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仇彥見狀腳步一頓,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

方才與杜岳華纏鬥那麽久本就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剛才又背着祝靈囿在林間跑了這許久,早就汗流浃背,體力所剩不多了。

眼前面對着這群活死人,若是自己還在全盛時期,拼盡全力興許還可以僥幸逃出去,但如今體力不支,又背負着重傷的祝靈囿,實在行動艱難。

只不過猶豫了這片刻的功夫,仇彥聽到身後一陣響動,回頭就發現之前的活死人也追了上來,帶着一身明晃晃的黑氣,赫然與前方的黑影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他站在其中看着活死人快速逼近,大腦飛速運轉,一時竟找不到能讓兩人脫身的辦法。

祝靈囿知道他心裏為難,不想拖累他,掙紮着就要下來。仇彥哪裏不清楚他的心思,連忙往上擡了擡手把人背穩了。

祝靈囿無力掙紮,只好伏在他耳邊說道:“這些東西是沖着我來的,你把我放下自己逃出去吧。我雖然沒力氣動彈了,但體內的靈力還能為你抵擋一二,足夠你逃出去了。”

“不行,你靈脈已有損傷,絕對不能再出手了。你就好好在我背上歇着,壓制住靈力別再被反噬了,我會帶你出去的。”

仇彥側頭語氣堅定地說道,可眼看着包圍圈越來越小,他的眉頭早就皺得可以夾死蚊子了,他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在安慰祝靈囿,還是在騙他自己。

祝靈囿心想他倒是想壓制住靈力,但靈脈受損,靈力已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随即他就感覺喉頭一腥,強行把血咽回去了,咬牙道:“別任性了,你一個人... ...還能勉強逃出去,帶着我,必死無疑。”

“是你在澧山上把我救起,我就算把這條命還給你又如何。”

“傻不傻,你是自己命大活了下來,我到那裏... ...不過是剛好撿到你而已,哪有什麽救命一說。”

“若不是你在澧山上夜夜護着我,只怕我早被猛獸吃了都不知道。我無家可歸,也是你帶我回玄清山,我怎麽可能丢下你。大不了就死在這裏,黃泉路上也不叫你一個人孤單。”

祝靈囿聽罷伏在他肩上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這師弟,真沒白疼他。

“這次都是我不好,自負地把你帶上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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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靈囿還待繼續說些什麽,突然悶哼一聲。仇彥知道是那些活屍帶着怨氣越來越近,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身體了,不由得擔心地說道:“你別說話了。我說過,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話音剛落,一個活屍就迎面撲了上來。仇彥背着祝靈囿沒法用劍,只能提起一腳将它踹遠。緊跟着又是一人,他堪堪側身躲過了。

這些活死人一個接一個沖着他撲來,雖然并不像先前在深林中碰到的那樣迅捷靈敏,只會無意識地攻擊人,并不難對付,但是仇彥背着祝靈囿難免有些畏手畏腳的,一個不小心被抓出一道傷來,那些怨氣就會立刻趁虛而入。

他有意在躲避中往林子外圍靠近,但他無法用劍,沒法将那活死人一擊擊倒,就只能任着他們不知疲倦似的上演車輪戰,頻繁消耗他的體力。只要一有閃躲不及的時候,他就寧願把自己送上去,也不叫那些活死人碰祝靈囿一下。

那些怨氣不斷地由傷口鑽入他的五髒六腑,沒過多久他就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反應大不如前了,身手也越來越慢。

這時,他剛委身躲過一人,力竭得忍不住以膝蓋撐地歇了一會,沒成想身側立刻就有一個活屍觑機撲來。他被怨氣侵入體內,五感早就喪失了大半,這會一時反應不及,眼看着那人冒着濃郁黑氣的手伸向背上已經神志不清的祝靈囿,頓時心急如焚,繃緊了渾身肌肉卻怎麽也站不起來。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從澧山下來回到都城的時候。那時的他明明只想一輩子做個悠閑的王爺,若是君主有事便安心輔佐身後,若是君主無事便做一逍遙散人,卻偏偏被命運戲耍卷入儲君之争中,曾經的兄友弟恭一夜崩塌,可他無能為力,除了被迫接受什麽也做不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放下了都城的一切,來到玄清山以仇彥的身份結識了這些良師益友,遇到了祝靈囿這個對他比對親兄弟還好的師兄。可這樣的日子至今不過持續了三年,難道就要在今天再次因為他的無能而結束嗎?

