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念想

人總是偏愛夏天而不自知。

從普羅旺斯的夏天到給桃子的信,東西方的藝術總逃不過金色的日光和地面緩慢上升的熱氣。十歲那年的夏天他被支木槿絆住了心,這促使着他在十九歲這年的六月橫穿千裏,最終得以踏足這座繁華的不眠之城。

北.京和南京就連名字都相像,只是這裏沒有江南的青山秀水,也做不成月落烏啼的夢。

沈念拎着行李出機場的時候室外下起了暴雨。

這個季節,這麽大的雨在帝都很是少見。空氣細微的塵埃被濕熱的水汽裹纏着砸進地面的裂縫,夏天看似勢不可擋的熱烈轉眼間就被瓢潑大雨澆熄了大半。

所幸他随身帶了傘,守在機場外的出租車司機操着口流利的兒化音問他要去哪。他坐上出租車後座,報了傅予城當初告訴他的地址,前座的司機師傅聽完當場就愣住了,趁着等紅燈的工夫扭過頭來就開始打量他。

“小夥子,你說這地兒出租車可進不了。那可是有錢人才能住的地兒,沒有主人家允許車是開不進的,我最多只能把你送到路口,剩下的就只能你自個兒走了。”

“不礙事。“沈念笑了笑,”您送我到路口就可以了。”

“得嘞,那就把你送到路口。”司機笑着轉過身,這時候紅燈轉成綠燈,出租車平穩地上了路,“小夥子,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你去那是走親啊還是訪友啊?”

北方人熱情健談比不得南方人含蓄,沈念雖然有些不适應但也沒有刻意表現出不想繼續說話的意思,只是溫溫和和地回答了對方的詢問:“我從南方來,這次來帝都是來找朋友的。”

對方雖然很是健談卻也很懂分寸,問完他來帝都的原因後也就沒有繼續問他私密的問題,只是扯着帝都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導游似地和他介紹來京游玩最好的去處。

他聽得認真,偶爾也說上幾句,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心尖微顫,心裏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有種慌張的急迫感。

“師傅,我能和您打聽點消息嗎?”

“哦?”司機扶着方向盤笑得爽朗,“問消息這你可就找對人了,幹咱這行的,別的本事沒有,每天開車接客耳聽方,聽到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你想打聽誰啊?”

“師傅,您聽說過這帝都有戶姓傅的有錢人家嗎?”

“你是說上陵集團的傅家?”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他眼,像是在詫異他為什麽會問這個,“這當然知道,帝都四大家之啊,帝都有誰不知道上陵集團的傅家,這大半個帝都的房産業和餐飲業可都是傅家的。”

“不過說起傅家,這去年還真就發生了件大事。”

“大事?”他愣了愣。

“傅家的少爺因為場意外火災燒瞎了眼,這可不是大事嘛。”

“啪嗒——”顆碩大的雨水筆直地砸在了車窗上。

車窗外,道閃電劈開烏雲。遠方的天空湧來滾滾雷聲,雨水噼裏啪啦地濺在車窗上,整個世界都像是被浸沒在滂沱的雨水裏。

他的手抖得厲害,心髒沒來由得蔓延開陣抽痛,想要低頭喝了口水,卻發現出機場時在前臺倒的溫水已經涼透了,入口整個幹澀的喉頭都結出刺痛的冰。

“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那可是鬧得沸沸揚揚啊,畢竟傅家就那麽根獨苗苗。”司機惋惜地嘆了口氣,“要說這孩子也是倒黴,上輩子修了福能托生在富貴人家,誰能想到居然會出這種事。我送過不少人去那片地兒所以聽過些小道消息,聽說那位傅家的少爺已經在家閉門不出快年了,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喜歡到處亂跑撒歡出去玩的時候,這眼睛瞎了哪也去不了,這換誰受得了,怎麽着也得憋壞了。”

“最奇怪的是,那傅家少爺也不知道是怎麽的,放着原先滿院的名貴花草不要偏要鏟平了全部種上木槿。要我說這木槿也不是什麽名貴好看的花,種着擋光不說還不耐寒,這辛辛苦苦種了大片,到了冬天零下幾十度的寒風吹還不得全部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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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予城是被窗外嗚嗚的風聲給驚醒的。

