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的少年
“沈念。”傅予城端着茶杯在沈念身邊坐下。
這貓自從來了家就格外黏着沈念,好吃好喝伺候着還不夠,每逢他和沈念獨處的時候都要橫插一腳分走沈念的視線。
“幹脆把貓丢出去算了。”
盯着賴在自家愛人膝蓋上的橘貓默默撇了撇嘴,偶爾醋意上頭的時候他也會幼稚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自知幼稚卻還是控制不住過強的占有欲。
“養着就知道添亂。”
沈念被自家愛人突然孩子氣的話逗得輕笑,擡手把一小塊馬卡龍塞進對方嘴裏:“你和一只貓置什麽氣。”
“哼。”正值熱戀期的人總是容易被沖昏頭腦,自家愛人沒有任何苛責意味的話落在耳裏都變成了備受打擊的嗔怪。
“我當初就不該答應讓白景晨那小子住進來,本來有只貓就夠煩了。”他扭頭小聲嘀咕,“我想和你單獨待在一起。”
為了能不受阻礙地獨處,他甚至不顧全家的反對拆除了別墅裏所有監控,卻沒想到白景晨那小子和這只貓總是來搶占他和沈念的獨處時間。
“好啦。”沈念親親吻了吻他的嘴角,眼裏傾瀉出的溫柔總是能輕易地讓人信服他說的話。
所有的不滿和嘀咕都因為一個溫柔的吻歸于平靜。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美能讓這個叫傅予城的人心動到無法按捺住心跳。
更不知道大多數人都逃不過貪得無厭四字。
“別生氣了好不好?”
“唔。”
揮手趕走賴在沈念膝頭的橘貓,他欺身吻上自家愛人的雙唇。
沈念的吻是甜的,大概是剛吃過馬卡龍的緣故,甘醇細膩的杏仁香草味在唇間交彙。
不喜歡甜食的他,唯一鐘愛的甜品叫沈念。
強烈的愛.欲随着彼此的靠近在空氣中膨脹,裹着花香。
細碎的吻是對愛人的試探,如同月半叩響門扉的玉石。他知道月光總能被炙熱的暖陽融化成湖水,懷裏的人眼裏有了朦胧水光,清冷月色在八月盛夏潰敗成指尖游移的滾燙。
同為男人,他知道不該用漂亮一詞來形容男性,即使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溫煦又柔和。
可沈念真的是太漂亮了。
當盛夏金白的日光透過玻璃輕撫過他眼尾細密的睫毛,他擡眸看見那雙眼裏通透的霓虹。那一刻的姿态實在是過分迷人,他甚至會嫉妒那束光,它觸碰了他想獨占的愛人。
過去的那麽多年,他一直想找出一樣事物能恰如其分地形容沈念。
為此他曾經孤身一人越過雲端之巅,穿過萬千雲影,從羅馬街道日月交融的黃昏到江南斜陽向晚的煙雨,直到最後捧着一束木槿走過萊茵河畔,月明星稀的蒼穹下泠泠的河水讓他想起故人溫柔的眼。
被抱上床的時候沈念感覺自己像是在千米高空的雲端走了一遭。
傅予城什麽都沒做,只是溫柔地吻他。他沉醉于對方為他創造的伊甸園,這讓他不由想起初次來到帝都時透過飛機舷窗看到的落日,那樣溫柔又模糊的眩暈感。
貓從樓下跑了上來,徘徊在卧室外用爪子扒拉着門縫。
它不清楚那個總是不喜歡摸他的人為什麽要把照顧他的主人抱走。它想念主人溫柔的懷抱,它想在膝頭撒嬌,然後蜷在主人懷裏暖暖地睡上一覺。
可房間裏的人早就已經無暇顧及它的感受。
吻到難舍難分的時候沈念也會神思恍惚地想起曾經。
是什麽時候動心的呢?好像也說不清了。
春去秋來,時間走得那麽快,世界倒置又回轉,如今久別重逢,就連曾經刻骨銘心的離別都變得單薄。
他是個故作冷情的人,不擅長說愛,更畏懼說愛。
他的心曾經在八歲那年的冬天支離破碎,盡管他盡力用強裝的堅忍縫補,卻還是阻擋不了冬日的寒風凜冽。
但就是這個在他眼中尚且青澀的少年,卻給了他一生都在尋覓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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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吻結束,沈念已經精疲力盡。
手術的恢複期很長,這段時間他總是這樣,容易困乏容易倦怠。
所幸傅予城還知道節制,也清楚自家愛人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容他放肆。
他們在帝都八月暖陽冽冽的午後昏沉睡去,醒來的時候窗外暮色沉沉,橘黃色的薄霧緩慢流淌。
傅予城看了眼時間,離白景晨回來還剩半個小時。他放輕動作下了樓,開門的時候門外的橘貓望着他發出響亮的喵叫,似乎是在和他生氣。
他不想吵醒還在睡覺的沈念,于是就抱着貓下樓,又是添貓糧又是開罐頭,總算是把貓伺候得舒舒服服,不再想着上樓而是回了貓窩給自己舔毛。
“哥,我回來了!”白景晨一進門就喜氣洋洋地沖着在客廳喝茶的傅予城喊了聲證明自己回來了。對于這種當了電燈泡還一點自覺都沒有的傻缺,傅予城自然沒什麽好臉色,瞥了他一眼就把門口郵箱裏的外賣菜單扔給他。
“沈念身體不舒服在睡覺,晚飯你自己看着辦,想吃什麽自己點,我來付錢。”傅予城把茶杯一放,“等會我有事要出趟門,可能會比較晚回來。你去學習還是打游戲都随你,但是保持安靜別吵吵嚷嚷,如果沈念醒了你就點份外賣,他喜歡吃的我都做好了記號,你問他一聲就行了。”
“哦。”白景晨倒是沒多問就乖乖地答應了,自從上次沒聽自家表哥的話出了那種事後,他變得老實得不得了。點了份自己最喜歡的披薩就背着書包上了樓。
對于網瘾少年來說,電子游戲就等于女朋友。
女朋友固然重要,但學習才是他現在該放在第一位的東西。
