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複古風格的木門被推開時懸挂在上面的搖鈴發出清脆的響聲,空氣中隐約可以聞到松木的氣味,精致的手工藝品被擺放在實木的貨架上,沒有專門去分門別類卻也不會讓人生出雜亂無章的感覺。
六十歲上下、穿着印有店名的深咖啡色工作圍裙的男性店主正在用手工雕刻刀處理手中木制工藝品的花紋,随着他的動作一些木屑簌簌落了下來。
“您好,安全局刑事科,我們40鐘前和您聯系過。”上條當麻對店主出示了證件後說道。
“哦哦、剛才來問那幾個項圈的就是你們?”放下了手裏的活,年邁的店主從抽屜裏取出眼睛戴上後看了看那張全息投影的證件。
事實證明一方通行對查找方向的判斷是正确的,連二十分鐘都沒用上他就從三鷹市找到了這家以‘私人訂制’與‘純手工制作’為賣點的手工藝品店,但因為店主無法通過圖片确認三只項圈到底是不是出自他手,他們就不得不帶着物證來這裏求實。
“是的。”上條當麻拍了拍正沉迷于觀察貨架上擺放的實木鹿雕像的一方通行,示意他把證物袋遞過來。
“現在的警察也不容易啊,這麽遠還要專門來跑一趟。”店主打開了平時作業用的臺燈,隔着證物袋看了看裏面的項圈後問道:“能打開嗎?”
“可以的。”本來還想提醒對方不要弄壞證物的上條當麻看到老人又從抽屜裏拿出了一雙一次性手套戴上,俨然一副比他們都專業的樣子。
仔仔細細的把銘牌上雕刻的花紋和項圈的材料都看了一遍,老店主點了頭:“沒錯,是我做的東西。”
“确定嗎?”
“我的手藝都大半輩子了,不可能認錯的。”
“那您還能不能記起來是什麽人向您訂的這三只項圈?”
老店主将項圈放回物證袋裏還給上條當麻,從抽屜下面的櫃子裏翻了翻,找出了一個複印紙大小、兩指厚的本子。
“這是……”
“賬本。我啊不會用你們年輕人用的東西,就只能用筆寫了。”
在店主向前翻找的時候上條當麻也好奇的粗略看了看,一頁筆記紙,正面用來記錄顧客的姓名、聯絡方式和要求,反面用來記制作者的設計和構思,比起流水線生産出來的模具化商品讓人覺得——
“很有趣吧?”店主問道。
發現自己的行為有點侵犯別人的隐私,上條當麻收回了視線:“抱歉。”
“沒什麽好抱歉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有人能來看看呢,女兒兒子們也就算了,外孫和孫女也是覺得這些東西很無聊,像我們這種停留在過去的人早就該被時代抛棄了吧。”
帶着孤獨意味的話語讓上條當麻聽了後覺得有些難過。
“找到了,在這裏。”
店主将攤開的賬本推到上條當麻面前,上面用宛如教科書印刷體一般的漂亮字跡寫着顧客的名字——上月十六夜。
“過來看這個。”上條當麻頭也不回的招呼道。
“一年半以前的訂單啊。”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的一方通行說。
店主露出了有點懷念的表情:“看到名字我倒是想起來了,因為你看‘十六夜’這個詞一般不都是姓氏嗎,用來做名字倒是挺少見的。不過他是個我很喜歡的小夥子啊,當初還專門來和我學了一段時間的木雕。”
一方通行疑惑的看向店主:“木雕?他有告訴你為什麽要學木雕嗎?”
“嗯?當初好像是開了個玩笑說要做槍,大概是和槍有關的作品吧。”
對那頁寫着上月十六夜信息的賬本拍照取證後上條當麻和一方通行離開了這家手工藝品店,回到警車上的時候,上條當麻說:“項圈是上月十六夜訂做的,這個證據是不是足夠證明上月繪空的嫌疑了?”
“然後呢?你想怎麽做?”一方通行用無趣的眼神望着他。
“搜查。之前海原光貴說過上月十六夜已經一年沒有在監控攝像頭中出現而且家屬也沒有報警對吧?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她們藏匿了上月十六夜,并一直包庇他的犯罪行為,就像千野隆一的妻子那樣。如果對上月十六夜名下的住宅突擊搜查,一定能找到線索——”
“白癡。”
“什麽?”
“我是說這個想法,非常白癡。”一方通行看起來有些疲倦的閉上了雙眼:“你以為突擊搜查是那麽方便好用的東西?出示一下證件闖進別人家的大門,如果真的找到了證據還好說,要是找不到整個一系都會被跟着問責,你有承擔這種後果的能力?”
“但是——”
“事件發展到這個程度你們找不到屍體也找不到繼續追查的線索,難道兇手就會堂而皇之的把證據放在自己家中等着你來發現?”
