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民國四年,開春。

氣溫回暖,萬物複蘇,亦正是各種流行疾病瘋狂肆虐的時節。

奕霜霏一大早帶着母親去看病,小小的和安堂內便已然人滿為患。老人、婦女、孩子;咳嗽的、□□的、哭鬧的、抱怨的,哄亂嘈雜。

忽然,櫃臺前沖上來一位年輕女子,身着一件俗氣的桃紅色碎花旗袍,濃妝豔抹,分外妖嬈。她宣稱自己頭痛欲裂,一定要插隊,先給她瞧病。

候診的患者開始指指點點,小聲抗議。可那女子充耳不聞,權當沒有的事。竟還直接伸出胳膊,催促着大夫趕緊替她把脈。

奕霜霏母親得的本不是急症,乃常年心情郁結導致的身體各項不适。慢性病,其實多等待一下也無妨的。但那女子毫無公德,即使被指責了亦不管不顧,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實在看不過眼,便上前與之争執了起來。

“這麽多老人、孩子都還在排隊呢。你年紀輕輕,好手好腳的,怎麽倒插隊了呢?”

該女子并未睬她,伸出的左臂也沒收回來。只是翹起小指,以右手扶額,如病嬌西施一般。“我的病比較嚴重,當然要先看啦。都快難受死了。”

奕霜霏見其如此嬌柔造作,大為不悅,亦針鋒相對道:“你先前說話中氣十足,剛才沖進來的時候又健步如飛,怎麽看也不像是病得很嚴重的人啊。”

“你誰呀?”女子很厭惡地瞪了她一眼,然後不屑地瞟向別處,“哪兒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不知天高地厚,也配來管我!”

“你到底退不退到後面去?”奕霜霏也被惹怒了,态度愈加堅決。

可那女子見有人執意作對,竟越發嚣張跋扈起來:“哼,你知道我是誰嗎?敢得罪我,你是不是不認識‘死’字怎麽寫?”

“我管你是誰!”奕霜霏寸步不讓,還諷刺她說:“想必也不會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你要真那麽金貴,就去洋人開的大醫院看病啊。還跑來這種破舊小醫館,跟咱們普通老百姓擠在一起,瞎湊合個什麽勁兒?”

“你……”那女人氣急敗壞,無奈口才欠缺,三言兩語就被奕霜霏噎得毫無還嘴之力。只能蠻橫地耍起無賴。轉而威脅大夫,說如若不先給她看,就派人拆了這間醫館。

一時間群情激奮,所有候診患者都開始批評甚至咒罵她。

該女子被洶湧的民憤震住了。她自知理虧,不再狡辯。只是望着帶頭鬧事的奕霜霏,瞬間惱羞成怒,竟沖過來想要動手打她:“你這個小賤妮子,都是你。”

奕霜霏怎會坐以待斃,于是擡手自衛,伺機抓住了她的胳膊,還順勢推了一把。

那女子穿着細細的高跟鞋,站不穩,踉跄着後退了兩步,終摔倒在地上。

衆人哄堂大笑,紛紛幸災樂禍。

女子又臊又惱,尴尬地爬起來,自覺羞憤難當,惡狠狠留下一句:“你給我等着瞧。”然後不甘心地扭着屁股走了。

奕霜霏不以為意。

本來嘛,無論男人女人,一旦發生争執,輸的那方大多都會說一句“你給我等着”。強要面子而已,沒幾個人真拿這句話當回事兒。

可誰料想,當天臨近傍晚時分,她竟真被幾名壯漢強行綁到了一處闊氣的大宅院內。

院子很大,有假山、水池,灌木環繞。四周圍滿了着裝統一的配槍打手。一名身穿白色西裝三件套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中央,肩上還披了件過膝的白色長風衣。醫館插隊的那名妖嬈女子依偎在其身旁,得意地奸笑着。

奕霜霏立即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原來那句“你給我等着瞧”,不只是說說而已啊。

真是個睚眦必報的婦人!

桃色旗袍女子一直稱呼“白西裝”為“九爺”。她不停撒嬌,控訴着上午在醫館奕霜霏如何頂撞她、欺辱她、把她推倒在地。懇求九爺好好懲治這個賤丫頭替自己讨回公道。

多可笑!明明自個兒才是最蠻不講理的人,竟然口口聲聲要讨公道。瞧那粘人狐媚的勁頭,鐵定不會是什麽正房大老婆。充其量不過一介姨太太,甚至是沒有任何名分的情婦。

她添油加醋告了半天狀,九爺卻始終面目和善,一言不發。奕霜霏從字裏行間聽出來了,她是擅自做主将自己綁架來的,那男人事先并不知情。

被這麽多拿槍的人圍着,奕霜霏還是生平第一次,難免有些發怵。但她強作鎮定,将這位“九爺”仔細打量了一番——畢竟,這是現在可以直接決定自己生死的人。

其年紀應該接近40歲了,但依然稱得上風度翩翩,渾身散發着一種成熟男性的魅力。瞧這人多勢衆的架勢,也不難猜到定是一位“江湖老大”級別的人物。可整個人的氣質卻相對平和,沒有一絲暴虐之氣。再過細瞅,五官竟還有三分清秀,分布在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顯得剛柔并濟。

