風,直覺告訴他準沒好事:“你沒事了是吧?那熱水也用不上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還是把水杯裏的熱水倒了一小半在顧執的空杯裏,然後把自己那杯的杯蓋擰緊。

“那這個呢?”顧執指了指擰緊杯蓋的那杯。

江初看了他一眼,把水杯擱到他腹部:“捂着。”

雖然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但顧執還是照做了。

顧執磨磨唧唧的喝完熱水,呼吸重的吓人,江初把自己的校服脫下來給他披上的時候感覺他肩隐隐有些顫抖,還沒開口顧執就朝他笑笑說:“我沒事,馬上就好了。”

江初心說,騙人都不會。

“你寫題吧,快寫。”顧執為了證明自己已經沒事了,催着江初不算,自己也找了紙筆,可惜只能做做樣子,并不真能集中注意力。

江初寫了兩筆,又扭過頭問他:“要麽我幫你跟老師請個假,宿舍不是有藥麽?”

“不用。”顧執擺擺手拒絕:“不就喝了瓶冰可樂,平時也沒少喝,真沒事。”

他嘴上說着沒事,但實際額頭上都已經開始冒冷汗了,而且他能感覺後背也在冒冷汗。

他還想再說什麽,就聽見椅子在地上移動的聲響,江初起身站了起來就往外走。

前排有幾個人聽到動靜轉過頭的時候,顧執還勉強的跟人擠了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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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江初又回來了。

他說:“走吧。”然後就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收拾完自己的還收拾了顧執桌上的。

“走哪去?”顧執懵了一下,“幹什麽?”

江初說:“回宿舍休息,剛跟老師請過假了。”

沒等顧執回過神,他又補充說:“我陪你一起。”

江初拿着兩個人的書包,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人問:“你這樣能走麽?”

然後顧執就看見江初伸手作勢要扶他。

大庭廣衆之下,顧執慫,他撐了一下桌沿,艱難的爬起來沖江初笑着說:“能走能走。”

江初讪讪的收回手,跟在顧執身後,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殘碎的斑駁了一地,顧執越走越慢,走幾步就躬着身喘氣。

“現在沒人,可以扶了麽?”江初勾了一下書包帶子,話音剛落,不等顧執回答,便抓了一下顧執的手腕,繞過自己的肩,攙着他往回走。

一回宿舍,顧執就癱了,他鞋都沒脫就滾上床上躺了,沒躺三分鐘,又匆匆沖進洗手間,然後江初隔着門就聽見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洗手間的門被反鎖着,江初敲了幾聲,裏面的人吐的厲害。

這所學校沒有醫務室,校門口只有一條街,街上倒是有一家小診所,但現在這麽晚,診所已經關門了。

初來乍到,江初對這裏并不熟悉。這樣一想,他就斷了出去買藥的念頭。

好在顧茜給顧執準備的常用藥裏,就有胃藥,他看了下每種藥的藥物說明,拆了藥盒倒了杯熱水再去敲門。

顧執的症狀不算很嚴重,吐完兩趟他自己就感覺已經舒服了一些,只是面上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

精神好了,就會分散注意力,他躺在床上,看了一眼擱在床頭的熱水和藥盒,再順着光線看見忙完這一切剛坐在椅子上低頭翻手機的人,隐隐生出一些雜味。

除了剛轉學那個時候江初對他不太友好之外,還沒見過江初這麽認真的板起臉的樣子,他以為江初是因為剛剛敲門的時候沒給他開門,所以他才板着臉的,正想解釋一句。

可是剛動了一下,趿拉着拖鞋的聲音就引來江初的注意。

“你要什麽?我幫你拿。”江初神經敏感,他把手機放在桌上,拉了一下椅子起身走到顧執身邊。

顧執怔愣了一下,順手拿起冷掉的涼白開,說:“倒水。”

“等下。”江初伸手觸了一下玻璃杯,然後從顧執手裏拿過來:“涼了,重新倒一杯。”

顧執兩眼一翻,自己真是想多了。

“你躺好,要什麽跟我說就行了。”江初把換好的熱水重新拿給顧執,不由分說的命令他。

“哦。”顧執重新躺下,江初才重新回到椅子上,繼續拿着手機翻。

顧執一度好奇他低着頭到底在看什麽,剛想動的時候,江初睨了他一眼,他無奈的只好眯起眼佯裝睡覺,沒多久江初就把椅子拖到他床邊,一只腳嚣張的橫亘在他的床杠上,以免他又亂動。