仇彥在下山的這短短數日裏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他感覺自己之前在山上那自以為是的淡薄就像是個笑話,沒有力量他什麽也做不了,和三年前抛下恩師被迫出逃的自己沒有半分區別。

那時的他是因為不想争,但如今不一樣了,他有了想守護的人,他必須擁有力量!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有人開始不斷地呼喚自己的名字,而且聲音越來越清晰,最後仿佛直接從腦中炸開一樣。

“仇彥... ...仇彥... ...站起來,你要保護好他... ...仇彥... ...起來... ...給我站起來!”

仇彥渾身一個激靈,頓覺有什麽東西從胸腔滲透出去蔓延至全身,随即他就感覺到周身的疲憊感一掃而光,緊接着身上就突然爆起一陣強烈的靈力波動。

靈力湛藍洶湧,像火焰一樣熊熊燃燒,那些撲上來的活屍瞬間就被這股火焰擊退,一下飛出幾米遠。

他心下一驚,卻也來不及細想是怎麽一回事,趕緊背着人下山了。

仇彥找到曹家大院求助的時候,祝靈囿已經昏迷不醒了。曹家老二見人早上還好好地上後山去了,沒想到下午就滿身是傷地回來,想來後山之中的确出了不小的事,居然讓兩位仙人狼狽至此,于是趕緊将人迎進來,送進房中好生照看着,又去請了郎中來為兩人治傷。

仇彥自打突然爆發出靈力之後,身體內的怨氣就已經被自行清除幹淨了,因此身上只有些被活屍抓出來的皮外傷,等郎中為他把傷口清理過後再包紮好就沒事了。

而祝靈囿身上的傷多是被靈脈反噬而導致的內傷,兼之被怨氣侵染影響,郎中幫不上忙。于是仇彥就将衆人避退,自己照着祝靈囿當日為曹家老大驅邪時做的那樣,幫他把身體裏的怨氣祛除了。至于靈脈反噬造成的傷,就只能等他自己慢慢修複。

祝靈囿這一昏迷,就足足睡了兩日多才醒。醒來就見仇彥正在床邊的桌子上曲肘撐着腦袋看閑書,他一有動靜對方立即就察覺到了,放了書本就過來把人扶起坐好,又去一旁倒了杯清水給他。等他喝完,接過杯子放回桌上,又來床邊坐下,問道:“師兄現在感覺如何?”

祝靈囿略微活動活動筋骨,發現除了靈力有些滞澀以外,別的什麽病痛都沒有。他回想起昏睡前的經歷,哪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才能全須全尾回來的,忙抓着他的手腕道:“我什麽事都沒有,你呢,沒受傷吧?”

仇彥道:“我沒事,只是些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祝靈囿不放心,扶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還探了探他的脈,确認人的确沒事才道:“那就好,那我們後來是怎麽逃出來的?”

仇彥将那之後發生的事情詳細說與他聽。

祝靈囿聽罷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你也太亂來了,要是沒入道呢,和我一塊死在那裏嗎?”

仇彥沒回答他的問題,定定地看着他道:“反正我不會丢下師兄。”

祝靈囿被這雙眼睛看得沒轍,只好洩了氣,習慣性地伸手就要摸他的腦袋,半躺着差點夠不着,仇彥就自己湊近了低頭給他摸。

祝靈囿看着他這副模樣無奈地笑了笑。

“對了師兄,為什麽後來我用靈力把那些活死人擊退,卻沒有遭到反噬?”仇彥問道。

祝靈囿思索了片刻道:“我想那些活死人後來應該是承受不住太重的怨氣直接堕魔了,已經算不得凡人了。看來杜岳華這次的實驗成果不太如人意。以凡人之軀承載怨氣這種事本來就很逆天了,他居然還妄想以怨氣來控制活人,實在有損陰德。話說回來,那些活死人後來怎麽樣了?不會跑出來了吧?”

