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達西老爺在春天的時候沒能熬住時間和歲月,在莊園去世了。
紮克利先生本來要主持葬禮的，但他近來身體越發不好，前兩天又發燒,所以這個活兒就落到了威克漢姆小姐的頭上。
系統忍不住道：【這位達西老爺生怕你跟達西先生搞出點什麽荒唐事,臨終前都沒有把你叫到眼前，看你最後一眼，他給喬治留了錢,還囑咐達西先生把牧師職位留給喬治，卻半點都沒有想起你來。】
喬微笑着在心裏道：“結果,不還是要我給他主持葬禮？啧，警惕我這麽久，還不是要我踩在他的墳頭，引領他上天堂。”
“天堂？做夢去吧，每個貴族都以為自己死後會上天堂,如果真這樣天堂的人口早就爆了。”
“天堂和地獄都是挑人才選拔的，剩下大多人死後也只是一捧土，一抹灰罷了。”
喬捧着黑皮書,神情肅穆又帶着神性的悲憫。
說完最後寬恕之語,她慢慢擡起頭，看向天空,露出一絲微笑,仿佛在目送靈魂升上天國。
喬在腦海中道：“果然啊，天國的門沒開，地獄的門也沒開，他活着以為自己是多麽了不起的人物，死後卻發現自己不過是芸芸衆生一員，跟一粒沙子沒什麽兩樣。”
【等,等等！】
系統驚訝道：【主人，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喬喬：“你以為我這幾年是白混的？當然要搞清楚這裏的狀況啊。”
系統懵了，【可是您完全沒有對我說起這個啊！】
喬喬：“啊，我沒說嗎？”
【您、沒、有！】
喬喬不在意道：“哦，那可能是忘了，反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只是發現了一件事。”
系統：【什麽事情？主人……】
他哭唧唧地求主人告訴它。
喬喬漫不經心道：“你不是知道很多知識嗎？怎麽連我知道了什麽都不知道？”
系統已經被喬喬打擊習慣了，立刻條件反射道：【我哪裏有主人厲害，主人懂得可比我多多了。】
精神體裏他被主人捏出來的尾巴忍不住搖來晃去，就像是努力讨主人喜歡的熱情小狗。
喬喬低笑一聲，“既然你要從我這裏知道事情，那我也可以随意從你那裏了解知識吧？”
【這……】
喬喬：“你不是我的伴生系統嗎？難道不向着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主人了？”
系統立刻打滾發誓說自己沒有。
【好，我的知識都提供給主人，主人可以直接連接我的精神體，随意取用。】
喬喬微微一笑，神情溫柔下來，精神觸手卻毫不客氣插進系統的精神體中汲取裏面的知識。
她一邊汲取知識，一邊對系統道：“我只是發現，魔鬼在人間。”
“我說的是真的魔鬼哦。”
系統忍不住打了個顫。
喬喬含笑道：“別怕，別怕，魔鬼而已。”
……
春日的鮮花被安放在漆黑的棺木上，一鏟子一鏟子肮髒的泥土“噼裏啪啦”砸在棺材上。
喬站在棺材坑旁邊，默默垂眸望着被掩埋上的棺材。
不論生前多麽傲慢，死後還不是要躺在她的腳下？
喬不動聲色地碾了碾腳下的泥土，垂下眼睫，一滴透明的淚水從眼角滑過。
她擡起手，慢慢阖上攤開的書，一步步後退。
然後，她抹了抹眼淚，趁人不注意随意抹在了墓碑上。
系統：【……】
【等等，主人，有人一直在看你。】
喬面色肅然又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她在頭腦中回複道：“你才注意到啊？他都看了我好久了。”
系統看着呆呆看着喬的喬治·達西，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為什麽喬治·達西這副模樣就好像一……一見鐘情了似的？
不、不會吧？
系統暗自打量自己主人的容貌。
在春光下，喬那清澈溫柔不似凡品的美貌确實很有沖擊力，她整個人如同沐浴着天光下凡的天使，美貌仿佛透明的水晶，每一個側面都折射着不同的豔光。
來參加葬禮的賓客無不偷偷打量喬，但是，誰也不敢上前對喬失禮，整個德比郡都知道威克漢姆小姐的高尚美德，喬下鄉傳播福音者大多是貧民，但他們有很多是莊園的佃戶，被這些佃戶口耳相傳，莊園裏的貴族自然也開始對喬的神通感到好奇。
當他們遇到煩惱憂愁的事情、或者在生病的時候，将喬叫到莊園裏，忏悔一翻，心情果然會變好，這些貴族傳來傳去，喬的名聲自然也越來越響。
經過喬這麽多年的經營，在今日的德比郡，誰若是不想在上流社會丢臉，就最好不要在高尚的威克漢姆小姐面前失禮。
