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見一向溫文爾雅的大哥今天竟然發脾氣了,裴譽衡只得乖乖聽話,把衣服拿過來,不情不願開始穿袖子。
裴謹初走到窗邊,望着窗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平時在外面不管怎麽玩、怎麽鬧,我雖然偶爾提醒一下,但從沒有真正幹涉過你。”
他又轉過身來,正視着弟弟:“可你今天是不是太過分了?在自己的店裏,對自己的雇員下手?這要讓父親知道了,一定又會大發雷霆,鬧得不可收拾!”
“哥,我哪有啊?”裴譽衡臉上寫滿委屈,“你把我當成什麽人?我會幹那種強人所難的事兒嗎?!在你心裏,我有那麽混賬嗎?!”
裴謹初将眼神投向別處,不置可否。
“我……我不過就是看這個丫頭比較有趣,想逗她玩一下而已。不會真做什麽的!真的真的只是一個玩笑,我有分寸。你信我啊,哥。”
“好,我姑且信你。但是……如果她不這麽想呢?”裴謹初轉過身來直面弟弟。“如果她不認為這是個玩笑,她當真了,并且完全不反抗呢?”
不反抗?
裴譽衡一時被問得愣住,他自始自終就沒預計過這種情況。
裴謹初眼神犀利,步步緊逼:“如果她不拒絕,不反抗,甚至還心甘情願呢。那你是不是就準備将計就計、順水推舟了?”
“我……我……”裴譽衡一陣懵,吱吱唔唔答不出話來。
“譽衡,”裴謹初坐到弟弟身邊,又換成語重心長的兄長口吻:“這個女人背景很複雜,她會的那些東西一般姑娘家都不會,她還跟歐陽嘯離那樣的□□人物有交情。我總覺得,她來咱們美樂天,其目的不僅僅是想找一份工作那麽簡單。她也許就是為了……”
裴謹初張着嘴,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能說什麽呢?說她貪慕虛榮,處心積慮地勾引你,妄想嫁進家門做少奶奶?
這些中傷人的惡毒話語,他決然講不出口。僅憑無端揣測就往人家姑娘身上潑髒水,實非君子所為。
裴譽衡見大哥愣在那兒,話說一半沒了,便小心問了一句:“她……會是為了什麽呀?”
“沒什麽。”裴謹初回了回神,也漸漸将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總之,我不希望你和她走得太近。我擔心她會給你、給咱們裴家惹來麻煩。你懂嗎?”
看大哥這般掏心掏肺的模樣,裴譽衡也不忍總是頂撞他。遂露出一副誠懇乖巧的表情,輕聲道:“哥,我是大人了。真情還是假意我能分辨。我不會讓自己出事,也不會讓家裏出事的。”
該勸的都勸了,只能言盡于此。
裴謹初輕嘆口氣,站起身,在譽衡肩膀上稍稍拍了兩下:“你好自為之吧。”遂走出408。
回到辦公室,他仍舊無心工作。思前想後,始終認為現在的局面不是一個人單方面促成的。僅對弟弟這邊敲警鐘,似乎功效不大。
可奕霜霏畢竟是個女孩子,若想向她表明立場,又當如何開口呢?
裴謹初左右為難。
次日,奕霜霏在工作中出現了入職以來的第一次失誤——她竟然在賭桌上發錯了牌!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昨天408房間事件的影響,整個人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李經理反複道歉數次才把客人哄好。
若是其他荷官犯下類似錯誤,可能經理罵幾句就完事兒了。不過這個丫頭嘛,必須得讓大少爺親自處理。
奕霜霏被喊到裴謹初的辦公室。
敲門,進去,發現大少爺正在伏案寫些什麽。臉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并不像大發雷霆的模樣。她略微放寬心了些。
裴謹初見她進來了,便停止書寫,将鋼筆筒好捏在手中。柔聲道:“坐吧。不用緊張,就随便聊聊。”
“哦。”奕霜霏拘謹地坐下。
“這麽久以來,你從沒出過任何差池。今天突然犯這種低級錯誤,是因為……昨天的事情嗎?”
昨天?大少爺果然還記着昨天。
奕霜霏頓時警覺起來。趕緊擺出一副委屈兮兮的可憐樣兒:“昨天……是二少爺叫我上去的,我事先根本不知情!”
“我知道,”裴謹初馬上穩住她,“對于昨天的事,我絕對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今天也不是特地來跟你談這件事的。我是想……聊點別的。”
“聊別的……聊什麽?”
裴謹初不想再繞彎子了,剛好借此機會直奔主題:“你來美樂天工作有兩個多月了,和譽衡接觸也算頻繁,對他的為人多少應該有所了解。他直率單純,不經世事,又比較貪玩、愛熱鬧。老實說,不少姑娘都在打他的主意。可不論我怎麽提醒、勸誡,他總是聽不進去,也始終不懂得如何分辨。”
奕霜霏聽着聽着,越來越不對勁,怯怯地問:“您說的二少爺的這些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您想……暗示什麽?”
