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奕霜霏。”裴謹初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叫住了她。“你……還好吧?”

奕霜霏強擠出一絲笑意:“我沒事,多謝大少爺關心。”

“二娘她……性子确是急躁了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明白。”

這個話題實在尴尬,二人都極度不适。畢竟她剛剛才在衆人面前被狠扇了一記耳光,又被轟出來,顏面盡失。

“我昨天……派人去過你家。”裴謹初趕緊聊起了別的。“沒給你娘提起綁架的事。只說你有工作需要留在美樂天,不能回去。你看你待會兒回家,要不要跟她講實話?”

接連的驚心動魄,令奕霜霏差點就忘記了這茬兒。此刻如夢初醒。“大少爺真是太細心了。謝謝你幫我周旋,沒讓老人家擔心。感激不盡。”

“也沒什麽,我應該做的。”

奕霜霏這時才看清裴謹初的樣子有多狼狽。臉上汗漬未幹,發型也淩亂了。平日裏文雅精致的書生形象蕩然無存。

想起二少爺說大哥一早上都在幫她奔波忙碌、四處籌錢,心中不禁一陣酸楚:“大少爺奔忙一上午,肯定特別勞累。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哪兒的話,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我做的那些……都不算什麽。”

“但還是應該謝謝你。為我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外人,如此勞心勞力。”

“……呵。”裴謹初暖暖地笑起來:“需要這麽見外麽?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你都謝過我三次了。”

奕霜霏也笑。

兩人的談話氛圍,不覺間自然融洽了許多。

“對了,那兩名綁匪已經被九爺的人殺掉了?”

“嗯。”奕霜霏點點頭。“我雖未親眼看見,但阿威是這樣說的。”

“那他們……除了勒索錢財之外,沒問過你什麽奇怪的問題嗎?”

奕霜霏茫然:“問我什麽問題?”

“哦,也沒什麽。只因你突然被綁架,我昨天曾懷疑過會不會是父親指使人幹的。”

“裴老爺?!”

“你先別激動。”裴謹初耐心解釋:“畢竟……他一直對你有莫名的懷疑,且從未徹底清除過。但我後來認真分析,又覺得可能性不大。如果父親要抓你,最好的埋伏地點應該是美樂天附近;而不該舍近求遠、去小恬上鋼琴課的老師家門口。嚴格來說,你會出現在那裏純粹是偶然,他無法提前預知的。所以,也不太像父親所為。既然九爺查到那兩個人是外地流民,那可能真的只是一場誤會吧。”

“大少爺,”奕霜霏眼中顯出一種不可置信的疑惑,“你素來謹守禮法、講求忠孝節義,竟會因為我……而懷疑自己的父親?”

裴謹初愣了一下,随後迅速用一個禮貌的微笑将這問題敷衍掉了。

他低下頭,恰巧看見奕霜霏手腕上捆綁出的勒痕,便另起話頭道:“你的手……需要讓醫生瞧一下嗎?”

奕霜霏趕忙将雙臂袖口都扯了扯,遮住血印:“不礙事的。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随你。但你回家以後可得注意。若是被老人家瞅見了,恐怕要費些心思才能糊弄過去。”

“我會多加小心的。”

“嗯。那……”裴謹初覺得已經沒什麽事需要再繼續溝通了。“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快回去休息。想來昨晚肯定也沒有睡好。明天給你放一天假,不必來上班。好好調整調整。”

奕霜霏莞爾一笑:“多謝老板。”

* * *

裴譽衡腹部的“子彈”取出後,原本可以回家休養,只需每日按時到醫院打針、換藥即可。但他不願意。天天躺家裏看那些丫鬟們端茶遞水多沒意思,他希望另一個人來照顧自己。

于是他強行辦理了住院,并吩咐下人們除了一日三餐來給他送吃的,其餘事情統統不用管。又游說大哥給奕霜霏放假,讓她到醫院來全天候服侍自己,還美其名曰“将功補過”。

裴謹初對弟弟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也懶得為這些無足輕重的瑣事斤斤計較。由着他去好了。

奕霜霏被少爺點名,只得日日前往醫院報道。喂水喂飯,聊天散步,倒也無甚怨言。

這天護士來換藥,不小心将幹淨紗布弄到地上了。便喊她幫忙撿一下,還囑咐她要把外面被污染的那兩層撕掉。

之前每次換藥,奕霜霏都會回避。今天卻親眼瞧見了二少爺身上的傷——兩個銀元般大小的血洞,尚未完全結痂,仍有血肉模糊之感。

只一眼,她的心又深深愧疚起來。

護士走後,裴譽衡立即牽住她的手,将其拉到床邊坐下。

“我看你這表情就知道,你很自責難過,是不是?”