這是喬治·達西長大後第一次見到喬，稍微看入神一些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吧？
系統惴惴不安地想：小少爺，你可別像是傻兔子一樣，自己撞進妖僧的懷裏。
……
葬禮過後，賓客離開。
喬一個人默默站在墓碑前，凝視着上面的墓志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些原本想要與威克漢姆小姐攀談兩句的客人也不得不一步三回頭離開。
達西默默攥着手，想要上前跟她搭話，中途卻被凱瑟琳夫人截住了。
凱瑟琳夫人以達西老爺的遺産問題，将達西帶到一旁說話，順帶也将看到喬就挪不動步子的女兒也帶走了。
喬治·達西猶猶豫豫地走上前，他穿着一身黑色正裝，頭發軟踏踏的，就像是柔軟的羊羔。
他站在喬的身後，把指尖兒都掐破了，也還是不敢跟喬對話。
這時，他臉頰突然一涼。
喬治·達西茫然地擡起頭，卻見太陽高照的天空竟然下起雨來。
“太、太陽雨？”
喬轉過身，身上被突然傾盆的雨水淋濕，黑色的長袍拘束地黏在她的身上。
她臉上還沾着雨水，卻笑得很是溫柔。
她拿起手裏的黑色書，遮在喬治·達西的頭上。
雖然巴掌大的書起不了多少作用，可喬治·達西卻莫名覺得自己的心不再下雨了。
喬溫聲道：“達西小少爺，快點去避雨吧。”
喬治·達西張大嘴巴，被雨水灌了一嘴。
“那你呢？”
他努力想要在大雨中找到自己的聲音。
喬用溫柔的讓他落淚的聲音道：“我想在這裏多陪一陪達西老爺，雖然臨終前我沒有看見他，但至少，他入土為安的時候，我想做陪伴他的最後一人。”
系統幽幽道：【達西老爺若是知道你的打算，能氣得從墳墓裏直接蹦出來。】
喬溫溫柔柔道：“他不知道真是太好了。”
喬治·達西看着這樣子的喬，就好像看到了書中一切美好的女性。
家庭教師不讓喬治·達西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書，可威克漢姆哥哥對他好，給他偷偷帶這些書來，那些書大多是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愛的故事，還有一個女人和好幾個男人相愛的故事，他對書中的女主總是沒有一個确切的印象。
可在葬禮上看到喬後，一切書中的女主的模樣都有了确切的模樣。
喬治·達西整個人慌張無比，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雨地裏看着喬，仿佛靈魂都從身體裏飛了出去。
喬微笑着按住了他的嘴，“快些去躲雨吧。”
喬治·達西的頭發濕漉漉的，雨水從臉頰上流淌而下，他睫毛上挂着水珠，磕磕巴巴道：“我、我想要陪你一起待在這裏。”
喬笑了一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墓碑，伸手拉住了喬治·達西的衣袖，“我帶你去避雨好了。”
喬治·達西身體不聽使喚跟着喬前行，他們穿過一排排墓碑，他的腿甚至不小心絆在了一座墓碑上，差點沒摔進泥水裏去，好在喬及時扶住他。
等喬将他帶到長廊下的時候，太陽雨也停了。
他看到喬側過身子，挽住一頭烏黑靓麗的長發，輕輕扭了扭，水珠便從她的指縫間溢了出來，蹦蹦跶跶濺在地上，濺在他的褲腿上。
喬的目光順着水珠蹭到他的褲腿。
他整個人一顫，只覺得腳踝發熱。
他看着喬的臉，看着她泛着霧氣又憂愁溫柔的眼眸，看着她嘴巴一開一合，卻完全不知道她對自己說了什麽。
他全然聽不見，腦袋卻仿佛有自己意識一般，自顧自點頭。
喬朝他淺淺一笑，就像是在陽光下散開的晨霧。
那雙眸子從溫柔過度到神秘。
直到一只烏鴉落到她的肩膀上，她輕輕撫摸了一下烏鴉的羽毛，而後朝他彎下腰。
她柔軟溫熱的手捧起他的臉，輕輕将他唇上的雨水抹去。
她睫毛一顫，水光在眼中潋滟開。
她喚他：“小少爺，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小少爺……”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卻像是一場綿密的太陽雨，将他捂得密不透風，黏膩感覺粘在身上，整個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喬治·達西猛地睜開眼，看到的卻是自己床杆。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發生了什麽，整張臉爆紅起來。