房間裏冷冷清清的,他按下床頭的按鈴等着管家來給他關窗,等了半天沒動靜後才想起來前幾天他借着想要靜靜的名頭把人趕回了老宅。

自從那場火災發生後,所有人都知道傅家的少爺因為場意外瞎了眼,他不肯去療養院,又遣退了家裏的傭人,只留下了位管家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知道他把傭人都趕出去的時候,爺爺大發雷霆卻又無可奈何,家裏人都太了解他的性格,誰都不敢在這樣的節骨眼上逼迫他做不情願的事,生怕他的病情受到刺激會加重。

他習慣了獨處,也不需要人時刻陪伴,徐醫生告訴他這種隐形眼鏡雖然不會損傷他的視力但是戴着會影響他的視線,光線暗就容易看不清東西。

他倒是不太在意,他知道房子裏裝着監控,離這裏不過十幾米的地方就有傅家的保镖時刻監視着他,生怕他個人待在房子裏出意外。

他起身摸索着關緊了窗。

窗外的天空陰沉得厲害,他想起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暴雨,還沒回過神時突然咔嚓半聲驚雷穿透耳膜,巨大的閃電撕裂烏雲。頃刻之間暴雨倒扣傾盆,雨水就這麽嘩嘩地垂直砸向地面。

他臉色驟變,來不及摘下眼鏡直接往樓下沖,路跌跌撞撞地出門跑進雨裏,瓢潑的雨水順着發梢結成絡絡。腳步卻在轉過牆角的那刻,猛地頓住了。

院子裏,今早還開得爛漫的木槿謝了地。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狠,沒來得及蓋上遮雨布,花被雨水淋得徹底,純白的花瓣混着雨水濺起的泥濘落了地。

他呆呆地站在雨裏,衣袂被雨水淋得濕透,眼裏的神情哀極了卻仍是緘口不言的模樣。

已經過去了年,他早就知道沈念不會來了。

大概這就是他付出的代價吧,就像上輩子的沈念那樣,上天這次也想讓他嘗嘗愛而不得了此殘生的滋味。

也許時間真的能成為治愈傷口的良藥,從開始的輾轉難眠到現在的平靜,他不奢望沈念愛他,也不期待某天沈念會出現在他面前,笑着和他說聲好久不見。

可他還是想他。

他知道木槿熬不過帝都的寒冬,可這片木槿花是唯能讓他感到些許慰藉的念想。

可事到如今,就連這片花也沒了。

上天殘忍得連最後絲念想都不肯留給他,大概也是在告訴他,不要再繼續毫無用處的念念不忘。

“予城!”熟悉的聲音。

潮濕的水汽裏突然沁出縷溫暖的花香,耳邊的雨聲嘈雜,可落在他身上的水滴卻停了。

他轉過頭,身後的人穿着雪白的襯衫,墨色的碎發稍長了些,眉眼卻還是去年盛夏相見時溫柔如水的模樣,渾身都透着江南少年獨有的儒雅熨帖。

又是幻覺嗎?他眯着眼,神情帶着恍惚。

這年的時間裏反反複複,徐醫生說他是思念成狂患了癔症,有時候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眼前看到的是幻覺還是真實。

“是我啊,我是沈念。”來人揚起嘴角溫潤地笑。

沈念看着眼前的人,年未見,他又長高了些,本來就比他高出小半個頭的身高如今得微微踮起腳尖才能摟着那人的肩膀給他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就在那瞬間,傅予城覺得自己的腦海裏,似乎響起了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

他沉睡許久的強忍情緒敗塗地,雨水滲進眼裏朦胧了視線,他分不清究竟是哪朵花開了,只知道片純白的溫暖裹着花香湧上他被雨水浸涼的身體。

下秒他個趔趄倒進那人的懷裏,木槿花的香氣更濃了,甘冽的甜香幾乎要把他拉扯着拽進花海裏溺斃。

原來不是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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