奕霜霏不語。

“既然這麽內疚,幹脆嫁給我吧。用整個後半輩子補償。”

“呵,想得倒美。”奕霜霏不屑地扭過臉。“二太太都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不會的,我娘那天是在氣頭上,等過了這一陣就好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能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讓她接納你,好不好?”

奕霜霏又不說話了。

裴譽衡開始裝可憐,賣乖:“你是不是還在生我娘的氣?對,那天她是很過分。不該罵你,更不該打你。我真誠地替她道歉。以後,我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你信我啊。”

“行了,你想那麽遠幹嘛?”奕霜霏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先把傷養好了,趕緊出院再說。”

“為什麽要趕緊出院?現在這樣多好啊,我巴不得在這兒多住一陣子呢。”

奕霜霏斜眼瞥他:“你腦子壞掉了吧。”

“沒呀,我又沒傷着腦子。”裴譽衡嬉皮笑臉的。“我是真覺得現在你每天都能陪着我,特別好。上次我問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你還不答話。但經過這件事之後,你肯定有一點喜歡我了吧。說不定……還不止一點點呢。”

這話實在太得瑟了。

若換作平時,奕霜霏早就一句“不要盲目自信”怼過去了。可如今,望着躺在病床上、為救自己而傷的裴譽衡,心中确實很受感動。便忍住沒說出口。

“喂,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未來二少奶奶?”

“別亂叫!”

“有什麽關系?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咱們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了吧。”

“定不了。”奕霜霏無論如何都得把這個話題剎住。“你不符合我家裏人的要求。”

“嚯,什麽要求啊?連我這麽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都不符合?”

“你肩膀上沒有胎記。”

裴譽衡猛然怔住:“什麽……什麽胎記?”

奕霜霏煞有介事地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後背上,右邊肩膀處有一塊紅色胎記。你之前見過的,紋了一只蝴蝶。按照我家鄉老人的說法,以後我要嫁的人,必須是在左邊肩膀相對應的位置,也長有一塊胎記。這樣才能湊成一對兒。稱作‘比翼雙飛’。你肩上有嗎?”

裴譽衡的臉色突然就變得很難看,連說話都磕巴起來:“那你……你有見過……長着這樣胎記的人嗎?”

“以前見過。小時候我們村裏倒還真有一個,爹娘還給我倆訂了娃娃親呢。不過可惜,那個男孩子……5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哦……這樣啊。那後來呢?”裴譽衡的眼神簡直可以用求之若渴來形容。“後來你還有沒有……再見過這樣的人?”

“沒有了,上哪去見?胎記在後背耶。我總不能遇到一個男人,就沖上去扒掉人家衣服,要求檢查他的肩膀吧。”

“呵,也對哦。”裴譽衡極不自然地擠出一個假笑。“有道理。”

奕霜霏察覺到他神色異樣,不明就裏,便問:“二少爺,你……沒事吧?先前一直眉開眼笑的,怎麽提起胎記的事情,忽然就情緒這麽低落了?”

“我……我……”裴譽衡好似有千般難言之隐。

奕霜霏到底善良,以為這個“門檻”把他給唬住了。一時心軟,又反過來安慰他:“你別這麽沮喪。雖然我的肩膀上有胎記是真,但不一定非要嫁一個長着相應胎記的人啊。‘天生一對’的說法,不過是家中長輩對我的一種美好祝願。我沒那麽迂腐,必須遵從他們。何況這種人一輩子能碰見一個已經不容易了,難道我還有那種運氣、能碰見第二個?如果一直遇不到這樣的人,那我是不是就永遠不嫁了呢?”

這席話說得情真意切。可惜,裴譽衡臉上的沮喪落寞,未見好轉。

“二少爺,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我……沒有哪裏不舒服。就是覺得……身上很髒,想回家洗個澡。”

“洗澡?你現在傷口還不能碰水的。”

裴譽衡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裏有漏洞,于是眼神閃爍着,盡量找補:“不是洗,就只讓下人們幫我擦一下。主要……想回家換套衣裳。”

他的心不在焉已經掩飾不住了。可奕霜霏看得出來,在這注意力渙散的表征之下,埋藏的是深重的心事。

“二少爺既然已有安排,那我就先回去了。剛好我也累了。”

“呃……好。你累了就回去休息吧,保重身體。”

他竟然一句挽留都沒有,就這麽爽快地讓奕霜霏走了?前兩天可完全不是這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