仇彥搖搖頭道:“我之後不放心特意回去看過,發現那些活死人都不見了,城中也沒有傳出什麽怪事來。”

祝靈囿沉默了片刻道:“看來是杜岳華不死心,自己又折回來把活死人領走了。不過這一遭我都以為差點要交代在那了,沒想到你居然危急關頭入了道,倒也算是因禍得福。那你現在是已經有靈力了?”

“嗯,你瞧。”仇彥說罷伸出右手攤開掌心,未見如何動作手心就燃燒起一團藍色的靈焰來,只是火焰時大時小,忽明忽暗,可見他還未能完全掌握這種力量。

祝靈囿見狀臉上陰霾頓時一掃:“你莫非真是天才不成,剛入道就能有這麽強大的靈力的,你還是頭一個。”

仇彥受到這般誇贊卻沒覺得高興,反而想起了入道時那個在腦海中不斷呼喚自己的人,他又莫名聯想到當時在澧山上做的那個夢,總覺得兩者之間或許有什麽關聯,于是猶豫了片刻才問道:“師兄,祁祤... ...是個什麽樣的人?”

祝靈囿一愣:“你問這個做什麽?是因為沒能殺掉杜岳華,心裏有愧嗎?阿彥,這件事本來就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不對擅自把你牽扯進來,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仇彥心中始終有疑惑,但沉默了一會,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嗯”了一聲接着祝靈囿先前的話問道:“那你剛才所說的魔又是何物?”

“控制怨氣的人是邪修,被怨氣所控制的就是魔。雖然凡是被怨氣深入心脈又無自主意識的都稱之為魔,但這實際上只是個籠統的說法,真正的魔是指仙修成魔。”

“仙修成魔?”

“嗯,怨氣入體會放大人心中的惡意,攻擊人心最脆弱的部分,從而就有可能産生心魔。心魔一旦出現,修士就會時刻處在內心的煎熬之中,若是有朝一日無法克制自己的心魔,就會一念成魔。要知道,修士的身體素質要比凡人強太多了,一旦真正堕魔後果不堪設想,斷不會像先前那些活屍一樣好對付。”

“那先前可有發生過仙修成魔的事?”

“據我所知是沒有。一般的怨氣想邁過自身靈力這道坎侵入修士的心脈不是那麽容易的,而且就算侵入心脈,能入道的修士通常心性堅定,并不會那麽容易就産生心魔。”

仇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之後兩人又在曹家歇息了幾日,等到祝靈囿靈脈的損傷恢複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去城東城南的幾處水井做了淨化水源的陣法,觀察幾日确認城中百姓的确已經沒事了,這才向曹家衆人辭行。

曹家衆人千恩萬謝地一路将人送到門口,有不少城中百姓聽說了兩位仙人的事,也跑來向兩人道謝,一下子将曹家大門前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番真是多謝了兩位仙人了,若不是你們,我們這些老百姓還不知道要怎麽辦呢!”有個老婦人說道,他的兒子就是當日在醫館中喝了祝靈囿的血好過來的。

曹大娘子立馬接着說道:“是啊。那日那人跟我說玄清山上有仙人可以醫好我丈夫的時候我還不太信,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送了封信上去,沒想到還真給我們蕖楊城迎來了兩位活神仙。”

兩人聽聞俱是一愣。

玄清山派确實一直在為民間百姓避邪除祟,但是作為修仙門派,門中弟子行事一直很低調,除了玄清山腳下的幾個城鎮,其餘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玄清山上的确有這麽一個門派。而且玄清山派通常也是在山中的星盤上感應到某處怨氣湧動,主動派人下山除祟的,這種真正是收到求救信件下山的次數屈指可數。

因此他們在從收到那封求救信起就一直很疑惑,怎麽會有人從那麽遠的地方寫信來向玄清山求救,寫信的人又是從哪裏得知玄清山上有人可以救命的。如今聽到曹大娘子這麽一說,自然懷疑起來。

祝靈囿當即便問曹大娘子道:“你說是何人告訴你玄清山派能救人的?”

