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元旦過後不久,農歷新年也接踵而至。陳景皓心裏沒多大期盼,反正自從陳紅梅去了瀾陽,逢年過節他都是一個人過,偶爾叫上些朋友一起。
前幾天,老徐邀他春節上瀾陽,和他們一起過年。他們指的是老徐和他新近交的女朋友。老徐四十出頭了,還沒結過婚,最近和附近咖啡店的老板娘好上了。
陳景皓當時只說考慮考慮。
還有一周便是除夕,這天晚上,陳景皓、方曉君和戴雲輝三人在盛輝國際吃了飯,便圍坐在茶幾邊,商議着春節要上哪玩。
方曉君一手捧着茶杯捂手,另一手舉起,像課堂上要發言似的,“我先說。”
戴雲輝白了她一眼,說:“……姐,又沒人跟你搶。”
陳景皓胳膊肘墊着扶手,斜倚在沙發上,悶聲笑了。
“我要去葵安過年。”方曉君放下手,宣布似的說,“所以,我就不陪你們玩啦。”
葵安成了陳景皓的死穴,他撇開眼,撈過遙控器随便換了幾個臺。
戴雲輝說:“你要去葵安幹什麽,你有什麽親戚朋友在那邊嗎?”
方曉君清了清嗓子,盤腿坐得端端正正,說:“你姐夫在那邊。”
“……我姐夫?”戴雲輝看看方曉君,又一臉不解地看向陳景皓。
陳景皓斜了方曉君一眼,“那個醫生?”
“對!”方曉君回答得幹幹脆脆。
“哇——”戴雲輝嘴巴張成了甜甜圈,交替看着方曉君和陳景皓,一時激動得不能言。
陳景皓神情淡淡,說:“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嘛,幾時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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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久。”
“他就那麽喜歡你,都要帶你去見家長了。”
陳景皓話裏淡淡的嘲諷,方曉君聽出來了。她側頭,一瞬不瞬直視他,口吻挑釁:“是啊,怎麽地?”
“沒怎麽。”陳景皓眼光緩緩移回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就提醒一下你。”
“哦?”方曉君說,“提醒我什麽呢?”
戴雲輝感覺出了雙方的劍拔弩張,他不敢插話,只能像看乒乓球一樣,從這邊看到那邊,又折回來。
電視上正播着一個洗發水的廣告,陳景皓沒說話,像是沉入了廣告之中。
“如果你指的是溫禮和田遙的事——”
方曉君只開了個頭,便見到陳景皓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她輕輕嗤了一聲。
“田遙走了,就不許他喜歡上別人嗎。”
田遙走了。
這個話從周圍人口中說出,陳景皓只感覺有一股力量,壓着他、逼着他去接受這個所謂的“事實”。
“你跟高添添在一起四五年,還不是因為她遠離你了,你就能愛上田遙了。”方曉君頓了一下,“你敢說你對田遙的都是逢場作戲嗎?”
“你——”陳景皓煩躁起來,“你能別什麽都往田遙身上扯嗎。”
方曉君說:“那還不是你先提起的。”
陳景皓一愣,忽地笑了,“我有嗎,我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明明你自己心裏不踏實,被我說中了,還死不承認。”
“陳景皓!”方曉君激動地站起來,握着杯子的手在顫抖,“你說話能別那麽刻薄嗎。是不是你自己落單了,就看不得別人幸福了。”
戴雲輝見勢不妙,立馬拉起方曉君的袖子,把她拉回沙發上。
“曉君姐,你別生氣。”戴雲輝讨好地說,“皓哥就是随口說說,一時語氣沖了,你別放在心上啊。”
陳景皓無辜地抿了抿嘴唇。
方曉君惡形惡狀地瞪了陳景皓一眼,“你就活該單身受刺激!活該只能玩一夜~情!”
“……”陳景皓愣了片刻,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是是,我活該我活該。”他伸出長腿踢了踢她,“方女王,你別生氣啊。咱們酒吧的繁榮昌盛還靠你呢。”
方曉君:“神經病。”
陳景皓:“……您說得對。”
戴雲輝:“……”
陳景皓輕嘆一聲,又将話題繞回最初,“阿呆,你呢?曉君抛棄我們了,你春節有什麽打算?”
戴雲輝剛才還嘻嘻哈哈,現在立馬面露難色。
陳景皓:“……”
“皓哥,真是對不住了。”戴雲輝說,“我也要跟女朋友回家過年,所以——”
“你被徹底抛棄了。”方曉君總結。
陳景皓:“……”
“好吧。”陳景皓坐直,兩掌拍向膝蓋,一槌定音般說:“那我投靠老徐去。”
陳景皓說一不二。
他抱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第二日跟方曉君交代了酒吧的各項事宜,便開車上了瀾陽,動作迅速得跟逃命似的。
任方曉君怎樣口誅筆伐,陳景皓也無半點回頭之意,年末收攤的重擔,便這麽落在了方曉君的肩上。
要說陳景皓不負責吧,還真不是。方曉君心裏清楚,要是她這邊扛不來了,打個救急電話,不管陳景皓跑了多遠,都能立馬給滾回來。
春運還沒達到頂峰,高速路依舊暢通無比,陳景皓一路悠上了瀾陽。
老徐早年在外跑工程,掙了不少錢。年紀大了,不想跑了,便來瀾陽覓了一塊地,開了一家客棧。旅游淡季的時候,把客棧交給手下管,自己跑出去旅游;旺季的時候,又再回來執掌。
老徐的芒果客棧是一棟五層的翠綠色樓房,依山而建,地段偏離瀾陽主街,環境幽靜怡人。
陳景皓把車停在門口,頭上已是繁星滿天。
“歡迎光臨。”
客棧一樓的裝修風格類似咖啡店,玻璃門,落地窗,複古書架和桌椅。陳景皓拉開門進去,櫃臺便傳來柔和的女聲。櫃臺後邊的女孩擡頭,看清來人,眼睛一亮,立馬換上活潑的腔調。
“景皓哥!”