“如果你是其中一員,”裴謹初頓了一下,将鋼筆放到桌邊,十指交叉扣在一起,“我希望你到此為止。”
奕霜霏驚詫:“你認為我是在故意接近二少爺?為了有利可圖?”
她“您”都不用了,直接改成“你”。
“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裴謹初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峻。
奕霜霏一時語塞——她千方百計混進美樂天,确實是藏有私心的。只不過這“私心”與裴謹初所預想的,并非一碼事。
急功近利的拜金女,是她刻意營造的外在形象,是為了将心底暗藏的真實目的掩蓋起來。
果然,這套策略奏效了,大少爺成功被其蒙蔽。所以此刻,才會這般義正言辭地訓誡自己。
怎麽辦?坦蕩承認還是假裝無辜呢?奕霜霏腦子飛速旋轉着。
裴謹初見其遲遲不肯開口說話,以為她是被戳中心事,羞于反駁。遂又補充了一句,緩解尴尬:“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是故意針對某一個人。只是譽衡還不太懂事。我作為大哥,必須提點他、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受到傷害?”這四個字把奕霜霏從繁雜的千頭萬緒中硬生生扯了回來。
“哼,大少爺,你心疼弟弟是沒有錯。可現在你保護的對象是不是弄錯了。昨天那個受到傷害的人,明明應該是我才對吧!你非但不替令弟的胡作非為道歉,反而還不分青紅皂白地倒打一耙。這是什麽道理?!”
裴謹初臉上快速閃過了一絲尴尬。他攤開手掌,用拇指和中指扶了扶眼鏡,略顯難堪地說:“類似的情況,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一定不會。但是……”他又停頓了一下,“我希望你也能保證,以後不要再對譽衡存有什麽不純的心思。你應該清楚:能嫁進裴家做二少奶奶的,就算不是門當戶對,至少也得身家清白。你……”
這話說得很重了,完全不似裴謹初一慣的處事風格。
奕霜霏被激得“嗖”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怒目直視了他好一陣。再才輕蔑地笑笑,反過來質問道:“你說我心思不純倒也就罷了。可大少爺何以判定我身家不夠清白?”
裴謹初想了想,委婉回答:“好好的姑娘家,學習不該學習的東西,認識不該認識的人。”
奕霜霏明白他話中所指,無奈點點頭,自辯道:“學習賭術,無非是想謀求一個好營生,替我娘治病。至于結識九爺,更是一個純粹的意外。如果可以,我倒也情願從來不曾見過他。難道這些,也能夠成為一個人的罪過嗎?”
裴謹初沉默一陣,又言:“可你身上……還有一個蝴蝶刺青。”
“有刺青怎麽了?大少爺,你對我究竟有多大的成見,才會連一個刺青都拿出來挑剔。”
裴謹初并不與之争論,只是平靜地闡明自己的理由:“那你無緣無故,為何要在身上刺一個紋身?據我所知,只有一樓夜總會的那些舞小姐們,才喜歡去紋一些鮮花、蝴蝶什麽的,以吸引男人的眼光。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應該很少有人會弄這些東西吧。”
“呵呵,”奕霜霏又好氣又好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大少爺,我之所以會在後背上紋一只蝴蝶,實屬被逼無奈。絕非你所猜測的那類原因。”
“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奕霜霏無奈嘆口氣:“告訴你也沒什麽。原因就是,我背上右肩的那個位置,長了一塊紅色胎記。雖說多數情況下有衣服遮蔽,一般人看不到。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我還是個女孩子。那麽一片印子附在身上,總是有礙觀瞻的。我紋一只蝴蝶覆在上面,将胎記擋住,這沒什麽錯吧?”
紅色胎記?肩膀?
裴謹初神色微顯異樣。
奕霜霏瞧他一臉糾結,又問:“怎麽?難道大少爺不相信我說的話嗎?你該不會還想讓我證明給你看吧。”
“啊……不……”裴謹初像是剛剛回過神來,“我相信,不用證明。”
“其實關于這塊胎記呢,我老家還有一個說法。”奕霜霏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辯解聽起來更加真實可信,遂又補充了一段:“因為是長在後背的肩膀上,所以長輩們都認為那是一只折斷了的翅膀。不過只在一側肩膀上長着,即使是翅膀,也只有半邊。無法展翅翺翔。必須找到另外一個人,湊成一對翅膀。才可以合二為一,比翼雙飛。”
“找人?”裴謹初的神色較之之前,更加凝重了,“找……什麽樣的人?”
奕霜霏笑笑,煞有介事地說:“我的胎記長在右肩。倘若這世上有個男人和我一樣,但是胎記長在後背的左肩,那我們就能湊成一對翅膀咯。并且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對的那種。”
裴謹初的腦袋“嗡”了一下,整個人都懵了。差一點就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見過奕霜霏後背上的那只蝴蝶紋身,知道具體在什麽位置。而他自己,在左肩與之相對應的區域,恰好就有那麽一小塊青色胎記!
命中注定?!
比翼雙飛?!
作者有話要說: 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