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個男人

拒接之後，程頌正猶豫着要不要發條短信說下自己只是失手打錯了。

很快，手機震動再次響起，屏幕上閃動着“晏小叔”三個大字，她頓了下，握着手機下床，挪到了陽臺旁。蘇婧和李微微都還沒睡，往她這裏看了眼，沒太在意。

“程頌？”

晏寧嗓音稍低，尾音微揚。莫名地，程頌耳朵發熱，她嗯了聲。

聽她聲音正常，晏寧那邊沉默幾秒，須臾，了然地低笑了下：“打錯了？”

程頌愣了下，忽然想到在高中的某次，也有過這樣一次誤打電話。她反應過來後很快就挂斷了，之後程二一連給她打了幾個電話，确認她只是誤點，沒發生什麽事。

她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她的錯覺，又嗯了聲，抿了下唇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還好。”他沒太在意，有窸窣的動靜傳來，似乎在喝水。須臾，像是在确認，“真打錯了？”

程頌疑惑了下：“嗯，怎麽了？”

晏寧好笑地嗯了聲，沒再多說，“很晚了，早點休息。”

她哦了聲，沒動。

莫名地，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程頌開始覺得尴尬。

倏地，晏寧叫了聲她。

“程頌，”他隐着笑意，提醒她，“不挂電話？”

挂斷後重新回到床上，程頌忍不住嘴角上揚，輕捏耳骨。好半晌，忽然想着他那似笑非笑的一句“真打錯了？”，一個想法閃過腦中時，她的笑意開始僵住。等等，晏寧是不是......誤會了？

明明真的是手誤，她後知後覺地有種莫名的窘迫和心虛，像是被看破女孩子對心儀對象那點無傷大雅的小伎倆。

“......”

行吧。

大概是因為連續加班一周的原因，程頌這天晚上睡得很安穩。

她這周末不回家，就和蘇婧李微微兩個人在禺山湖旁邊的電影院看電影，出來的時候，直接進了旁邊的火鍋店。

蘇婧和李微微先點菜，程頌去洗手間。

走廊裏側浮雕長椅上，還有人再打電話。

她在洗手池旁清理剛才進來時被濺到衣服上的果汁，外面的電話聲音也傳了進來。

“你真以為我沒撮合啊？”講電話的老人很憤慨，“那不是沒成功嗎，當年那小子讀研的時候，不是他們學校科研所跟咱們學校合作，我還被特許去他們基地了嗎，沒多久我就想着撮合他跟我家丫頭了，不是沒成功嗎！”

被迫聽着的程頌抿唇笑了下，怎麽這個年紀的，都開始擔心起小輩的婚事了。她接了水，把大衣搭在胳膊上，只用水沖着袖角。

“這有為什麽嗎？”老人聲音更大了些，頓了頓，又嘆了口氣，“不過當時他還在軍校，以後的路也是定了的，軍人家屬不好當，我也就沒再搭線了。”

程頌手一頓，想到了大伯母。“軍嫂”這個詞，太重。聽二伯母提起過，當年大伯和大伯母兩個人領完證後，直接回了部隊。就連當年程風出生，大伯人也不在，更何況後來大伯母爸媽過世，大伯還在外面聯合演習。也是因為這件事，連老爺子都對大伯母有愧疚。

她抿了下唇，低頭擰幹大衣袖角，抽出紙巾吸水。

“哎，行了，”老人聲音渾厚卻低，不滿道，“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不是複健就是泡在研究室，真把自己當鐵人了？我都看不過去了，這不今天把人拉出來吃個飯嗎！”

程頌動作徹底頓住，腦中猛地閃過什麽。

晏寧？

她神情錯愕地側眸看向老人，老人這時候拿起旁邊手杖站起來，又沖着電話說：“你個老東西來幹什麽，我請自己學生吃飯，來了自己買單！”

邊說，邊往這邊走。

看他要在旁邊洗手池洗手，程頌倏地挪了一步，很快開口：“那個壞掉了，您在這兒吧。”

老人看了她眼，程頌笑了下，抱着大衣往走廊外走。

回到小包廂，湯底和菜已經送過來，蘇婧在和李微微吐槽着工作上的事兒。程頌還覺得有些懸乎，晏寧也在？她沉默着點進短信，頓了十幾秒，又想到昨天那通誤打誤撞的電話，又退了出去。程頌單手撐在桌上，更悶了。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真把自己當鐵人了。

“頌頌，”李微微看她一直沒說話，關心道，“在想什麽呢？”

程頌夾了菜方才鍋裏，半天，悠悠憋出一句：“珍愛生命，人人有責啊。”

蘇婧：“？”

李微微：“？”

程頌沒什麽胃口，簡單吃了點，開始坐在一旁玩手機。想了想，還是點進了晏西然的微信。

程頌：【最近還好嗎？】

發完，忍不住眼皮一跳，怎麽這句話，看起來有點怪？

晏西然幾乎秒回：【？】

程頌輕扯唇角，打字：【剛才看到一個程序員猝死的新聞，還有個公司職員過勞死的新聞。想着你不是程序員嗎，來問候下你。】

晏西然：【？？兄弟，我懷疑你在咒我？】

程頌：【沒有，提醒下你，珍愛生命。】

隔了好一會兒，晏西然才回複：【謝、謝、啊！】

程頌盯着屏幕好一會兒，狀似無意地發消息：【哦，我剛才還給程二發了條消息。對了，我剛才還聽到咱們學校信息院的人說，你小叔好像經常加班？你要不要也關心下？這種上了年紀還做過大手術的人，這麽拼沒關系嗎？】