“嗯。”陳景皓笑了笑,“就你自己一個啊。你舅人呢?”
“他啊——”女孩眨眨眼,“當然是去找我舅媽去啦。”
女孩叫葉雯雯,是老徐的外甥女。去年剛大專畢業,因為不想出去給別人工作,就被她媽媽差過來老徐這裏幫忙。
陳景皓來的次數多了,老徐他們早就把他當自己人。此時陳景皓見不到老徐他人,也不以為意。
“行,那我晚點再找他。”陳景皓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已經将近十點了。
“我舅說,還是給你上次那間房,行吧?”
“行。”陳景皓爽快地說。
陳景皓住在504號房,現在旅游淡季,整棟樓沒住幾個人,五樓更是只有他一個。
他把行李提進房間。開了六七個小時的車,他早就乏了,洗過澡也就早早躺下。
而第二日,陳景皓睡了個懶覺下樓,還是只見到葉雯雯一個人。
“景皓哥早!”葉雯雯甜甜地跟他打招呼。
“早。”陳景皓側開頭打了個哈欠,又問:“怎麽又只有你一個啊,你舅呢?”
“哦。舅媽家水管漏水了,我舅一大早就提了個工具箱跑過去了。”
陳景皓:“……”
門口停車的空地上徐徐停下一輛車,陳景皓透過落地窗看了一眼,那是一輛白色的寶馬,車牌剛好被門口的盆栽擋住,不知是哪裏的車。
知道是客,葉雯雯立馬來了精神,腰板挺得筆直。
陳景皓坐到牆邊的椅子上,随意翻看桌上老徐留下的報紙。
一個卡其色的影子推門而入,葉雯雯那句“歡迎光臨”再度響起。
陳景皓擡頭,漫不經心地朝來人瞥了一眼。
可就是這麽不經意的一眼之後,他沒法再移開目光。
陳景皓感覺心頭被劇烈震了一下。
太像了。心底有個聲音這麽說。
那個人沒注意到他,徑直走向櫃臺。
“請問,你們這裏還有空房麽?”
聲音也像。陳景皓的目光跟了過去。
葉雯雯點頭,“請問您需要什麽樣的房間呢?”
“我看到你們這有五樓。五樓還有空房麽?我喜歡清靜一點的。”
“有的。”葉雯雯鼠标快速點擊了幾下,“您是需要大床房麽?”
“行。”
“那,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
陳景皓合上報紙,站起來走進櫃臺,葉雯雯還在問那人要住幾天,對方已經将身份證放到臺上。
“我來幫你。”陳景皓沖葉雯雯說了一聲,拿過了那張身份證。
那人和陳景皓四目相對,微微愣了一下。
葉雯雯抽空沖他笑笑,以示感謝。
葉雯雯問:“你是開車過來的嗎?”
“嗯。”
葉雯雯将開房單遞給她,指了指上面備注的空白處,“在這裏寫一下車牌號和你的聯系電話。”
陳景皓側過身,低頭飛快看了一眼那張身份證。
一樣的生日,一樣的地址。
姓名一欄赫然印着不一樣的名字——
田璐。
陳景皓回想溫禮那晚說過的話——
【小遙還有個姐姐。】
陳景皓把身份證放到機器上,電腦屏幕上映出更清晰的畫像。
陳景皓覺得,溫禮是不是喝酒喝暈了,以致說漏了一段重要的信息——
【小遙還有個雙胞胎姐姐。】
田璐打扮跟田遙截然不同,她留着長卷發,妝容精致,衣着考究。
唯獨身上那股沉郁的氣息,跟田遙毫無二致。
陳景皓将身份證還給她,田璐又直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洞察穿什麽秘密似的。
陳景皓被那雙眼睛看得心頭一動,問道:“需要幫忙搬行李嗎?我們這裏沒有電梯。”
田璐愣了一下,旋即淺笑,合上錢包,說:“好啊。”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陳景皓剛熱起來的心情瞬間跌落到冰水中。
她不是田遙。
縱使五官再相像、氣質再相近,她也不是田遙。
他認識的田遙,從來不會這般輕輕松松地應一聲——“好啊”。
或者說,不能。
五年的牢獄生活,讓田遙不得不學會聽命和順從,學會規矩和隐忍。
你只要口氣稍微嚴厲地叫她去做一件事,哪怕只是叫她系好安全帶,她都能條件反射地應你一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