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 今夜清光似往年(上)

01.

靜夜。

明月如鈎,紗幔凝垂,懸霄殿中檀香缭繞,肅穆的靜寂在長明燈間流淌,也似比白日裏更加黏稠。

正是萬籁安眠的更深時候,大殿的朱門卻忽然“吱呀”一聲,敞開一條縫隙,緊接着從外探進個黑漆漆的腦袋來。

“啊,師兄,你果然還在這裏。”

百裏橫秋一眼便瞅準了那個近與滿室幽靜融為一體的背影,推門大步而入,掠起的陣風吹得殿中燭火呼啦啦搖晃。

那人卻無甚反應,一手撫在膝前長劍之上,只是塑像般一動不動地凝坐着,直待百裏橫秋徑自走到跟前,才終于睜開雙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便無聲地問了:“怎麽?”

百裏橫秋抱着手臂,大喇喇靠在香案上,夜終究太靜,縱使不拘小節如他,此刻也受到感染似的,不自覺放低了聲音說。

“這陣子,你都在懸霄殿待到這麽晚?”

李孤芳只道:“你有何事?”

“沒什麽事兒,想起咱們好久沒說話了,晚間好容易騰出空來,你卻沒在屋裏……”百裏橫秋抓了抓頭,略帶些遲疑地說。

時近年關,掌門大人愈發繁忙,縱然大部分門內雜務都有李孤芳協助處理,他仍是每日奔波到腳不沾地,加之不論如何不願縮減練劍的時辰,算來已很有一陣不曾得閑,連晚上也幹脆住在書房裏。

李孤芳還記得上回瞧見他端着飯碗就倒頭大睡的模樣,只道疲憊至此怎還有閑工夫想這些有的沒的,淡眉輕蹙,不由得又啓目看了他一眼,但見青年如鋒冷厲的雙眸已叫深沉倦色磨黯了銳氣,垂下的眼梢卻竟別有一種溫柔光采,神情顯得很是放松。

李孤芳的疲倦比起他只多不少,此際勉力支持着掌劍心法,并不再分神言語,瞥去一眼後,便又繼續合目調息。

百裏橫秋知他雖無反應,卻句句在聽,此遭乘興而來,本無甚要事相談,便順手拿了個供果在手裏一抛一抛,如常般随口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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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今日阿雪跟我說了什麽?前兩天這小子把衣袖磨爛了,卻是清夷給他補起來的……清夷怎麽連這個都會,你說說,能是從哪兒學來的?”

百裏橫秋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小徒兒稚氣的舉止仿佛又浮現眼前,他話音裏含着點兒笑,即又很不屑似的,偏過頭“嘁”了一聲:“那臭小子,在我跟前好一通炫耀,好像誰沒師兄似的。”

“笨手笨腳的小東西……”他竟還越琢磨越不平起來了,自顧自皺着眉想了一會兒,嘀咕道,“我那時候練劍的時辰比他長多了,也沒見把衣服弄破……”

回憶久遠了,便總得尋求個共同經歷者的确認,是以自語到一半兒,他下意識便擡眼去找師兄,未料李孤芳不知何時已在看着他,視線相接,後者眉峰一軒,仍是波瀾不驚地移開目光。

不對——百裏橫秋心中卻咯噔一聲,直覺感到——師兄這态度不對勁!

方才哪句話招着他了?清夷學習縫補——算誇獎,不至于,阿雪笨手笨腳呢?……自個兒的弟子,更不至于吧。

我那時候練劍……

掌門大人難得開動腦筋,去思索些劍技之外的事物,師兄的心思尚無所得,反倒是一些叫他久久擱置,卻不知為何終未忘懷的細節趁機擦淨灰塵,福至心靈地顯現出來。

某些在劍上耗盡精神、栽倒就睡的夜晚,半夢半醒之際偶爾見到的,昏暗的燈光和背影,朦胧得似乎只應是夢,可随手丢下,白日裏卻已折疊齊整放在床頭的外衫……又似乎确能證明,前夜裏有人曾站在床頭,悄悄為他掖好被角。

百裏橫秋啊百裏橫秋,那時你每日練劍八個時辰,用斷的木劍在倉庫堆滿了三大箱,衣服怎會從無破洞?

——哪怕一些事實已經昭然若揭,不拘小節如他,平日裏只是從未去想。比武時剮蹭自是難免,事後有時記起來了也會找找,只是從沒發現過破處,曾經他以為工堂選制的布料實在堅韌,但……

“師兄,”百裏橫秋愣愣道,“我夜裏自來睡得很沉……”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別說應話,連師兄的眼神也賺不到了,然而他發着呆,一下子又想起前兩天在山中,不慎叫荊棘勾了下衣擺,當時仿佛是聽到了線頭扯斷的啪聲……

掌門大人騰地站起身來,二話不說,當着鎮派道劍和諸位先祖的牌位迅速脫下外衫,翻過去在後擺處仔細扒拉,若是已經補過,總該能找到不同的針腳……

可怪燈火太暗,怪烏布染得太黑,布料完整如新,既沒有散線的破洞,也不見縫補的痕跡。

掌門大人猶不肯信,舉着衣服湊近燈火,眼睛幾乎要貼在上面,抓耳撓腮之際,忽似聽見誰輕輕笑了一聲。

劍者何其敏銳,雙目立刻循聲掃去,卻發現李孤芳不知何時将定蒼放回了劍架,這時人已将近走到門口,回眸處月光灑入殿門,清瘦身影也似鍍了層亮晃晃的銀邊兒。

“你還走不走?”

百裏橫秋忙将外衫連同那半截沒着落的困惑一塊兒抖開,一邊找袖子一邊大步追過去。

“走!師兄——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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