上了樓把東西放好,雖然自家表哥說玩游戲也可以,但他回房間第一件事還是整理自己的筆記。
這邊白景晨上了樓,傅予城則打電話給司機去了附近的珠寶店。
他想,有樣東西,無論上輩子還是現在,他都必須鄭重地交給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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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在溫暖的被窩裏醒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亞麻色的窗簾半阖着,靛藍夜幕陰雲褪去月色顯露。模糊一片的耳畔除了細細繞繞的風聲只剩盛夏聒噪的蟬鳴。
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別墅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沒了睡意,他起身出了房門去了庭院,院裏的木槿花緊閉花蕾。
他鮮少會有這樣茫然的時候,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念舊的人,可此時此刻,他卻因為上輩子的過往失了神。
“咔噠——”身後傳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繞過籬笆走到了他身後。
“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了?”
九月的夜空不乏星辰,寥寥雲影裝幀星野,沈念轉身的時候想起辛棄疾在元宵佳節的火樹銀花裏寫下的那句衆裏尋他千百度,身後身姿挺拔的少年衣袂輕動,視線相對的瞬間,清皎月色鋪就一地銀霜。
此時此刻淩晨一點三十八分,秒針一圈圈轉動,世界萬籁俱靜。
夜晚的風那麽溫柔,細悄風聲撩動心弦。他笑着朝樹下的人影走去,一道燎燎燈光将他與那個少年連接在一起。那人喚着他的名字,像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的那般,他的眼裏是他今生的山川大海。
相遇時一眼萬年的怦然心動,分開時痛徹心扉的無可奈何,或許命中注定就是如此吧,錯過又遺憾,他這一生的悲喜離合都因對方的存在變得鮮明清晰。
許是心情使然吧,夜風簌簌,就連腳步都變得輕盈。他想他大概是用前半生的苦難換來了如今的幸運。此刻夜空星光爛漫,他在那人的眼裏看見了貫穿一生的銀河,過往一幕幕就這麽在眼前翩跹流過。
他想他現在臉上應該是溫柔的笑意,月光昏沉,來人不至于看清他眼底的淚。
“醒過來發現你不在家裏,景晨睡着了,所以我就來外面等你。”他聲音溫和,垂眸把臉埋進了對方的肩膀。
“歡迎回來。”
予城,你知道嗎?
其實十年的時間沒有我想象的難熬,只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因為你的眼睛熱淚盈眶。
在你離開的那十年裏把我的靈魂獻給了醫學,我用盡全力去拯救飽受病痛折磨的人,但我的孤獨感卻從未減退。
我想我還是一無所有,即使我救了再多的人,但我永遠無法再快樂,因為上天已經把我最珍視的人帶去了天堂。
我也曾經試着刻意逃避有關于你的一切,卻總是在日暮黃昏時想起你。
我不是沒有想過最壞的結局。我想過你會結婚,會忘了我找另一個你愛也愛你的人共度餘生。你有了完美的家庭,在合适的年紀有了一雙兒女,你的女兒長得一定會很像你,一定會和你一樣有一雙明亮到讓人落淚的眼睛。我無數次幻想你的一生,卻從未想過我的未來。有些人錯過就不會再遇到,我不再奢望自己能擁有幸福,也放棄了去尋覓另一個能讓我寄托情感的人。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生活在那座沒有你的城市,只要能目睹你過完一生,我也就不再有遺憾。
可我沒有想到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沒想過我會在我堅守一生的地方見到你。
我是個醫生,可我偏偏救不了你。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我總會這樣想。
我總會在心裏質問自己,為什麽我退到這樣可憐落魄的地步,卻還是這樣的結局。
那天之後,我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人總是在永遠失去某樣東西之後才會懂得他在自己生命中的分量。
那些我一直沒有勇氣寄出的書信,終于再也沒了寄出的機會。我不想睹物思人折磨自己,所以我把它們都燒成了灰,連同那支幹枯萎敗得不成模樣的木槿。
予城,我想那大概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烈的火光了。
我燒了所有和你有關的東西,可我戴上了你送給我的那枚戒指。
愛一個永遠沒法回來的人很蠢吧,可我不後悔。
予城,我從來不後悔遇見你。
時光未曾寬容,歲月也依舊無情,但命運終是許給我們奇跡,能讓你我出走半生,兜兜轉轉又在十七歲的夏季不期而遇。
我想我還是很喜歡你。
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