曹大娘子見他突然這麽嚴肅地問自己話,一時結巴了起來:“诶?啊,我,我不認識。那日我丈夫突然就犯了急病,我正急着去找郎中,剛跑出來就碰到個算命的道士,攔着我說知道誰能救我丈夫。”

仇彥接着問道:“那人長什麽樣?”

曹大娘子回想了片刻,說道:“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自稱道士但是一點也不像個道士的樣子,我不太相信他又一時心急就沒在意他長什麽樣,不過那人身量很高,足有八尺有餘。”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點頭,辭別了衆人向後山亂葬崗走去。

至此,這次事件的前因後果就已經很明晰了。

杜岳華自打被逐出玄清山派之後就一直懷恨在心,想要伺機報複玄清山派衆人,所以一直潛心鑽研符咒,想要設法控制怨氣讓怨氣短暫地附着在人身上,利用修仙中人被靈脈限制的弱點來對付他們。

杜岳華想要控制怨氣,自然就會尋找怨氣橫生的地方。最開始在澧山的那一次,很有可能就是他想借渭州水患的怨氣來實驗,不想被路過的祁祤發現,這才有了他的第一次嘗試。

但是怨氣畢竟攻擊性太強,附着在人身上久了難免會對人體産生影響。長此以往,若是有朝一日控制不住,就會怨氣入體成為徹底的邪修。

祝靈囿在第一次和杜岳華交手的時候就發現他體內還留有一絲怨氣未除,很有可能就是他已經開始控制不住,正在慢慢成為邪修了。

而他一旦成為邪修,再對上仙門中人不僅毫無優勢,甚至還有可能會被各大仙門世家追殺。因此後來他一直潛伏在暗處,開始考慮如何用怨氣來控制活人,讓這些渾身承載着怨氣的活死人成為他的武器。

直到三年後,他才終于有了進展。于是特意放出曹家老大這個誘餌,又告訴他們玄清山派的存在,讓曹家的人寫信求救,引他們下山來此。

只是他沒想到這次來的會是祝靈囿和還沒有入道的仇彥,而且他的這次“成果”也并不盡如人意,活死人沒撐多久就被怨氣逼得徹底成了死人。也得虧這次是這兩人來了,若是換了其他的弟子,很有可能就栽在他手上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杜岳華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報複玄清山派弟子,抓走城中的老百姓也是為了做他的實驗,他完全沒有必要對城中其他的人下手。

所以在城南和城西的百姓被怨氣浸染并不是杜岳華刻意為之的,而是杜岳華此舉将後山亂葬崗的符陣破壞了,讓亂葬崗的怨氣又開始肆虐暴漲了起來。

先前濟民醫館的郎中就說過,是雨後才出現的病人,因此實際上是那場雨自嵋山而下,經過亂葬崗被怨氣污染,又滲透進地下河,經由井水進入了人的口中,才會突然出現那麽多被怨氣侵染的人。

兩人一邊交流着對這件事的揣摩推理,一邊到了後山亂葬崗。

“沒想到這看着破破爛爛的符咒居然還真有點用處,看來民間道士也不乏有真本事的人。”祝靈囿說道。

兩人又合力重新設下了陣法。

“只是這麽想來,師兄當時很有可能是替我死的。”祝靈囿感慨道,“若是我先一步到達渭州,遇上杜岳華再被他一掌拍下山崖的人就是我了。”

祝靈囿站在晨曦之中,透過林間枝葉望着夏日烈陽緩緩升起,眼睛被晨光刺得有點發澀。

仇彥站在他身旁,一同感受着清晨日初時林間的幽靜,回想起那日腦海裏出現的聲音,良久才道:“若是祁祤師兄早知結局如此,想必也一樣會選擇保護好你吧。”

祝靈囿心中震動,時隔三年,強撐了三年,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嗯。”

是啊,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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