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蕭景琰道,“我與蘇先生提起,他不同意。”

靜妃眉頭一挑,“蘇先生不同意?”

“他說,奉我為主君,當恪盡職守。至于私情……”蕭景琰滿心苦澀,“先生對我,并無絲毫私情绮念。我也不願逼他。所以結契一事,母妃還是不要再提了。”

靜妃長嘆一聲,“景琰,你從小便粗心大意,性子直爽是好事,但有時也會壞事。既然蘇先生現在不願同你結契,我相信他定然有他的理由。不過……也罷。”她溫柔地望着兒子,“你呀,最近連陛下都問過我好幾次,說你總是抑郁不樂,也不愛說話。你可是因為結契被拒難過麽?”

“我雖難過,但更多的是後悔。”

“後悔是最無用的情緒。如果,你還有結契的心思,就要好好待他。”靜妃的指尖輕柔地拂過蕭景琰的臉龐,“我總覺得,你還有機會。”

然而等了七八日,蕭景琰沒等來梅長蘇結契的允諾,卻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譽王夥同慶歷軍都督徐安谟起兵謀反,率大軍五萬,洶洶而來。

梅長蘇立于地圖前,靜默不語,眼睛一動不動,顯然正陷入激烈的思考。蒙摯焦急不已,“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難道要坐以待斃?”

“提前布局總比措手不及要好。”梅長蘇開口,神情鎮定自若。

蕭景琰以前曾問過梅長蘇,何以對兵馬糧草熟悉異常。梅長蘇解釋說習自江左盟內。他盯着鋪于案頭的地圖,目光炯炯,忽然擡手便抽出靖王佩劍,劍尖直指地圖上的九安山,動作極其流暢自然,仿佛他做過無數次似的。

“二位請看,”梅長蘇持劍劃着地圖,“從京城到九安山,沿途皆有警哨。譽王叛軍從京城出發,必然要先拔掉沿途的警哨,這樣一來,警哨不示警,九安山之上的陛下便一無所知,直到叛軍殺上山來。但是,有一個警哨,因為就在九安山附近,随行禁軍會不時前去查看,為了不過早暴露行蹤,譽王不會太快将起除掉——”他沉吟片刻,劍尖點住“太康”二字,“當然,譽王還可以繞行太康這個警哨。但是如此一來,就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依然有暴露的風險。我認為譽王不會舍近求遠,所以……”

“如果太康警哨傳來示警,就說明譽王的叛軍已逼近九安山。”蕭景琰接口,“可到那個時候,叛軍兵臨山下,不嫌太晚麽?”

“九安山三面陡坡,易守難攻。”梅長蘇沉聲道,“若譽王的兵馬是五萬人,那山上禁軍加起來大約三千,據險以抗……”

“三天。”蕭景琰計算出來,“最多三天。”

梅長蘇與他目光相交,提着劍,走到帳中總圖前,道,“殿下三天時間,回得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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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攥一下拳,“你們和母妃都在山上,我就是死,也要回來。”

“等等等等,”蒙摯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麽?什麽三天?”

梅長蘇用劍尖一指,蒙摯恍然大悟,“你們是要……去調紀城君?可,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眼下叛軍直逼眼前,時間所剩無幾。再者,這十幾年來,軍紀渙散,綱紀廢弛,各地屯田軍幾乎毫無戰力。”蕭景琰望向蒙摯,“紀城軍位置最近,戰力最強,調來抗衡慶歷軍最為合适不過。”

“哎呀,我是想說,蘇先生,”蒙摯轉向梅長蘇,“你只問殿下三天回不回得來,可九安山通路唯有一條,你怎麽不問殿下出不出得去呢?”

梅長蘇長眉一軒,蕭景琰答道,“還有一條路。”

“還有?”蒙摯震驚,“九安山三面陡坡,懸崖峭壁,哪裏能……”

“後山有一條小路,幾乎全部被野草蓋住,估計沒幾個人知道。”蕭景琰負手而立,“我會從那裏下山。然後,回來的路——”

“走這條如何?”梅長蘇指指點點,蕭景琰道,“可以。但是紀城軍腳力有問題。”

梅長蘇答得幹脆,“骠騎營先行。”

“其餘人馬?”

“讓戰英同去壓陣,帶隊繞啓竹溪。”

“好。”

他二人三言兩語,安排妥當後,蕭景琰轉身,對蒙摯道,“那山上的防衛,就要靠蒙大統領了。”

蒙摯豪邁道,“有我在,殿下放心!”

蕭景琰點點頭,這時梅長蘇突然一怔,仿佛如夢初醒,看着手中劍,表情尴尬,“……方才蘇某一時情急,望殿下見諒。”

“你我之間不必那麽多虛禮。”蕭景琰收劍入鞘。

梅長蘇整個人僵在原處,讷讷半晌,欲言又止。蕭景琰垂目,這時太康的警訊傳到,一個傳令兵跑了進來,叫道,“殿下!聖上,聖上請您——”

“知道了。”蕭景琰瞥一眼梅長蘇,淡淡道,“蘇先生。”

梅長蘇向後退了一步,撞到案幾,連忙扶住,拇指按在案幾邊緣,緩緩移動。蕭景琰盯着那節素白的指尖,道,“下山的小路,是我以前與林殊在山上瘋跑時發現的,這世上應該沒幾個人知道。可聽先生的計劃,好像也是知情——又是郡主告訴你的麽?”

“以前,偶然聽郡主提起。”梅長蘇終于擡起頭,直視過來。

蕭景琰一笑,“原來如此,多虧了霓凰郡主。”又看一眼蒙摯,蒙摯一臉呆滞,張口結舌——我就知道你們都在騙我,蕭景琰想,梅長蘇也好,蒙摯也好,連他的母妃在內,他們都有事隐瞞,尤其是這位麒麟才子……他們竭力隐瞞什麽呢?然而來不及多想,譽王帶領叛軍馬上殺到,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領了兵符,蕭景琰帶着列戰英及兩個親兵,踏上了搬兵之路。

臨出發之前,他想了一想,派人将梅長蘇請來。自從那日在靜妃帳前不歡而散後,蕭景琰心中疑雲重重,梅長蘇待他,也愈發生疏。

“我此去路上,不知幾多兇險,但我死也要在三日內趕回。”蕭景琰道,“蘇先生,我知道以前很是對你不住。”

“殿下不要再提了,”梅長蘇面色蒼白,他一路疾行,以至氣息紛亂,“一路小心。”

蕭景琰點下頭,突然伸手将他抱在懷裏,梅長蘇登時脊背僵直,蕭景琰暗嘆一聲,但還是硬下心腸,輕輕撥開他的衣領,露出一彎清瘦的鎖骨。

沒有痣,什麽也沒有。

梅長蘇自然不會是林殊,他的林殊死了,十四年前便埋屍梅嶺。蕭景琰吻了下梅長蘇的額角,“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然後他側過臉,嘴唇覆上懷中人白皙後頸上的那抹紅痕。

“你不願意,我不會逼你。只是……”蕭景琰松開桎梏,梅長蘇攏起衣襟,默然地與他四目相交,“告訴蒙摯,無論局勢如何艱險,陛下和我母妃決不能有事。”

梅長蘇“嗯”一聲,讓開通路,擦肩而過時蕭景琰止步,低聲道,“還有你——長蘇,你也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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