提案被非常僵硬的方式否決了,心裏的焦躁感愈發的明顯,上條當麻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但是不去搜查的話就根本什麽都發現不了不是嗎?!”
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倦意讓一方通行的怒火也成倍的上漲:“我說不能去查!千野隆一的事情沒讓你吸取夠教訓嗎?!讓這案子少走幾個彎路不行嗎?不要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添亂!”
“我很感謝你到目前為止為破案作出的貢獻,但這不是我要對你的話全盤接受的理由!”
“既然你不想聽我一個區區執行官的話那就別和我說了去向禾生壤宗申請搜查令去查啊!”
“為什麽你一直在阻止我調查上月繪空?你在幫她?”
“啊啊,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一方通行冷笑起來:“是啊沒錯,上月十六夜在一年之內殺了十六個人,預料到了事情會在今天敗露,安排我等到被從隔離設施放出來後和他的女兒裏應外合幫他躲避刑罰。你滿意了?看看我的犯罪指數是不是在300以上現在拿着支配者處決我如何?!”
“我從來沒懷疑過那樣的事!我的意思不是你在幫她犯罪!而是……”想要解釋自己的本意卻無論如何也表達不出來,上條當麻懊喪的一拳砸在了方向盤上。
“禾生壤宗和你說什麽了?”一方通行問道。
上條當麻沉默着不肯回答。
“反正無非就是和我談過的心理醫生都變成了潛在犯、我襲擊了執行官這些事情對吧?”
期盼着能從對方口中聽到相反答案的上條當麻最終聽到的卻是——
“她說的是事實。”一方通行的表情像是對他幼稚幻想的嘲諷:“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否定嗎?不光如此,四個變成潛在犯的醫生裏有三個因為犯罪被支配者處決了。被我襲擊的執行官也死了,死因我倒是不清楚,所以呢?我還準備相信我這個殺人犯的話嗎?”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為了自由?為了找樂子?還是其他什麽的。時間太久了,理由什麽的早就沒有了。”一方通行的表情很平淡,仿佛說的是與自己毫無幹系的事情。
車廂裏的沉默持續了大約五分鐘,上條當麻問道:
“我能信任你嗎?”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能否信任我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如果你信任我,即便我是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你也會将每句話當做真言來聽;如果你不信任我,就算我把心髒剖出來給你看,你也只當那裏面藏着刀刃與毒針。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即便我殺人?”一方通行笑了笑。
“這是兩碼事。”上條當麻看着車窗外的過往的行人說:“我沒辦法不厭惡你的所作所為,但是我會相信你。”
“這算什麽。”
“禾生局長說‘不要被不應該産生的感情蒙蔽雙眼以致失去了原有的判斷力’,這句話其實沒錯,但是所謂的‘感情’不光包括愛、信任、縱容,還有憎惡與懷疑,我不想因為過去的經歷或者某個人的一面之詞就随随便便去評判誰,所以我想你一直執着于不告訴我這六年中事情應該是對的,人類太容易受到他人言語的影響了。”上條當麻露出了不知是悲傷還是高興的笑容:“我會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确認真相的,這是唯一的、我能想出的不會被蒙騙的辦法了。”
仿佛被男人的一番話取悅了,一方通行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有攻擊性:“這種事情有必要和我認認真真的解釋一遍嗎?說實話蠢死了。”
“我、我覺得有必要!”
“禾生壤宗聽到你這段話絕對會被氣死。自己辛辛苦苦的洗腦談話竟然就這麽被擅自曲解了,你還真是有着對付陰謀論的先天優勢。怎麽?作為厚生省精英的話不應該優先選擇站在局長那一方嗎?”
“我不太喜歡局長說的話。在說那些事情的時候把不利于安全局的方面全部略過了,尤其是隔離設施的部分,我實在想不出究竟什麽樣的治療方式要用到‘藥物和器械’,而那些藥物和器械又會是什麽樣的東西。”上條當麻不動聲色留意着一方通行的表情,在說到‘隔離設施’的時候明顯變得有些陰沉。
“健全的人當然想不到。”
“還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上條當麻握緊了手中的方向盤:“和局長談話的時候她很多次提到了‘我們’這個代詞,‘我們’的意思是‘包括自己在內的若幹人’,禾生局長所說的這個‘我們’對我有着很高的評價、認為一方通行是個危險的個體卻還想吸納他為己用、害怕社會中誕生更多的潛在犯、希望我和執行官劃清界限。不過究竟是什麽樣的‘我們’能和禾生局長站在同樣的高度——”
“停下吧。”
在上條當麻的思考進一步深入之前,一方通行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亂想和案子無關的事情,那不是你應該涉足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