實際上江初并沒有在看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他沒法問醫生,只好查百科,為什麽突然不适嘔吐,另外還翻了翻關于腸胃不适的注意事項。

他看的認真,躺在床上的人卻沒法認真睡覺。

剛安靜一會,顧執又掀了被子坐起來。

江初的視線再一次從手機屏幕轉移到床上的人身上。

“不是跟你說了麽,你要幹嘛我幫你。”江初說。

“額......”顧執有些尴尬的搓了搓臉:“還是我自己來吧。”

江初另一只腳也架上床杠,兩條長腿截住他的路,把手機擱到一旁問他:“要什麽。”

顧執皺了一下眉,抓了抓後腦勺,籲了一口氣道:“上廁所。”

江初:“......”

江初倏的收回腿,給病號讓出了一條路,病號關門前回頭跟他說:“我大概就是吃壞了肚子,你別緊張。”

江初呵了一聲,“緊張什麽?”

顧執指了指他的手機,然後關上洗手間的門。

江初剛想說他莫名其妙,下一刻,視線就落在一旁發着光的手機屏幕上——

【突然嘔吐的原因有哪些?】

然後标題下面盡責盡職的寫着早晨嘔吐的每一種原因,還附加了用藥和适合的飲食,此百科不可謂不詳細。

江初:“......”

顧執半天沒出來,他擔心顧執又去吐了,正要敲門的時候,裏面的人出來了。

江初身體素質一向好,很少體會生病的難受,更沒有照顧人的經驗,盡管剛剛确實心中慌亂,但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現在見顧執臉上恢複了一點起色才放心,直到晚自習結束,宿舍區這邊陸陸續續的能聽到一些學生講話的聲音,顧執才睡着。

他這場病來勢洶洶去的也快,睡了一覺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同宿舍的兩位室友早起的時候,他們兩就已經去教室補昨天晚自習的內容了。

李茂還好,之前就跟他們在一個班,對于他們的習慣見怪不怪,李博文就不一樣了。

他早起頂着雞窩頭,一看對面空無一人的床鋪,揉着眼睛一臉懵逼的問:“他們人呢?”

李茂剛洗漱完,拿着毛巾邊擦臉邊說:“去教室了啊,都去了半個多小時了。”

“哦”李博文回過神來,心想都是快班和自己比較起來,人家被叫學神那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事實上,比他們更早的都有,比如某位集訓營的老師,他不知道哪來的自信,篤定這個點會在教室裏看到學生。

清晨的薄霧還沒有盡數散開,連哈出的白氣都有種缭繞的錯覺。羸弱的光線滲透玻璃窗,只短短投射在書桌的一角。

顧執靜坐在教室一隅,目不轉睛的看手裏的講義,畫面靜止了一般,但只要一個動作就能輕易的将這份平靜擊碎。

“還真有早起的鳥兒啊。”擊碎平靜的老師背着手笑道。

兩人的視線同時擡起,循着聲音往門口看過去。

江初很快就又低下頭繼續寫題,這種目空師長的反應叫這老師尴尬不已。

“我們是早起的蟲子,老師才是早起的鳥兒。”顧執正要起來賣乖的時候,老師擺擺手示意他坐回去。

“你這麽快就病好了?年輕人的身體恢複的就是快。”老師看了一旁默默寫題的江初,試圖把他帶進話題裏:“昨晚你同桌跑過去給你請假的時候,看起來是還是非常嚴重的呢。”老師邊說邊往教室裏走。

顧執:“那要不然我繼續回去病着。”

“你敢。”老師知道他是開玩笑的,也不真的跟他計較,他帶集訓這麽多屆,各種各樣的學生見得多了。

這些參加集訓的個個都把成績和分數看的比什麽都重,昨晚還生病的一大早就來補作業,即使真的讓他回去休息,想來他也是不肯的。

這樣的學生有一點好,即使不教,他也有非常強大的自學能力,因為清楚自己要什麽而不會松懈。

“不過要是真的不舒服也別硬抗。”老師說:“回頭影響發揮,成績就更不穩定了。”

顧執:“老師你看我像是硬抗的人麽?”