他翻了個身，将臉藏進被子裏，啞聲哀嚎：“天啊！”
他到底都在幹些什麽？
他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對一位禁欲的苦修教士一見鐘情，還妄自在夢中篡改當時的場面，增加了這麽多難以描述的內容，甚至……甚至……他還在期待另一場葬禮，期盼在葬禮上與她再度相逢。
喬治·達西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他怎麽如此毫無道德。
……
晨間的飯桌上，菲茨威廉·達西和喬治·達西兩人都有些神情恹恹的模樣。
喬治·威克漢姆故意開口道：“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被哪家小姐同時甩了呢，哈哈。”
菲茨威廉·達西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威克漢姆先生，你也該想想你的前途了。”
“我之後在書房等你，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此事。”
喬治·威克漢姆挑眉一笑，故意拉長了聲音道：“是，我的先生，不過，我還以為你昨日會去找我姐姐說些什麽呢。”
菲茨威廉·達西先生嚴厲地看了他一眼。
等他轉身上樓，神情又低沉下來。
他如何不想？那畢竟是多年來第一次與喬相見，可是等他和凱瑟琳夫人商議完回來，卻不見喬的身影了。
她似乎冒雨離開了墓園。
達西先生想着她的誓言、父親臨終都不讓她踏入彭伯利莊園，還有她仍舊以德報怨，在墓碑前待到最後一個離開……
他的心亂成一團。
達西先生上樓後，喬治·威克漢姆翹着腿，支着下巴，笑眯眯看着達西小少爺。
“我昨日看到你似乎和我姐姐攀談上了？”
喬治·達西一驚，手裏的勺子掉進了湯盤裏，湯汁四濺。
喬治·達西赤紅着耳朵，死死低着頭，“是……是，可、可也沒有談多久，威克漢姆小姐便、便離開了。”
威克漢姆先生浪蕩一笑，“既然這樣，那你磕巴什麽啊？難不成我姐姐對你做了什麽？”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沒有！”
威克漢姆先生往後一倒，“哦，那我明白了，是你對她做了什麽。”
喬治·達西羞慚地說不出話來了。
威克漢姆先生笑吟吟道：“我姐姐漂亮吧？”
喬治·達西用十分小的聲音輕輕“嗯”了一下。
威克漢姆先生：“那你想不想給她寫信？我可以幫你的送給她的。”
喬治·達西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是，他又猶豫起來，“我哥哥……”
威克漢姆先生：“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悄悄的弄，誰也別告訴，就好像我給你帶的書一樣。”
喬治·達西抿了一下唇，臉頰翻開紅暈，還是忍不住答應下來。
威克漢姆先生支着臉頰，誘哄道：“既然說好了我幫你追我姐姐，那你可要按照書中男主的要求去做啊。”
漂亮的小少年坐直身子，乖巧鄭重承諾道：“我一定會做到的，不會跟任何女人接近，即便是家中的女仆也不行。”
“我在學畫畫，學彈琴，學縫紉，就是烹饪……廚房裏都是女仆，我不太方便，而且，父親說那是下等人做的事情，讓我離遠一些，不過我會趁着晚上她們都睡覺的時候，偷偷溜過去的。”
少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我現在已經會做那個瑪德琳蛋糕了。”
威克漢姆點頭，“不錯，不錯，我姐姐就喜歡這個糕點，你可以做一些，我去拿給她。”
少年笑得更燦爛了。
暗自偷聽的系統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從小培養男德嗎？】
喬治·威克漢姆笑嘻嘻道：“這就要怪達西老爺了，誰讓他那樣說喬，我總要替我的姐姐找補回來。”
【你演戲演入迷了？那不都是你？】
喬治·威克漢姆：“那就更好了，我自己給自己出氣難道不應該嗎？”
威克漢姆先生摸着下巴朝喬治·達西道：“好好努力，我姐姐就喜歡這樣子的書中男主。”
【你到底都給他看了什麽書啊！】
可惜喬治·達西聽不到系統的聲音，他充滿希望地“嗯”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