雖然知道惹不起,卻不似一個潑皮無賴。至少他給人的感覺,要比那個刁蠻做作的女人講道理得多。

這或許就是一線生機。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即便自己再怎麽占理,但動手将對方推倒了是既定事實。倘若自己先服個軟、認個錯,賣那女人一個面子,說不定她也就不再計較了,會讓九爺放自己走。

打定主意,奕霜霏便率先開口:“這位小姐,早上我推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只道歉就行了嗎?”那女人一臉嫌棄,明顯得理不饒人,“我的腳都崴傷了,腿也擦破了,還大庭廣衆的被那麽多人笑話。你光嘴上道個歉有什麽用?”

奕霜霏默然。看來不遭受一些體罰,對方不會善罷甘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其被那女人想方設法地折騰,倒不如拿自己熟悉的門道,主動請罰。

奕霜霏決定賭一把。于是舉起右手,幹脆地說:“你不就是怨我的這只手推了你嘛。那我現在主動認罰,用火烤了它,以示懲戒。這樣你滿意嗎?”

那女人聽到她竟願以火焚手,頗有些意外:“燒……燒手?”但馬上又把架子端起來:“當然可以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得說到做到。燒,現在就燒!”

奕霜霏懶得理她,低頭打開自己的手提包,開始翻找。

翻了一會兒,又擡起頭狀若無辜地說:“我被你們這麽多槍吓着了,都忘記了自己包裏沒帶火柴。你們……可以拿一盒火柴給我嗎?”

女人趕緊吩咐九爺身邊的一位保镖:“阿威,去,拿一盒火柴給她。”

阿威不動聲色地瞟了九爺一眼,似在請示。九爺微點了下頭,他才走上前遞過一盒火柴。

奕霜霏胸有成竹地接過火柴,道了聲謝謝。随即動作麻利地抽出一根,果斷劃然。

只一霎那,衆人都還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的右手就已經燃燒了起來。淡藍色的火焰瞬間包裹了整只手掌,輕快跳躍着。

頓時,全場愕然!

那女人吓得不自覺拿手絹捂住自己的嘴;九爺亦是滿臉驚容。

一秒,兩秒,大概總共堅持了七八秒。掌上的火焰,已由淡藍色漸漸轉變為橙黃色。

奕霜霏明顯感覺到焰溫升高了。不能再強撐下去,否則皮膚會嚴重受傷。她當機立斷,将手伸到身旁的一個水池子裏,滅掉了火焰。

可盡管這樣,在她把手抽出來的時候,依然被燙得通紅通紅的。

“你滿意了嗎?”她忍住疼,斜眼問那桃色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怔了一下,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卻被九爺冷冷打斷:“你這口氣應該消了吧。”語調中夾雜着責備之意。

當家做主的既已發話,誰還敢有異議。

“消……消了。”女人立即陪上笑臉,讨好服軟。

“阿威,”九爺又吩咐道,“去拿些燙傷藥膏給這位姑娘。”

奕霜霏沒想到這位爺不僅替自己解了圍,竟還要給自己贈藥,心裏挺吃驚的。可惜眼下局勢,說多錯多,不方便做任何反應。故而只能對他點頭微笑,以示感謝。

九爺同樣淺笑了一下,沒再說話。潇灑轉身走向內屋。院子裏的一衆配槍打手也随之退下。

奕霜霏長籲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那女人見所有人都走了,自己孤零零杵在那兒也頗為尴尬。便揮舞着手絹,一扭一扭追了上去:“九爺,九爺,等等人家嘛……”

奕霜霏嗤之以鼻,拿着阿威遞來的藥回家了。

母親急急迎了出來,關切詢問道:“霏霏,你一下午都幹什麽去了?怎麽現在才回呀?”随後發現女兒右手的姿勢有點奇怪,“哎呀,你這……這手是怎麽回事啊?受傷了?”

奕霜霏進屋坐下,一邊替自己敷藥包紮,一邊将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轉述給母親聽。

“真是冤孽啊。”奕母痛心嘆息着。

“娘,沒事的。”奕霜霏反過來安慰母親,“也不是很嚴重,些許皮外傷而已,又沒有傷筋動骨。最多十來天就能好全。”

奕母憐惜地看着女兒纏滿紗布的手,欲言又止:“可你的手包成這樣……”

奕霜霏擡眼望向母親,見其愁容滿面,立即明白了她在憂慮什麽。“娘,你是不是擔心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沒法練習撲克牌了?怕這一耽誤,又不曉得要耗去多少時日?”

“唉……”奕母長嘆一口氣,以示默認。

奕霜霏微笑着摟住母親,耐心勸誡道:“娘,不用擔心。我有童子功,基礎又好,學起來很快的。陳師傅都誇我天份高、進步神速呢。等手好了,我立馬加緊練習,把這些天荒廢的時間都補回來。”

她調皮地往母親身邊湊了湊:“我保證,一定會順順利利地進到裴家賭場。”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新書,請多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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