“嘴貧。”老師笑了一下,然後才把注意力移到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的江初身上:“分數也不是衡量成績的唯一标準,學習啊,有時候過滿則虧。”

相比其他的老師,這老師這話說的有點離經叛道。

充斥在他們世界裏的一向都是“誰誰誰以多少分考進了國內某知名大學”“誰通過競賽拿到一等獎,為高考加了十分進了某985高校。”像這種當着學生面說“學習過滿則虧”的立論他們還是頭一次聽說。

“老師說得對。”顧執立刻馬屁精附身,因為鮮少會聽到這麽清新脫俗的話,顧執表示非常認同。

但他的同桌卻不然:“但分數确實能反映一段時間的學習成果,不然我們在這裏幹嘛?”

老師:“......”

“也是。”

顧執估計這老師心裏已經奔騰了一萬頭草泥馬了,礙于面子才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只不過心裏大概喜憂參半覺得幸好江初不是他教的,又可惜不是他教的。

他跟顧執就昨晚的內容講了一些重難點,講完才背着手晃悠悠的出了教室。

“唉,你真的覺得分數很重要嗎?”老師一離開,顧執就迫不及待的問他。

但這個問題很傻,他也意識到了,問一個學神分數重不重要,那不是廢話嗎?

誰知道江初聞言扭過頭說,“沒。”

見顧執皺了皺眉,他又說:“就是覺得老師說不重要很虛僞。”

“虛僞?”

“競賽目的是什麽?”江初問。

“拿獎啊。”

“然後呢?”

“然後根據賽制給高考加分,這樣高考填寫志願的時候底氣足一些,選擇專業的時候......”顧執解釋着解釋着就覺得不對勁。

他狐疑的看了江初一眼。

是啊,這就好比寫書的人說文學毫無意義。

“......膽子真肥。”顧執說。

對比自己,江初這種敢于質疑的人還真的又有個性又酷。

這樣一想,頓時好奇起來,江初又有個性又酷,而自己跟二班其他人并沒什麽區別。

“幹什麽?”他托腮打量着江初,後者覺察到他的視線放下書問道。

“就是很好奇。”顧執撥動着圓珠筆,筆帽發出“噠噠”的聲響。

江初的視線落在他不斷制造聲音的那只手裏,似乎已經知道他好奇的是什麽,但可能由于又不太确定,他又問了一句:“好奇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江初才聽見顧執說:“就好奇為什麽是我?”

顧執說話的時候眼睛看向別處,不知道是躲避還是緊張,但話題一旦開始,就更想追根究底。

“難道是因為我比較膽大?那不可能,還有膽子肥的給你塞過情書。”他抛出問題緊接着又迅速否決,語氣有點随意,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他話裏藏的緊張。

“我都看過......”他捏着筆帽的那只手松了一下,筆杆落到指尖轉起了圈。

江初頓了頓,然後很淺的勾了勾嘴角,偏開頭笑了一下。

他好像很喜歡被探索。

他一直覺得跟顧執的關系就像春日裏揚在上空的風筝,牽線的人是顧執,因此他不敢飛的太高,也不敢往風大的方向去,他的緊張和期待,都不是不露聲色的。

直到這一刻,顧執唐突的抛出這個問題,他忽然意識到在顧執看來握線的人是自己。

“不是。”江初幹脆利落的回答。

指尖轉圈的筆忽然停下來,顧執聽見江初低啞又篤定的嗓音堅定的說:“不是因為別的。”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你是顧執。

可能是現實與想象出現了太大的偏差,所以顧執一時沒明白過來。

在顧執的認知裏,江初可能會反問他“你不是早就知道麽?”或者說“喜歡就喜歡了。”甚至也有可能會傲嬌的怼一句“為什麽不是你。”

但所謂的标準答案并不是江初的回答,他咂摸了一下這句話更深層次的含義,但他理解能力有限,沒能覺察出來,又或許江初說的就是表面的意思——

只是因為你是顧執。

于是他莫名的開心起來,連帶着昨晚的流餘的那一丁點病氣也像缭繞在枝丫間的薄霧,被晨起的初陽驅散而空,時間仿佛再次被按下了靜止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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