晏西然：【我小叔？還加班呢？這都趕上我這996了，算了，我等會兒讓我爸打個電話問下吧......】

晏西然：【兄弟你變了。】

程頌：【？】

程頌拿起酸奶喝了口，回複：【我只是在想，年前多關心，年後更好拿紅包。】

晏西然：【......操，有道理。】

手機震動時，晏寧摸出來看了眼，來電是晏平。

宋教授還在說話，他沒急着接，發了條消息過去。沒一會兒，穿着大衣的女人進來，接宋教授回去。

“丫頭來了？”宋教授笑呵呵地止住了話，宋晗跟晏寧打了招呼，見老爺子還有話要說，沒着急要走。晏寧點了下頭：“宋老師。”

他沒太在意地摸出手機，給司機發消息先去買單，沒一會兒，宋教授說完起身要走，宋晗把手杖給他遞過去。

包廂門在開着，晏寧擡眼應了聲宋教授的話。

同時，目光瞥見包廂外的走廊裏三個女孩子往門外走，依稀傳來一句“頌頌，你下周是不是還要加班來着......”

他神情稍楞，小姑娘只穿了長裙，大衣還在腕上挂着，小姑娘很快回了句：“怎麽還帶紮心的......”

晏寧指腹無意識地摩擦了下扶手，神情慵懶又好笑。

也不怕冷。

須臾，他收回目光。

新項目就在江北市內，是老區街邊公園的景觀改造。小項目，周雅沒參與，但她把程頌劃進了項目組內。

這算是她第一次接觸真正意義上的設計組工作，一連兩周，跟着另外兩個同事，從公司到老區那邊場地考察。她還挺有興趣的，忙歸忙，工作的時候倒不覺得累，一回到宿舍才後知後覺地不想動。

一連兩周，跟晏寧倒真沒什麽進展。

二十號這天，剛好是周五。老爺子要去參加老朋友家小輩的婚禮，程二伯怕老爺子喝酒，他又騰不出時間，就讓程頌跟去攔着點。

程頌跟周雅請了假，先回了家裏，程二伯送他們過去。

婚禮場地就在江北市內的酒店，他們剛到，程頌就被安排在幾個小輩那一桌。

她實在無聊，只好低眸摸出手機。沒一會兒，肩上忽地被人拍了下，轉頭就對上晏西然一張笑臉。

“挺巧嘿。”晏西然自顧地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下，跟同桌認識的兩個人打招呼，程頌下意識地往酒店大廳內掃了眼，沒找到人後抿着唇繼續玩手機。晏西然打完招呼，才繼續看向程頌：“兄弟，跟你說個事兒。”

程頌眼皮一跳：“你把老板炒了？”

“那倒沒，不過在考慮，”晏西然毫不客氣地接話，緩了緩，一字一句：“爺脫單了。”

“......”程頌沉默了下，也不太關心他有沒有脫單，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恭喜。”

結婚的這個人晏西然認識，他昨天下班後直接回了江北，受朋友結婚刺激，直接跟女神告了白。他從昨天晚上已經高興到了現在，臉上挂着笑，極其激動：“你說，今天晚上第一次男女朋友約會，我應該選在哪？帶女神去吃火鍋是不是太敷衍了？”

“哦，我忘了，”晏西然瞥了眼程頌，“問你一個單身狗做什麽？”

程頌：“......”想揍人。

“不過你也不用着急，這不還沒畢業嗎。”晏西然安慰她，想了想，又說，“你看我小叔，都28了，還沒女朋友。我爺爺催成那樣，我看他還挺不着急的。”

程頌正盯着老爺子那邊有沒有喝酒，聽到這話回了神，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半晌，她低聲問了句：“晏小叔......為什麽一直沒找女朋友？”

晏西然想了下，坐直了些：“這怎麽說？”

他頓了下，“他本科期間，還有寒暑假，不護校的話，會回我爸媽那兒。那個時候，沒那麽忙，不過應該是沒什麽喜歡的人吧，感覺他對這種事确實也沒怎麽上心。後來讀研就真沒時間了，連我爸媽那兒都不怎麽去，假期少到可憐。畢業後就更不用說了，就一直拖到現在呗。”

“不過，”晏西然聲音壓低了些，感慨道，“去年我小叔受傷之前，回了趟江北看我爺爺，那時候我爸媽也剛好回來。那天我爺爺和小叔鬧得不愉快，晚上我、我爸，還有我小叔，三個人喝了點酒，我爸問起過這個事。”

典禮已經開始，主持人已經拿着話筒走了上去。

晏西然想了會兒，靠着椅子靠背：“我喝醉之前，就記得他說了句：死生難料，歸期不定，憑什麽讓人家等。總不能為了一己之私，憑着一句承諾一張結婚證，讓人家拿着喜歡和一輩子去等。”

可誰都沒想到，一語成谶。

他再回來，就是在南安總院了。

程頌握着杯子沒動，婚禮的音樂裏，開始有人讓新人親一個，起着哄。

“不是一己之私。”她忽然開口。

晏西然這會兒神情也正經了“當然不是，就跟程伯母似的，你要是問她後不後悔嫁給你大伯，她肯定也不後悔。我小叔，只是自己不想以後委屈了對方吧......”

程頌沒吭聲了，想到晏寧一貫慵懶溫和的神情。

她對晏寧了解不多，可一點都不奇怪，他是這樣的人。

一陣驚呼響起，接着便是酒店內衆人玩笑般的鼓掌，程頌這會兒是真吃不下去了，抿着唇看了眼老爺子，發覺已經有人把他們那桌的酒撤掉了，換上了茶。程頌收回目光，摸出手機，點進宿舍群。

她現在總覺得自己想說什麽，可又不知道說什麽。

最後，還是退出去。

腦中的想法卻更堅定。

她想追晏寧。

不顧結果地，追晏寧。

作者有話要說：  晏小叔：知道了。

晏小叔：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